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神色沉郁,看着那座讽刺的玉皇大帝的神像,右手狠狠一击,精纯的灵力喷薄而出,乳白色的灵力渐渐散发出淡淡的粉色的光芒,原本掺杂的劣等的那抹紫色,早已消逝不见。
栖梧嘴角轻轻一笑,袖炮一挥,便将莫离的灵力兜住,只是那浑浊的眼眸似乎又暗了几分,栖梧依旧慈祥地笑着:“公主,不是。”
莫离怔怔地看着栖梧那更加疲惫的眼神,内心焦急不安,生命中第二次,莫离觉得愧疚,“梧公,没有那根心,你会,你会……”
“人固有一死,公主不必挂怀。”
“不,我要帮你把它拿回来。”说着,莫离便匆匆往外走。
栖梧看着莫离那焦急的背影,眼眶微红,那翠绿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公主,不必。”
莫离转过身来,拳头攥得“咯咯咯”地响,目光坚毅而沉郁,“为什么不必?你放心……”
栖梧的目光更加柔和,那枯瘦的面庞亦多了一丝神采,干裂的嘴角上扬,“公主莫非舍不得老朽?”
莫离神色一怔,手指颤了颤,正色道:“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栖梧神色怆然,“公主从不欠老朽什么。”是吾辈欠主上太多!
“这是我的事。梧公不必多言。”说着,莫离挥挥衣袖,转身欲离开。
“那根心,从不曾被盗走。”
莫离肩膀一颤,“那它……”
“它从不曾离开。”栖梧不上眼眸,老神在在地道,“那根心已被老朽移植在公主的意识海中……”
“你!”莫离转身,看着形容枯槁的栖梧,一时间,莫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能不能把它拿出来?”
“不能。老朽说过,老朽会用它为公主修补神魄。况且,此术一旦施展便再无法修改。”
“那你……”莫离看着那脸色越发枯槁,身形瘦削,眼眸愈发暗淡的栖梧,眼眶微红,眼眸仿若巫山云雨一般,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老朽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对于生死,早已无谓。”
“我不想你死。”莫离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落在栖梧的手心,那滚烫的温度,让他想起了当年,也是这样的泪水,让它焕发了灵智,让它从一株普通的仙姝幻化而成一个精灵。
栖梧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公主,其实,也许,我们还会再见。”
莫离那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盯着栖梧,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在公主修炼到可以形成意识海的时候,我们,也许会再见的。老朽在那株红心梧桐的根心上留下了自己的一丝残魂,到那天,我们也许会在意识海中相见。”
“我什么时候能达到那个层次?”
栖梧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现在是识微第二阶。这片大陆上,一般分为识微,观渺,览余,大圆满四重,但在这些之外,还有帝,皇,神,三级,每一级分六阶,不过能达到帝,皇,神那个层次的人少的很。你现在的阶段就要为意识海筑基了,开启意识海的空间是需要机缘的。等到开启之后,你要不断地修习、填充,用自己的精纯血脉之力将它填满,便会幻化而成意识海,到那时,老朽也许会和公主相见。”
莫离郑重的点了点头,“梧公,莫离一定不会让那一天来得太晚。”
栖梧虚弱的点点头,暗淡的眼眸眼神愈发柔和,“老朽相信。”
莫离顷刻间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精血滴在栖梧的嘴角,她的精血蕴含了生命之力,她希望他能够舒服一点,哪怕只是刹那间。是否,她本就是一个不祥之人,所有与她有关的人都会因她而亡?
栖梧用那干枯的手指堵住了莫离手指上的伤口,“公主,这便是执念!”
“正因为执念才有了人间。” 莫离凄然。
年华易逝,风景易老。微叹流年,是否命中已然注定,那一段不得善终的风景,必将成为命格里反排不得的劫数。那萦绕满目过往的紫霞烟岚,惊乱原本寂静的一池心事,顿起波澜,奏起了哀愁的调子。
暗殇累累,触忤心田
“公主莫要忧伤,老朽会撑到公主离开这座牢笼的那一刻,而且,快了,快了……”栖梧那干枯发黄的面颊依旧充满了和煦的微笑,眷恋的看着面前那个神色怆然的少女。
莫离不语,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会为了她舍弃自己的悠长的生命乃至毕生修为,难道仅仅是为了报那一饭之恩?一衣之德?
为什么你我相见于江湖,萍水相逢,你却愿意救我于危难,而不是相忘于江湖。
为什么,栖梧,我好难受,为什么,我觉得我们相识许久,为什么,我不能坦然地面对生死与离别,为什么,我的心,开始痛了!
栖梧,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的想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冷血的妖怪,百毒不侵。没有悲喜,自然不会伤心。不对别人寄予希望,自然不会失望。
弹指远四季,挥手别春秋。食花繁柳密,饮雨露霜风,辄行于繁锦纷纭间的声色车马,高歌畏途岁月凌铄千古的传奇。
曾经觉得自己是一个断情绝爱之人,红尘乱,我可挡;四海怒,我可渡;苍生阻,我可覆;四海天下,无人可阻。
可惜,我依旧是一凡尘之人。为他故,颠覆苍生,倾尽天下,无人可阻。
好一个为他故!
