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慕容清默已经躺下,却闭不上眼睛,脑中还在想着下午风画梦的事情,想着脸上的伤。他伸手摸了下,伤口已经上了药,并且用布包了一圈,现在也没有了痛感。
下午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风画梦的气愤和埋怨。他心中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无情。这几个月她救他命几次,他也帮过她几回,风画梦对他的感情已经不是普通的朋友,他了解风画梦心思,但是他却无法去接受。
他曾经答应过夏潋滟,今生非她不娶,她也曾立誓此生非他不嫁,可命运却安排她嫁给了皇帝,从此他们生不相见。可他却不能够忘记自己的承诺,不能够抛弃那段多年的感情。
他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房间地上的月光已经移了位。忽然地上的月光有黑影闪过,然后露出一团黑色阴影。他抬眼看去,窗户外廊下有人,接着窗户被开了一扇,一个黑影如游龙钻进房内,然后转身将窗户轻轻地关上,整个动作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可见来人轻功的高超。
那黑影朝着床榻走来,然后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在月光下寒意凛然。此人走进榻前举刀便向锦被中刺去,发现并没有听到刀没入肉中的钝磋之声,也没有叫喊,哪怕是呻吟,而且手下的刀软绵绵好似只是扎入棉花中。黑影掀开锦被,下面是一个枕头。他意识到不妙,被发现了,刚要转身逃走,一把剑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剑刃让他不敢妄动。
“想杀我的人那么多,不知阁下是哪位?”慕容清默饶有兴致的问。
“要杀就杀!”声音是位青年。
“我不想杀任何人。”
“你杀的人还多吗?”
“那你倒是说说我杀了谁?”
“你杀……”青年声音嘎然而止,意识到慕容清默在套他的话。“死在你手中的人还少吗?是不是慕容公子多的已经记不清了?”黑影讽刺的道。
“想杀我的人无非是朝廷官员和江湖四大世家,你的身手应该是出自江湖。四大世家,即墨堡的二少爷就在我身边,若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所以不会是即墨堡。千丈谷位于西南与孟国和虞国交界,远离中原之地,当年之事后,也退出江湖一心扑在医药之上,所以也不会是他们。至于除灵教不过是因为当年利益不同,我也并没有伤害过他们,所以也不太可能,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应龙山庄。”
“当年应龙山庄庄主荀长歌和其夫人穆落月在帮留王对抗宸王的时候死在了宸王的手中,所以四大世家中最有可能的是应龙山庄,而应龙山庄最恨我的应该是荀长歌的胞弟、穆落月的义弟荀长川。”
慕容清默绕到他身前,剑却未有离开他脖颈一分。
“荀五爷,我猜的对吗?”
“果然是皇帝身边的谋臣,还真是让我见识了。”
“其实猜到你并不难,在糜城的时候,你便派人去百雀阁刺杀,那一夜似乎也是明月当空吧。在楼台上对月饮酒的白衣人便是荀五爷你。虽然那些杀手当时我不知是谁派来,甚至是即墨闲也没有查出。但是那日你的行为怪异我便怀疑,我记得在哪里见过你,后来我想起是当年在即墨城见过,那时你跟在荀长歌的身边。”
“看来我是在糜城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成为你提防的对象。”
“我身边围绕最多的便是杀手,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处处提防,事事小心。”
“所以你派人暗中拦下所有杀手,无论朝廷还是江湖的人。”
慕容清默疑惑地盯着荀长川,他现在身边无一人可用,就算是跟随他的寄奴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那所谓被派去拦下杀手的人会是谁?
他还真的猜不到,但是他并没有将此事说破,而是不作答,岔开话题。
“荀五爷,当年我与令兄令姐各为其主,对于他们的不幸,与我是脱不了干系,但成王败寇,并无是非多错之分。”
“你所谓的主,便是如今屠尽慕容氏将你驱逐的皇甫鸣和?哼!这就是你忠心的结果?宸王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你这般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却辅佐于他。留王宽厚仁义,最后却丧命你的手中。若是当年选择留王,一切都不会是这般,慕容家必然厚恩荣宠。你现在是否后悔?”
