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阳光明媚,闪闪刺眼,光芒万丈,箬筠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殿门口,眼见一位眉如墨画,目若英波,鼻梁秀挺......箬筠心中“咯噔”一下,那便是永璇,自己曾经日日所念的永璇,心里不禁波澜起伏。
只因去年匆匆一别,他只与她讲,他为京师中人,却是不曾与她讲,他为仪郡王。此时她便是收回了目光,不敢再望去,心口却仿若压着巨石般,喘不过气。
“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永璇款款踱步到殿内,登时屈膝一跪,双手伏地,行贴额之礼。
此时殿内一片静谧,奏乐声已落停,太上皇却是双眸紧闭,摇头晃脑的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仿佛奏乐声还在耳畔萦绕一般,过了半响,才缓缓言道:“起身吧!”
“谢主隆恩!”永璇言毕,款款起身,入了座,眼眸闪过一丝悲漠,他本不愿来,艰难蹉跎几日,最终还是拗不过心中那份悸动。
登时奏乐声再度响起,台上太上皇与皇上分别斟满菖蒲酒,台下众人皆斟满雄黄酒,齐齐举杯,就等太上皇一声令下,一饮而尽,却是见太上皇从宝座上站了起来,饶有兴致的踱步在高台上,众人皆敛足屏气,半响间只听太上皇英眉一挑,嘴巴一撇,清言高吟道:“粽席蒲觞苓令辰,天中景物一番新。”
“好!好!”台下众人皆言好。
太上皇不禁大悦,“哈哈哈”畅怀大笑间言道:“饮!”
“饮!”众人一干而尽。
此时,奏乐声萦萦绕绕间,奏起了屈原所著的《九歌·湘君》:“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一众(1)伶人鱼贯而入,翩翩起舞。箬筠在瞧见那领舞之人便是楞了神,是苏常在?!箬筠抬眸望去,只见苏常在身穿花彩如虹的纱裙、回云流霞之披肩,钿璎纍纍,玉佩珊珊。舞姿轻轻盈盈,飘飘翩翩幽若流风雪回,疾疾速速般如游龙一惊。时而柔柔翩翩挥舞薄如蝉翼的广袖,时而芊芊缭绕轻曳罗裙的下摆,似弱柳迎风又似流云飘渺,一双充满着迷媚之美的眼眸间满是风情。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把自己比喻为湘夫人。把皇后置于何地啊?”贵妃不屑的言道,不禁望了一眼旁边的皇后,而皇后却是没有言语,端庄如故。
这时,箬筠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荣常在连连附和道:“是啊,这苏常在真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
“苏常在进宫已久,却是不声不响,换作谁也要想着法的引起皇上的注意,可见她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过,这场和却是不对味啊。”吉嫔贴近箬筠小声言语道。
听到吉嫔这样说,箬筠却是一头雾水,“如何不对味?”
“皇上向来不喜后宫嫔妃出风头,尤其是在太上皇面前,皇上谨言慎行这些年,从未失过分寸,现下,这苏常在虽是下足了功夫,却是不得要领,太过急躁了,白白费了心思。”
箬筠哑然,抬眸又欣赏着苏常在的歌舞,那身形,那眼眉却是满含深情,巴巴的看着高台上的皇上,不禁为她惋惜,抬眸又看向了高台上的皇上,却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不妥。
奏乐声到了尾声“......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天花板处飘然落下纷纷簇簇的潸潸花瓣,落在苏常在周身,仿若花中仙子。
“舞的倒是不错,若是换作屈原《九歌·礼魂》更应景。”太上皇捋捋胡须,悠悠淡淡的言道。
此时苏常在窘在那里,倒是皇后开口道:“太上皇所言极是,不过这《湘君》也是屈原《九歌》中的一篇,算是在这五月节庆日里祭奠了,苏常在也是费心了。”
太上皇听到皇后这般说,不由眉眼一挤,满目慈祥的看向了皇后,他很是满意这个儿媳妇的,往日里做人做事很是讲究,对他可谓孝敬周全,便看向了此时站立于台下,战战兢兢的苏常在,清声言道:“那便是要赏!”。
“太上皇圣明!”皇后恭敬的颔首言道,转头向苏常在使了一个眼神,苏常在眼见连忙下跪,双手伏地行礼道:“谢主隆恩!”
太上皇悠悠挥挥手,淡淡的言道:“起身退下吧。”。
“是!”苏常在接过宫人手托盘中的赏赐,款款起身,落寞的走出了大殿。
苏常在硬撑着出了正大光明正殿,在殿外刚行至几步,身子便是摊软了下来,贴身宫女千雨见状,忙上前去搀扶,眼含泪花的言道:“小主身子还未好全,便硬是要舞,当真是有心的,只是不知皇上领不领这份情?”
