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贵太妃携箬筠行至鸢飞堤便驻足,箬筠眼望鸢飞堤央中的逸亭匾额与两侧的楹联,便觉轩楹雅素,不事藻绘雕工。此时俩人端坐于堤上的逸亭中,颖贵太妃便向维仁扬了一下下颔,维仁心领神会退身踱步走去。隔了一会儿,维仁便是呈上两盏青花瓷茶杯来,端放在石桌上。
颖贵太妃拾起手边一盏青花瓷茶杯,清言道:“酌泉水而甘,贵人不妨浅尝。”
箬筠颔首点头,微微一笑,端起手边的青花瓷茶杯,浅抿一口,清甜入心脾,很是养颐。
只不过短暂相处,颖贵太妃就觉这贵人很知礼数,不管自己如何言说竟也是没有坏了规则,心下便很是欣赏。与箬筠小坐片刻,太妃却觉身子困乏,真是岁月不饶人,心中感慨。箬筠眼见太妃有倦意便识趣的跪安回绮春园去了。
刚刚回到涵泽堂便听闻底下宫人们在传,荣常在小产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
箬筠向周福安使了一个眼神,周福安便心领神会的退出了正殿。随即又向云奚言道:“传小金子进殿来。”
“是。”云奚弓身款款退出了殿内。
清椀刚刚奉上了花茶,云奚便快速踱步进了殿内,冲着箬筠摇摇头,回禀道:“小主,小金子与栀子都不见了。”
“噔!”箬筠放下手中端着青花瓷茶杯,目光呆滞,不祥之感蔓延开来。
此时,周福安着急忙慌的跑进了殿内,气喘吁吁的言道:“回禀小主,听闻是荣常在听戏时便顿感不适,皇上已命人彻查这几日荣常在的进食档案。”
话音刚落,小金子便姗姗的跑进了殿内,箬筠眼见着小金子欲言又止,便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眼见旁人皆退下,才压低声音言道:“说吧!”
“小主,栀子去了贵妃宫中,现下还未回来,奴才蹲守多时未见异常。”小金子说完,吞了口置气。
“小主,现在怎么办?”小金子扶了额头一行热汗,憨憨询问道。
箬筠淡淡的言道:“等。”并递给小金子一个眼神,小金子便退了出去。
轩窗映着殿外的楚楚花影,蝉鸣声声落落,嘈杂万分,却是无人理会。殿中一片静谧。眼瞧着轩窗上的花影渐渐模糊,殿内的视线渐渐暗了下来,到了掌灯的时辰了,云奚去寻烛火芯来点蜡烛。
霎时,殿内烛火通明,眼前的烛光摇摇曳曳地,终还是明亮焰飞起来,“噼噼啪啪”燃焦着烛芯。
此时殿外脚步声起,渐渐逼近殿门口,云奚上前去迎接,只见小金子如风一般的跑进了殿内,“小主,栀子出来了,正往回走。”
“你去堂外接应她吧,把她请进殿内,切忌不要让旁人瞧见。”箬筠淡淡的说,并向云奚扬了下颔,云奚便去殿外遣旁人去别处做营生。
“喳!”小金子又弓身退出殿外,摇身一跃向堂外跑了出去。
栀子在甬路上踉踉跄跄的走着,恍恍惚惚间遥遥望着堂前匾额上“涵泽堂”三字,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前日里嫣贵人告知自己那庭逸已在空觉寺寻得胞弟索尔庆,只待自己揭穿贵妃与荣常在的把戏,那庭逸便会救胞弟于水火,若现下去救,将打草惊蛇,自己必是活不成。自己的命又值几钱?只要胞弟安好即可,自己必是要保全胞弟,留下索家唯一的香火才算对得起索家的祖先呐!可是,这哪是自己可以做到了主的事,全凭主子的心思,而她也知,逸哥哥亦不会同意自己白白妄送性命,可是!可是!自己并不想将逸哥哥牵连进来,且嫣小主虽为新宠,终究还是斗不过贵妃娘娘啊!
“栀子,嫣小主在殿内等着你呢。”小金子喘着粗气振声言道。
“嗯。”栀子淡淡回道,便只身一人款款踱步进来殿内,弓着身子颔首言道:“奴婢恭请小主安好。”
箬筠抬手虚扶栀子一把,婉声言道:“起身吧。”丁顿了一下,继续言道:“栀子,贵妃找你何事?可有嘱咐你什么?”
栀子淡淡回道:“回禀小主,贵妃娘娘并未言说其他,只是说会将荣常在小产一事嫁祸于小主,让我从中配合。”
“没有了?”
“没有了!不过小主请放心,栀子不是吃里扒外的人,必是不会如她所愿。”栀子顿觉字字诛心。
“下去吧!”箬筠沉声言道,便挥手示意栀子退下。自己真的可以信她吗?箬筠心中不禁打鼓。见栀子默然弓身退了出去。箬筠便是觉得那里不对劲,却是找不出来,这时云奚从殿外踱步走进殿内,福着身子沉声言道:“小主可是全信了那栀子的话?”