栖梧看着莫离晦暗不明的眼眸,栖梧神色哀伤,轻轻叹了一口气,“公主,今日,陛下于我商讨那天机老人的羊皮手札,他似乎有所动摇。”
莫离怔怔看着那座神像,缄默不语。
栖梧接着说道:“那手扎上写着‘凤凰于飞,翱翔于野。兴于国事,安于朝野。’邬灵国六女根骨奇佳,实乃六根清净之人,更是我佛慈悲。特望邬灵国国君,为了天下之运势,让皇家六女于惠善寺带发修行,可怜众生疾苦,振兴国祚。’”栖梧看着镇定自若的莫离,道:“公主以为如何?”
“不如何。他,我不信。”莫离依旧无太多表情。
“公主自然也明白,现在正是多事之秋,邬灵国外有敌军,内有国脉枯竭,作为一位正当盛年的国君,他,不甘心。赤月节节胜利,我军节节败北,各个邻邦蠢蠢欲动,国土早已不复当年。他,怎会就甘于这样呢?”栖梧看着莫离,细细地分析着邬灵国的形式。“更何况,除了那封手札还有一封国书,上面盖有北冥一国的国印,若他同意让你去惠善寺为天下苍生祈福,北冥保证三年内,不再与邬灵交战!”
“哦?”这一下,莫离也惊讶了。莫离回想起苏祁殒那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凛然。
“那他?”
“老朽当即做法,感应天命。告诉陛下,‘凤凰于飞,翱翔于野’这八个字意指鸾凰公主,只要她留在邬灵国,那么邬灵国便可安然度过危机,最终翱翔于野。之于‘兴于国事,安于朝野’自然是指公主你与外祈福,可以兴国运,安邦国。虽有利于天下运势,但裨益最大的必然是我邬灵。”
“然后呢?”
栖梧正欲说时突然咳了几下,莫离上前轻轻扶住他,道:“没关系,我对他,本就不抱有任何希望。”
栖梧摇摇头,轻轻捋了捋莫离的发梢,怜爱的说道:“毕竟还有两年时间,还有我在,他同意了。”
莫离抬起头望着栖梧那慈祥怜爱的眼眸,鼻子发酸,轻轻拍了拍栖梧的背,“你一定还答应了他什么。”
栖梧无奈地一笑:“老朽当知,瞒不过公主。老朽答应,一年之后,用自己的本命元魄温养邬灵国脉。”
莫离用牙齿狠狠地咬着嘴角,“这个畜生!”
栖梧那微黄的脸上流出一丝狡颉的笑容:“可惜,他料不到,我活不到那会儿。”
莫离震惊地看着栖梧,嘴角有些哆嗦,“你在还未见我之前,就已经决定……”
“嗯。”栖梧那和煦的微笑,一点点荡涤着莫离的内心。
“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晚了十二年才出现 ,为什么明知她的存在,却不相见?为什么奉仙台与流觞亭明明只隔了几个庭院,为什么?
“公主这个答案,时机到了,公主自会明白。而现在,老朽,只能告诉公主,因为不能。”
莫离看着栖梧那枯瘦的面庞与那和煦的目光,安静地点点头,“我相信。”
栖梧看着莫离渐渐变得柔软起来,脸上的笑容愈加温和,眼神清明地望着屋顶,“屋顶上那个偷听的小贼,你应该出来了吧!”
莫离看着栖梧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心中很是安稳。
屋顶上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一个蓝色的身影从屋顶上直接落到了门口,还把那沉重的木门磕掉一角。
“哔哩哩卟噜噜”
“痛死小爷了!该死的屋顶,谁允许你修成尖的了,谁允许你用琉璃铺设了,修这个屋顶的混蛋,哪天小爷一定要扒了你的皮!”哼,一只巨大的蓝色的鸟,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划着圈圈,诅咒着这个琉璃屋顶。赤金色的眼眸无辜地看着莫离,仿佛,它只是一个可怜无辜的受害者。
莫离看着那只没有一丝演技的蠢鸟,额头一圈黑线。
栖梧看着滑稽的冥珈,无奈地笑了笑:“偷听的小鬼,……”
“小爷才没有偷听!只是路过,路过。你这个老头儿,不要臆想好不好。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也是有的,小爷不和你计较。”说着,冥珈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用巨大的翅膀拍了拍身上的土,可惜翅膀太大,它身上的灰尘荡了莫离和栖梧一脸,偌大的奉仙台,尘土飞扬,仿若经历了一场沙尘暴……
那塑金身的神像,被尘土荡成了土灰色,身上斑斑点点,盖满了绿白相间的斑点,还有一股散发着鸟类特有的粪便的香气……
“呸!”,冥珈绝尘而起,冲着那玉皇大帝的神像,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看在你那么令人恶心的份上,小爷将这百鸟的粪便赐予你,你不必太过感谢小爷!这可是别人去求之不得的好东西,小爷慷慨,帮你塑个粪身,也不枉你一世臭名!”
冥珈翘起它那浑圆的毛茸茸的翘臀,冲着那镶嵌着琥珀色眼眸的脸。“噗”地放了个屁,“不用感谢爷,爷只是心善。还有,那百鸟的粪便,即使除去,那臭味,也会持续三年,不要太感动,小爷接受不了这样的场面!”
莫离一脸无奈,轻轻拂去了脸上的灰尘,不过她的心里,用上一股暖流。这个冥珈,虽然行事荒唐,可是,很可爱。
栖梧笑而不语,看着冥珈赤金色的眼眸、红喙银爪六趾,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