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段城拖过琴凳坐了上去。
他挽了挽袖口，缓缓抬起双手搭在钢琴上，爱惜地抚摸着琴键——仿佛矗立在他面前这个冰冰凉凉的大家伙是个世间罕有的稀世珍宝。
连一个小小的动作都那么优雅呢。蒲鉠想着。
蒲鉠正看得出神时，独孤段城忽而转动手腕，十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迅速在黑白相交的琴键上翻飞舞动，曲谱上的音符仿佛在一刹那具有了灵性，如潺潺的流水般从灵活的十指间流淌出来，似莺似蝶，如雨如烟。
“这、这是……”
蒲鉠眼前霎那间出现了一座海岛。一望无际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激起层层浪花儿，温柔的拍打在沙滩上。成群的海鸥环绕着小岛遨游于湛蓝的天空，时而乘风滑翔，时而收翅俯冲。一派宁静祥和。
调子转换，眼前不再是白天，一轮新月缓缓升上天空，洒下一片银白的珍珠。恬静安然。
突然，海面翻腾起汹涌的巨浪！像一头凶恶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一下一下吞噬着柔弱无助的小岛，顷刻，画面支离破碎。隐约间，蒲鉠听到了小岛悲戚的哀嚎！
曲声再次转换。东方升起点点橙色的亮光。海浪平静了下来。
小岛，归于虚无。
最后一个音符弹完，画面渐渐消散。
独孤段城不知何时站在蒲鉠前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一刻，他骨子里透露出的，尽是高贵不凡。
“这才叫弹琴。”
“……？”蒲鉠没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选的曲子很好，弹得可真是……不怎么样。”独孤段城轻蔑地冷哼道。
蒲鉠这回听明白了，他是在讽刺她弹琴的技术超渣嘛！
“我是第一次弹这首。”
“那你认为我不是初次弹这首曲子么？”独孤段城冷冷回道。
“你……”蒲鉠微张了张嘴。
“我喜欢钢琴——只有两个颜色，没有过多的繁杂色调。简简单单，黑白分明。却能弹奏出世间绝无仅有的风景。”
有时候，太分明了，也不是件好事呐……蒲鉠本想这样说。
“也是呐。毕竟……”这样的学校；这样的孤傲个性；这样的人。
转瞬之间，少女又恢复到平日浅笑的模样。
“出去。”
“什么？”
“我说过的话，从来没人敢让我重复第二遍。”独孤段城周身的气场立刻向四周扩散，爆发出强大的威压。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真是说变就变呐。”蒲鉠勾起唇角，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周身的气场也猛然增强，丝毫不输于独孤段城。甚至，比他的还要强大，深不可测。
“你是谁！”独孤段城厉声质问道，低沉的嗓音里隐隐忍着怒气和警觉。
“蒲鉠啊。刚才不是说过了~”蒲鉠慵懒地倚着窗户侧边的墙，挑起眼角看着他。
“呵，你不是普通人。但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平民小丫头罢了。”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贵族呀~”
“……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出去！”
“原因呐。”
“我做事不需要理由。”
“不出去。”
“……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
“怎么证明。”
“没人敢向我要证明。”
“不出去。”
“……”独孤段城气结，头上不住地冒出青筋。
这个女生，明明看起来娇小柔弱，却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无论何时都镇定自若，和她刚才短短的对话却连连用了数个惊叹号。还从未有人把他逼到如此境地。以前面对枪林弹雨都能心如止水，毫不畏惧地迎上去。现在令多少敌人见到这身黑衣便会闻风丧胆，四下逃窜。这样的他，怎能在一个不知明的小丫头面前乱了阵脚！
“我再说最后一遍——出去。”
“不然怎样。”
“你的下场会很惨。”
“喔~”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闪电快速闪过蒲鉠眼前，直捣她的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蒲鉠以更迅猛的速度微微将头一偏，避开了独孤段城，同时精准地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
“咔哒”。
独孤段城反手砍去，蒲鉠瞬间抽回手，他倒推着脚步点地，急速向后退去。
整整一段比试不过电光火石间，便分出了胜负。
“啊啦~不好意思，把你肩膀整脱臼了呐。”蒲鉠丝毫没挪动地方，依旧懒洋洋地斜坐在窗台上：“用我帮你接上嘛？”
“……”独孤段城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不用。”
“我可以呆在这里了吗~”
“……随意。”独孤段城接上脱臼的骨节，无所谓地摆摆手，继续弹着钢琴。
我还能拿你怎么办呢。要不是我有伤在身，又不愿过多透露我的身份，怎会敌不过你。
呵，反正最近养的差不多了，顶多三天时间而已。三天之后，便是我伤好之时。那时候你可就没这么走运了，狂妄的小丫头！
“这些花是你种的？”
独孤段城停下弹奏，琴音，戛然而止。
“嗯。”
他淡淡回答道，依然平静疏离的口吻。只是，冷峻的眉眼间，添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柔和。
“你……叫它们忘川……？”
“你也喜欢这么叫它们。”蒲鉠问他，却好似知道一定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既然已经知道，又何须再问。”
“证实一下而已。”
“可你已经是这样想的了。”
“说的是呢。”
蒲鉠微微颔首，良久，轻笑道：“是我的错觉么，感觉和你认识了很久……呵呵。”
“……”
回应蒲鉠的，只是冗长的沉默。
独孤段城合上钢琴盖，仍是垂着眼帘，启了启唇，刚想说什么，突然耳边飘来声声清婉的乐音。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靡靡。
知我者，
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
谓我何求。
天地悠悠，
我心纠纠。
此生绵绵，
再无他求。
求之不得，
弃之不舍。
来世他生……
来世他生，
无尽无休。
知我者，
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
谓我何求。”
……
翠巘幽深处，飞泉触石鸣。
跳珠不胜乱，漱玉有余清。
独孤段城的思绪久久没有回到他身体里，浮现在独孤段城脑海里的，唯有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