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铭的话着实让即墨顼很是不悦,这么些年他自认修养尚可,只当年那桩事宿铭还这样以为,便也莫怪他翻脸了。
显然宿铭也未曾想过即墨顼这般说辞,愣怔了片刻,笑了两声也就告辞。
即墨顼兀自走向西宫,走着走着,突然半路择道去了卿佳苑。
自宿家被夺权,他有近十年的时光不曾踏足卿佳苑,宿家一夕破败,南陵大家大多对宿家人避之不及。
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自然宿家一行在南陵也迅速销声匿迹,老宅门庭凋零,偏苑无人问津。便成当年宿家之状。
而今,他再至卿佳苑,依稀可辩当年风貌,只是也是杂草丛生,灰尘密布……越往里行,回忆便愈加清晰。
回忆里的沉重就如这斑驳的月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即墨顼抬脚一瞬,忽听得苑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即墨顼停脚,未再往里走。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显得无奈又哀伤,“到底是人心凉薄,宿家的辉煌也注定是过去了……”
宿铭提了几壶酒,坐在一处荒冢旁,四处张望,看见这卿佳苑已然一片荒地之景,不由想起宿家往日门庭若市的盛况。
当年富贵乡里尚且不觉,这些年他一人在外,为重建宿家浴血奋战多年,过了这么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
其中酸楚,只有他自己知晓,宿铭哽咽着,拿起一壶酒,仰头喝尽,他双目迷蒙的看着那墓碑,哽咽着说道:“宿雨,久别了!”神色凄楚。
“宿雨,我特意带了你爱吃的茯苓糕。”语气怀念而又轻柔。
他看着荒冢,想到她冷冰冰的躺在棺椁里,再终是不问世事的姿态,又想起当年那个纯真的小女孩,心中难免有些忿忿,若是她还在,只怕现在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宿铭自嘲般的一笑,一遍遍的责问自己,昔年她盼着他能做人人称颂的英雄,当年未能如她所愿,现在他光风霁月的归来,她却看不到了。
宿铭瘫软在地,用手指一遍又一遍的在墓碑上划着宿雨的名字。心中苦笑,眼中尽是苦涩,“你说,宿家解封又如何,兵马司早就散了,你走后,宿家也近乎家破人亡。你说,这世间留我一人享着荣华有什么意思?”
说了太多,宿铭尽显疲累,喃喃自语道:“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大哥真的好想回到从前,哪怕你打打我,我也开心……”
即墨顼看着宿铭在宿雨墓前如此伤心动情,他心中涩痛无比。
当年他也是这般成日坐在她墓前,而今他重回故地,却没了当时的勇气,这么多年他没有再来卿佳苑,也没有踏足过海棠苑。
宿铭依然在苑内。
即墨顼却不想再呆在卿佳苑,转身便回了西宫,回到西宫后他再难克制心中汹涌,抽出那悬挂多年不曾开鞘的剑,在殿中舞了起来。
他剑锋凌厉,剑锋过处器皿尽碎,他呐喊一声,向桌架刺出一道深刻的剑痕,只见那桌架轰然倒地,发出一声闷响,一时间西宫惊呼声弥散在回声中,随后,即墨顼直剑而起,一个腾空,在半空中劈剑而下,他下落的身影与凌厉的剑锋合二为一。
那齐整的地板在他寒冷而孤傲的剑下破碎成片。他跪在碎片里,呼吸决绝,在那破碎残余的宫殿里,挺肩收剑伫立。
彼时他双目微凉,像一只嗜血的困兽,迅猛而又可怕!宫人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一个个胆颤心惊的看着他,只看见殿内各色器具都被他毁得一片狼藉。
恰逢即墨华休来找他,见他西宫物品错乱不堪,像被洗劫一空的模样,他赶忙跑进殿内,这时即墨顼已经停下来,坐在一堆碎瓷片上,手上抓着剑,手中鲜血滴落一地殷红。
即墨华休吓了一跳,宫人俱是神色慌张的模样。
即墨华休有些生气,对着宫人吼道:“都杵着干什么?去叫御医啊!”
“去叫黎轲。”宫人大抵也被吓懵了,半晌都没有反应。
即墨华休见宫人还在那里,被气的不轻,催道:“快啊!”
有一个宫人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回……回晋王殿下,黎医判他受……受伤了,来不得。”
“去,拖也把他拖来!”语气果决,不容置疑。
那宫人便爬了出去,即墨华休在他身后吼了一声,“快啊!”那宫人吓得落荒而逃。
即墨华休掰开他握剑的手,撕下衣袍,随便给他包扎了一下。
站在即墨顼身侧的一个宫人小心翼翼的说李青求见,“传!”声音嘶哑冷漠,神色冷峻决然。
不过须臾,李青便匆匆赶到。当他看见西宫的破壁残垣着实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躬下身向即墨顼行了一礼。
“属下还查到一事。”
即墨顼抬眸,问道“何事?”
“属下查到宿将军在北疆这些年与即墨初阳常有书信往来。”
即墨顼轻笑,“哦?”
“而且,山西匪患看似难处理,即墨初阳却信手拈来,听说早与那土匪打成一片,原来属下任巡抚之时便查到那土匪不过是原先宿家涣散时,沦落去山西的宿家老兵。”
即墨华休听来却觉得是惊涛骇浪,难怪,难怪即墨初阳愿自行领兵去山西,原来是成竹在胸啊!
即墨顼若有所思,是了,宿铭毕竟当年是宿家少将,在那些老兵面前自然威望犹存。有宿铭帮衬,即墨初阳在山西平匪患自然游刃有余……
思及此,即墨顼对李青说:“周家你继续盯着,即墨初阳那边也不可掉以轻心。”
闻言李青点点头,说了句:“属下告退!”说完李青躬身退下。
即墨华休还纠结他方才之事,问道:“你又发什么疯?”
即墨顼这样的失常他多年都没见过了,他一贯冷静又十分傲气,万事不起波澜的那种人。
只怕宿铭回来,让他情难自控,压抑了太久,总要有一次发泄的机会。
现在的即墨顼很能克制自己,他不许旁人踏足海棠苑,倚霞殿。自己也倍受折磨,生生的将回忆锁着,困了自己这样多年。
他恨他母后这样多年,他何尝又不是为他母后扛下苦恨,让宿铭将满腔恨意撒在他身上。
他何尝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