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公看着莫离那迷蒙的双眸,那翠绿的眼眸中倏忽间噙满了泪水:“ 冥珈,你的娘亲是特别伟大的娘亲,你的娘亲是最疼爱你的娘亲,她从来没有抛下过你,如果不是遇到了生死抉择,她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在海岛生活。你属性为阴,又以火为辅,你的娘亲能在你一出生就将你送至海岛,你的娘亲不易!海岛中数焦岛灵气最为氤氲,且属极阴之地,岛上攻击性灵鸟、灵兽稀少,你的属性与水相克却强于水,那个焦岛,应该是你的娘亲所能想到的最适宜逆生长的地方了!再说,神兽每百年一枚心头羽,那是要多么大的决心,决一死战的勇气,才会将所有的心头羽都用来织为生命之茧!冥珈,你的娘亲,是这个世界最不会辜负你的亲人!她…………她也许在那次天罚中,和她从小生活的那个地方,一起……”
栖梧那浑浊的眼眸,眼神萧索却又异常和蔼地看着冥珈,气息喘喘,慢慢地回忆着那段尘封的往事,那段被所有人刻意忘却的过去。刺骨的寒风,吹散了流连于记忆深处的落红,碎了一地的忧伤,伴着缠绵的泪水,淋漓尽致的飞扬于指尖。
遗失的痕迹,无法再去回头找寻,孤单的身影,承载着那满襟的忧伤,走过了多少花开花落的时光。
“老朽来到这个大陆三百九十八年,亦是离开那个地方三百九十八年,三百九十八年前,吾主自甘堕落成魔,只身闯入地府,削骨剔魄于奈何桥旁,凭着一腔执念长跪于鬼姬门下,至死不渝,至死不悔,至死不灭!一个星宿堕落至此、狼狈至此、凄婉至此、伤心至此,一心求死!奈何如斯!吾主的国度,皇脉枯竭,皇室凋敝,苍生无主,她执意抛下她的担当、她的臣民、她的一切、她的仙途,她甘愿成魔,她甘愿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她甘愿魂飞魄散,她是这世间最蠢、最痴最嗔、亦是最赤诚的吾主。然而,这是她避无可避的劫数!
无垠地狱,有一白骨之花,吸人血,食人魄,历经千年幻化而成一株妖姝,神人所共愤,然天帝垂爱,曾派其子前去点化,奈何,妖物终究上不得什么台面。
那白骨之花邪恶妖艳,心中早已黑暗异常,趁天帝之子铭修之际,剔其仙骨,食其魂魄,饮其精血,终成魔!大言不惭,与天界为敌,自封鬼姬!天地震怒,曾派天兵前去降妖,然,鬼姬早已与冥界幻化为一体,加之吸食过天帝之子最为精纯的神魄、精血,以其仙骨为鼎,数次大战,不胜不败!
只是在最后一次大战中,也不知为何,鬼姬在那战之后,自绝鼎器,并亲自向天帝明言,永生永世,沉沦地狱,绝不入人界、神界半步,若违此誓,神形俱灭!她以心头血立誓,黑衣缱绻,天帝虽恨,却依旧准了。原因究竟为何,无人得知!只知道她从此以后,久居无垠地狱,绝不踏出半步!然,世人皆传言,地狱鬼姬有一邪术,可以肉白骨、活死人,甚至可以凝聚神魄,也就是所谓的起死回生。
吾主执念太深,一心想要他……
这也是吾主命中注定的劫数。
这世间,终有一人,会成为你避无可避的劫数。
吾主自踏入无垠地狱那一天起,决然与鬼姬交易的那一刻,吾主就已经决定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与黑暗污浊为邻,神形俱灭……摆渡红尘路,羁旅飘摇,自此沉沦。目断前程,不知归途。
在那冰冷的地府,拨弄冰冷的指尖,犹如幽灵般在老去的年华里与梦寐相纠缠。
鬼姬性情不定,难以捉摸,怨怼众生,神人不顾。求她,等于找死。这世间能让鬼姬心动的东西,大概只有……
可吾主,却不曾动摇。她,从不曾犹疑……吾主纵身跳下忘川河,任由那腐臭的河水淹没她那洁白的衣裙,任由水中的恶灵啃咬她的身躯,撕咬她的灵魂。就是那样,吾主在忘川河足足跪了一千年……
也许吾主赤诚,那鬼姬竟然答应。若吾主以神魄为祭,她变允诺三世的相遇……所以,吾主自甘跳下轮回塔,生生承受那三世离别之苦!