“住嘴!岂可在身后议论圣上!”苏常在强撑着弱躯,厉声言道。
“是,奴婢知罪!”千雨默然。
苏常在在千雨的搀扶下,一路踉踉跄跄的行至左偏殿内,褪去舞裙,换了身吉服,此时端坐在梳妆台前,注视着双鸾菱花铜镜中的自己,自哀自怜。
自入宫以来,皇上从未召幸过自己,她自觉自己的容貌不输众人,却是如此不遭皇上待见,入宫前夜爹爹千叮咛万嘱咐先是要保全自身,再寻求恩宠,怎料中堂大人和珅前来府上拜访,特意嘱咐定要赶快夺得圣上恩宠,成为他在皇上身边的眼睛,耳朵,甚至是鼻子。虽爹爹脸露为难状,却还是应承了下来,“觅彤,爹爹知是为难你,可是却也逃不掉,如今和中堂权倾朝野,现下为父寄人篱下,不得不应呐。”
苏常在想至此不禁落泪,爹爹,你本知我不是那块料子,从小本是笨拙之人,如何去与别人争宠?
“小主。”一旁的千雨见苏常在落泪,手足无措的站立一侧。
“不碍事的。”苏常在拭去泪水,故作轻松,拾起胭脂盒,往脸颊轻扑几下,却是又被潸潸落下的泪水浸湿。
自己是不被皇上所喜的宫嫔,自然是远离宫中争斗,不必提防被人算计的,日子虽是清闲的很,却是处处受人欺,不仅宫中嫔妃对自己冷眼相待,平日里给自己穿小鞋,就连宫中的奴才们也是狗眼看人低,连着几月来,内务府都私下克扣她宫中份例,有时送来的衣物都是腐烂的,食物时有绿毛霉发,日子真真过的不是滋味。想到此处便又是潸潸落泪,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禁“咳咳”咳嗽两声,手扶心口,尽力克制着咳嗽声,自己身子也是不争气,近来因苦练歌舞受了劳累,又着了风寒,日日夜夜咳声不断,太医院给配了方药却是不见效果,硬是撑了几日,直到昨日才刚刚缓和一些。
“苏妹妹。”皇后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苏常在身后,手伏在她肩膀上,轻捏几下。
眼见是皇后,苏常在睁大满眼含泪的双眸,一时反应不及便是赶忙拭泪,须弥间便屈膝一跪,双手伏地,头贴贴伏在青石砖上,久久不语,轻呼几下气息,待平复心绪才低声言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苏妹妹快起身吧。”皇后亲自俯身扶起苏常在,端详着苏常在的泪颜,抬手轻扶她脸颊的泪痕,婉声言道:“苏妹妹,这是为何?妆容都哭花了,可是不美了呢。”
苏常在听到皇后的话,不知如何接话,便是楞在那里,不言语了。
皇后见苏常在无措之状,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苏妹妹,不必如此拘束,本宫和你打趣呢!本宫见你久不进殿内,便是出来瞧瞧,想是你近来身子不适,便想当面询问一番。”皇后丁顿一下,继续言道:“前些时日便想着去瞧妹妹,只因这五月节诸事繁多,竟是不得空。”
“劳烦皇后娘娘费心,臣妾身子也是好了大半,不日便会大好的。”苏常在颔首恭敬的回禀道。
皇后听罢,和颜悦色的手携苏常在踱步至木炕锦榻上,俩人端坐了下来,“苏妹妹不必为今日之事烦心,来日方长,本宫定是不会苦了妹妹的。你与我同是满洲正白旗人,这宫中只要有我一日,满洲正白旗人自然是容不得被人欺辱。”
听到皇后如此言说,苏常在便是受宠若惊,登时赶忙又屈膝跪下,“多谢皇后娘娘提拔之恩。”
“提拔?现在还谈不上,全凭你日后的造化了。”皇后淡淡的言道。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悉索的脚步声,皇后朝着苏常在使了个眼色,苏常在便连忙起身站定,一旁的贴身宫女岚韵前去殿内口迎接,眼瞧着皇上身边的内监小阑子弓身踱步到殿内,与岚韵点头问好后便行至皇后身前,拱手言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苏常在万安!”
“什么事?”皇后沉声言道。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来回禀,午膳将毕,一会儿就要起驾去凌云湖观龙舟竞渡,还望皇后前去殿中与众人同乐片刻,然后摆驾去凌云湖。”
“本宫知道了,你且去回禀皇上吧。”
“喳!”
注释(1)古时候称演戏,唱歌,作乐的人称为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