“吹雪,你从不急躁,除非……”莫离端起茶托,轻抿。
“公主最是了解奴婢。”吹雪眉色恭谨。
“我说过,你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其实不必与我如此疏离。你为何要如此?莫不是,恨?”
吹雪苦笑一声,随即点点头又摇摇头。沉思许久,终不知如何开口。
“吹雪,你先坐下,我泡了壶梨花茶,我想要了解你的恨与怨。希望,你不要拒绝。”莫离为吹雪斟了一杯茶
吹雪这次没有拒绝,没有含糊,接过茶盏。沉郁片刻,缓缓说起:“奴婢并非生于穷苦之家,奴婢记得奴婢的祖父曾是江南富商,家境殷实,仆从成群,怎奈昏君当道,诬陷忠良,好好的皇商竟被诬陷通敌叛国,我…奴婢全家一百八十余口,男丁全部处死,五马分尸,女丁则沦为娼妓,年幼者进宫为奴。奴婢恨!奴婢怎能不恨?奴婢年仅八岁的弟弟被扑杀,那惨痛的叫声犹如在耳,奴婢怎能不恨?奴婢母亲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被迫卖身青楼,当日自尽而亡,我…怎能不恨?”吹雪想到当年惨景,气息喘喘,指甲抠进肉里,拳头紧握,咬得嘴唇发白,眼眸通红,愤恨的泪水悄然滑落。
莫离静静地听着,看到吹雪那悲痛欲绝的神情,莫离的心也动容了。莫离轻轻地为吹雪拭去泪水,紧紧握住她的手,任凭自己的手背吹雪握得生疼,也不放开。“你不必自称奴婢,我们此刻是朋友,”
吹雪望着莫离那真挚澄澈的眼眸,浑浊的眼神有了一丝清明,过激的情绪稍有缓和,“奴婢……我年幼被变卖为奴,府里老爷厌弃奴婢瘦小便将我逐出府。我一人在街上游荡,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在我即将放弃之时,我遇见了将军府三小姐,她救了我,为我养伤并且收留我。小姐也就是…柔妃娘娘,你母妃。那是我此生在灭门之后最幸福的时光,小姐是我最珍重的人。而她,却为了你……”吹雪泪流满面,望着莫离那干净的眼眸,痴痴地哭起来。
“母妃因我而死。终究是我害死了母妃,是我……你恨我,我能理解。”莫离的眼神清冷,仿佛诉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吹雪望着莫离那失落的神采,心中那一丝怨念也似乎消失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恨一个孩子,一个从小失去母亲,被父亲囚禁的孩子!再说,这一切的一切与她何干?吹雪的心揪得生疼,她其实早就不恨了,只是难以放下,如今,望着那个单薄的孩子,她怎能如此狠心!再说,真相并非如此,孩子是无辜的。那个孩子,是她用生命守护的存在,她怎会恨?
“莫离,其实我从未恨过你。你是我用生命守护的珍宝,我和你母妃、吟绿姑姑、希若一样可以为你付出生命!我的疏离来源于我的家族,我的灭门之仇,而那些与你无尤。我曾以为小姐、姑姑、希若她们离开后,我会毫无顾虑的离你而去,可是,我承认我输了。我输给了那个无邪、坚强的公主,我对你只有爱与敬,没有恨与怨!”吹雪拭去泪痕,紧紧握住莫离的手,把她拥入怀中:“对不起,吹雪对不起公主,更对不起小姐!”
莫离静静地靠在吹雪的怀中,贪恋着那久违的温暖,泪水浸湿了双眸,“吹雪!我不怪你。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那年的冤案,我一定帮你沉冤!你信我!”
“我信你!我的小姐,我多么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那些腌酂事儿……”
“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吹雪,我的人生注定不能无忧无虑,那太奢侈了,我也不奢望。”莫离那忧伤的双眸,充满了无奈与凄婉。
“小姐不是因你而死,莫离,你不需要自责,你绝对不可以这样折磨自己。小姐视你为她此生的骄傲,你是你母妃的挚爱,你母妃的死与你无关。你要知道,小姐最爱的便是你!你拥有这世上最无私的爱!”吹雪直视莫离的眼睛,严厉而温和。莫离,你是小姐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
莫离望着无比坚定的吹雪,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谢谢你,吹雪,我会好好活着,我们会好好活着。
……
静谧的时刻总在指尖不经意地溜走,未来太过遥远,扶摇可接否?
“吹雪,你可是要与我说什么?”莫离突然想起来。
“对了,奴婢差点忘了!每年七月七日皇后娘娘都会在后宫举行琉璃宴,邀请即将或者刚刚及笄的皇室女子参加,而今年,公主再过三月,十月十五日公主就会进行及笄之礼,公主自然是要去参加的。”吹雪有些兴奋也有些苦涩,因为公主终于有个理由可以离开这个牢笼,即使是暂时的。
“我?我已被禁足,怎能轻易出去?”莫离面无表情地拨弄着茶托。
“这是开国皇帝定制的风俗,即将或者刚刚及笄的皇室女子都必须参加,以示皇恩,同时邀请名门闺阁适龄女子一齐参加,与民同乐,彰显皇恩浩荡。公主乃皇上第六女,身为宗室子弟自然要参加。”吹雪一边为莫离梳着发髻,一边在莫离耳边说着。
“嗯。我明白了。”莫离静静地看着铜镜,目光飘远。
吹雪为莫离梳了一个较为复杂的发髻以示隆重,毕竟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言一行都是话柄,小心,万事小心。吹雪望着镜中那清丽幽然、绝尘飘渺的佳人儿,到生出几分担心,和柔妃太 ……太像了。
“吹雪,帮我拿一盆姜黄水。”莫离轻轻说道。
吹雪会心一笑,“好。”
莫离用姜黄水将自己的脸颊、胳臂、手腕……总之一切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部涂满,这样雪白晶莹的皮肤不在,只有一个面色蜡黄,发育不良的黄脸婆。
“公主!这,这也……”太夸张了!
“吹雪,把我母妃留下的贵重的珠钗,能插上的都插上。”莫离一边说着,一边开始为自己画上了吊梢眉,并且在嘴唇和脸颊上涂满了厚厚的胭脂。
莫离看着镜中那个俗不可耐、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黄脸婆,淡淡地笑了。
“公主,这会不会……”吹雪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会。”莫离站起身,“吹雪,我们走吧。”
这是莫离第一次离开流觞亭,十五年的种种,早已把美好消耗殆尽,那些珍贵的记忆已成空,那些珍视的人已不在,这里早已成为一个囚笼,隔绝爱与自由的牢笼。莫离感受着外面的空气、花草、石板路……曾经自己幻想、渴望的一切如今却全无感觉,因为,皇宫再大,不过是一座更大的牢笼罢了。
莫离和吹雪穿过许多宫殿,曲曲折折终于来到了皇后的寝殿,长乐宫。
“大胆奴才竟敢擅闯皇后娘娘寝殿!”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在莫离耳边响起。
“回公公的话,这是我家莫离公主,应皇后之邀前来赴宴。望公公海涵。”说着,吹雪往那个所谓的刘公公的袖中放了一锭银子。
“好说,好说。难得公主身边还有你这般通透的人儿。”刘公公脸色飞快转变,“公主请移驾内殿。”
“莫离公主到!”刘公公顺势喊了一声。
莫离随吹雪走进内殿,“吹雪,我不在意‘公主’这个名号,你不必……”
“宫里这些弯弯绕绕,公主不必为奴婢担心,这些钱奴婢还是有的。这样做终归可以让一些人安分点。”公主你也可以不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欺负了去。
莫离叹气,终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