箬筠没有言语,眼眸木然注视着云奚。
“依奴婢愚见,小主还是要想个万全之策,倘若这栀子临场倒戈,也好应对。”
“只是,我们可以救她胞弟性命,她怎么会?”
“不到最后,任是谁都料想不到结局。”云奚颔首言道。
箬筠听罢,脑子“嗡嗡”的响着,随即伸出双手揉搓着太阳穴,闭眸蹙眉,隔了片刻又缓缓睁开芳眸,瞧着身前的云奚,不禁苦苦言道:“云奚,为何非要这般争斗?”
云奚唉声回道:“小主,人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进了这宫闱之中,便是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难得今夜月光皎洁,照得庭院斑驳流彩,影影绰绰的花影仍是倒影在青石砖上,影长印染,今夜箬筠无心赏月,亦无心赏花。心下惆怅满腹,却是无人诉说,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是不愿启口。一说便觉失言,失态,失心。
人生本就是这样,前因后果,因果循环,若自己未进宫闱中来,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也许不会沾染这些污秽之事,也许不会置身于危境之中。
也许,只是也许。
行至几步,箬筠便意兴阑珊的踱步进了殿内寝宫,就像什么事都未听闻过、发生过一般,端坐在梳妆台前,云奚上前来为箬筠卸妆,轻轻缓缓地从箬筠头上剥下一些淡雅珠翠,待放入梳妆锦盒内,又抬手去拔扁方上斜插的一月白色鎏金的木兰步摇,箬筠眼眸和婉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下稍有艰涩,却是一掠而去。
身后一应侍奉梳妆洗漱的宫女捧着金色铜盆,青色铜盆,流水巾板,软绸睡袍肃立一旁,静默无声。
待梳洗完毕后,一行人鱼贯而出。
清椀整理好寝被与寝席被,又转身去南边合上了轩窗方侍立于榻前,静待箬筠安枕。
寝宫内几簇红烛摇曳,箬筠抬眸凝望着不禁出了神,今日荣常在小产,皇上必是不会来了,前几日也因五月节宫务繁杂忙乱未见,这几日,自己宫中不免冷清了许多。
“小主,天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皇后娘娘宫中请安。”云奚在一旁低声言道,并搀扶着箬筠上了寝榻,方挺起身子与清椀一同放下两侧的薄如蝉翼的淡湖色纱幔帷帐。
箬筠有些疲惫的侧身躺在寝榻上,头轻缓缓地伏在锦络绣枕上,三千青丝如瀑布般的蜿蜒簌簌的轻浮在软绸锦榻上,面朝内侧,悄然闭眸。
清椀云奚正欲熄灭寝宫红烛灯火时,却见汐柠蹑手蹑脚的抬起帘帐,皇上旋身走了进来。云奚瞥了一眼帷帐满遮的寝榻,随即向皇上福身行礼,清椀却是楞了神,意识回神的0.1秒也忙福身行礼,皇上递给她俩人一个眼神,她俩人便款款退出寝宫去。
殿内铺的新贡的苏锦双绣绒毯,皇上穿着靴子踩上去,软软绵绵的稍陷几深,自是悄无声息,躬身还未靠近寝榻,胸口便“突突”直跳,浪浪心花抑制不住的荡漾。
帐内一股清新幽香阵阵扑来,皇上情不自禁地扶起纱帐贴近了箬筠身前,眼眸深情的瞧着侧身背面躺着的箬筠,欲想上前去,却听天尘之音响起:“云奚,怎么还未熄灭烛火?”
半响,没有动静,箬筠不禁转身,却见皇上凝视着自己,双眸炯炯。
“皇上。”箬筠赶忙起身欲行礼,却被皇上制止。
“不必这么多礼数。”皇上温言道。
箬筠柔声询问道:“皇上怎么今夜不去陪荣常在,她刚刚小产定是十分伤心。”
“朕已经瞧过她了。”皇上淡淡的言道。
箬筠眼见皇上如此云淡风轻,竟觉得是在做梦,那可是皇上自己的孩子啊!怎么不见丝毫痛苦惆怅与挣扎?
皇上似乎意识到了箬筠的心绪,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沉重的言道:“朕的孩儿,朕自然心痛,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且是荣常在不自重,上天自然也不会眷顾于她。”
听到皇上如此言说,箬筠随即想到自己几番遇险皆拜荣常在所赐,顿觉她心肠如此歹毒,自然是没有福报诞下龙裔,想罢便默不作声的躺在皇上的怀中,头贴在皇上温热的胸口,俯首间竟看到皇上腰间其下坠着的五毒锦囊,更换成了自己了,内心一阵热流滚动,眼眸间却已是泪迹斑斑,皇上顿觉胸口点点水珠,滴答在明皇色的吉服上,不禁垂眸凝视着默默抽泣的箬筠。
“筠儿,你怎么了?”皇上轻轻一用劲儿把箬筠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