……
老朽为寻吾主,离开那个地方,来到人间,渴求得到上天的垂怜,给吾一丝启示, 以便可以找到历劫的吾主,老朽不修来世,只求今生能伴在吾主身侧。虽吾幻化人形,只身来到柒渊大陆,却遍寻而不得,却听闻,因吾主罔顾人伦天罚,自绝皇脉,自甘堕魔,天界震怒,天罚悄至,‘那个地方’因天罚,早已烧为灰烬,寸草不生,天帝依旧不满,用天网早已将那个地方封锁,无人、无神、无魔可见。”栖梧看了一眼神色戚戚的冥珈道:“你的娘亲,应该在那场天罚中与那个地方一样,也许被禁锢在天网之中,也许……
吾与他们自承一脉,气息相互感应,自天罚之后,吾再也感受不到他们的任何气息……”
栖梧不愿骗他,它应该知道,也有权利知道。
与其悲欢舞尽,带着满腹灾萼在往昔的剪影里为自己寻求解脱。倒不如一任泪水打湿,伤痕成茧,让眸中萦牵的不舍,再也看不见。
这样,也好。
冥珈那圆滚滚的小脸,由一开始的无所谓,变得异常的痴顽,在听到栖梧的最后一句话时,冥珈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莫离的衣襟悄然间已经湿透。那赤金色的双眸竟滴出点点鲜血!杜鹃啼血,为红泪殇。
莫离静静地听完了一个痴缠的故事,她不愿多问,也不想多问,虽然那个故事与她曾经的梦境竟然有些许重合,但是,那又如何?也许,梧公口中的吾主与她的前世曾擦肩而过吧……
莫离对于这个故事无动于衷。世间情爱,本就如此,好比一场博弈,有人输的一塌涂地,而也有人笑傲群雄。其实本就没有输赢,在你认真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即便笑到最后,可你真的会笑吗?还是苦涩的尘封?情之一字,可以叫生者死,亦可以让死者生!遗憾于岁月里奏起了哀鸣,灵魂幽叹,低眉相思,在离世隔岸的云月外依就流觞,在祭奠无涯的时空里依旧珍藏。当爱被时间典当,以舍与不舍的结局而落幕,那无法赎回的初心,于流浪的风中又流离颠沛了谁寂寞的归宿?
忆往昔,身无所获,居无静安,枉换流年。叹今时,泊心无依,寂寥辛酸,回首不堪。
反正,终是不堪。
莫离轻轻抬了抬头,让冥珈更加舒服地靠着,素手轻轻揉了揉冥珈那圆滚滚的小脸,轻轻地帮他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冥珈,想哭就哭出来,那样比较舒坦。”
呜呜呜呜呜,冥珈那宝蓝色圆滚滚的小肉脸,一抽一抽的,那赤金色的眼眸闪动着愤恨的血光!
“娘亲,太傻,太傻,她不该,她不该……终究,她不能。”
莫离在自己的肩头听到了冥珈肆无忌惮的悲戚!莫离明白冥珈的悲戚,悲叹母亲为何愿为一孤注一掷、偏执成狂的人献出生命?为何要为她守护她的国土?
冥珈不懂,莫离也不懂。因为,不值得。
半晌过后,冥珈那宝蓝色的鸟头依偎在莫离的脖颈间,用那小脑袋使劲蹭了蹭。冥珈望着那遥远的东方,自顾自的呢喃:“我……我才没有哭!我可是神兽!神兽两百年方孕育一只,我在娘亲腹中亦足足呆了两百年。而我早在百年之时,就已经开了灵窍,洞悉世间万物,虽在娘亲腹中,我已经可以听得见我母亲的声音,通过我母亲的双眼看得到这个世界!那百年时间里,我随娘亲在蓬……在那个地方,度过了鸟生中最美好的光景,我的娘亲很爱我,我知道,娘亲从不会后悔她的决定,但是我依旧不能释怀,那个可恶的天帝!还有那个傻傻的……”
在那个地方,有有高高的仙台,多如牛毛的宝石,自在的空气,美丽的精灵,还有它的娘亲。
冥珈很讨厌那个亲手毁了它的一切的那个蠢蠢的蓬莱女帝!那个宁愿牺牲所有人都在所不惜的蠢货!
可是,冥珈却又心疼,她太蠢了,娘亲也……
罢了,冥珈摇摇头,大概,这就是娘亲所说的宿命。
莫离认真的倾听着冥珈那小声的呢喃,她静静的听着,右手摩挲着冥珈那圆滚滚的小脑袋,每一个人或者鸟,都会有无法言明的伤痛,所以,我们不能避免伤害,只能以厚重的盔甲来承受。
神兽,是多少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契约兽,而又有几人了解,神兽在娘胎中就以经有了神识,开了灵窍。它们在幼生期,或者说在胎盘中就已经有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已经明白了是非善恶,明白喜怒哀乐,因为它们的早熟,反而失去了太多的欢乐。它们很强大,但是内心却十分敏感,弱点亦十分明显。这也是神兽大多偏居一隅,绝不与人界往来的原因。
这世间最伤人的莫过于情,最虚伪的莫过于人。
“咳咳咳”栖梧有那干枯的手掌轻轻掩着嘴角,晦暗浑浊的眼眸望着窗外那即将落山的夕阳,叹了口气说道:“公主,你该走了。”
莫离拍拍冥珈的头,冥珈会意,恍惚间,悄然不见。
莫离不多言语,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内心。莫离快步走到栖梧跟前,给了栖梧一个用力地拥抱。
“你要等我。”
“我等你。”
人影斑驳在那稀疏的树影下,栖梧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公主,珍重!
长乐宫门前乌泱泱的站着一群宫婢,传旨太监在宫门口踱来踱去,看到莫离走来,赶紧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