后悔?这是多少人问过的话,在怀州的时候花惊尘也这么的问过他。是否后悔,他不知道,但心中是痛,是恨。可即便是如此,他并不会去报此仇,因为那人是皇帝,他报不了仇,也不能报。
他慢慢的移开手中的剑,苦笑着道:“荀五爷,你走吧。若是放不下,再找机会来杀我吧。”
荀长川看着他,月光下的面容苍白带着些许模糊,此时他和当年他见到他时候截然不同。那时候他是意气奋发的少年,与他一样。比他多了沉稳,多了阴谋诡计。如今他好似看破红尘的老人,脸上是历经沧桑后的淡然。
他恍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是找错了人,面前的人并非是自己的仇人。他是完全另外的一个人。
他顿了下,如果现在动手,他并不能够杀的了慕容清默,那夜他也见到了慕容清默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何况现在他手中长剑在握。而且一旦是动手打斗就会惊动隔壁的即墨闲和九溪,到时候他更是没有办法脱身。
他反身如游龙再次从开了一半的窗户飞身离开,消失在对房顶之间。
慕容清默放下手中的剑,坐在榻边,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空荡无物。只是偶尔能够听到几声犬吠。
他心中苦笑自嘲,无论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际遇,都摆脱不了他曾经是宸王的谋士,是皇帝的内相这个身份。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他不去记起,总是有人会帮他记着,时时刻刻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提醒他。他摆脱不了从前的种种。
他愣愣的坐了许久,外面的天慢慢的变蓝,然后便听到了鸡鸣。客栈内开始有人醒来活动的声音。
不久,寄奴便端着洗漱的东西过来敲门。他疲惫的开了门。寄奴一边帮他洗漱一边问:“公子,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脸上的伤痛夜间没有睡好?”他未有回应,寄奴便接着抱怨道,“风姑娘也太狠了,我听九溪哥哥说完,整个人都吓得一身冷汗。她怎么能够对公子下得去手,之前她救公子,我心中还感激呢,看来真的是不值得。”
等寄奴抱怨完,他说:“我这的样子是要在客栈内呆几日,等伤好了,我便要去赤狄。到时候必然是不会与即墨闲同行,他们也该回苍茫阁。之后你若是再跟随我,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我准备请即墨闲带你去苍茫阁。”
“公子,我要和你一起去赤狄。”
“苍狼城地处西北极寒之地,现在是冬季,正是酷寒严冬,呵气成冰,可不是这南越如此温暖舒适,你可想清楚了。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慕容清默故意夸张吓唬他,但实际上那苍狼城此时也的确是大雪纷飞,积雪一尺,天地苍茫。他记得少年时候去过一次苍狼,也正值冬季,他手脚包括耳朵都被冻破,回到大周后养了几个月才转好。
现在要前往,又是隆冬季节。
寄奴想了片刻,似乎难以想象那时怎样的寒冷。然后他坚定的看着慕容清默道:“公子去哪里,寄奴都跟公子去哪里,不会后悔。只是寄奴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去赤狄。”
“逃避追杀。”慕容清默随口道。
寄奴皱了皱眉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的确这一路上的追杀太多了,如果再呆下去,迟早会没命。苍狼城毕竟距离大周遥远,而且又是敌国,逃避大周朝廷的追杀会容易些。
“那寄奴今日就去准备一些厚重保暖的衣服。”说完端着脸盆出去。
傍晚即墨闲回来见到寄奴买一些保暖的棉衣和棉被这些御寒的东西,便立即去问慕容清默是不是准备北上。他便将自己的想法毫无隐藏的告诉了即墨闲。
“为什么?”即墨闲问。赤狄毕竟不比糜国和南越,他是敌国,且苍狼城远在西北,距离大周遥遥五六千里,距离即墨城更是遥远。父亲和师父若是知道他跟随慕容清默去了苍狼,估计真的要将他废了,他必然是无法去的。但是心中却又不甘,有些抱怨。
“这一路上一直都是劳你照顾保护,我不想再连累你,也是为了避开追杀。”
“我是自愿,而且先生并没有连累我,倒是我医治叨扰先生。”
“小闲。”慕容清默岔开话题歉意道,“你一直唤我先生,我却从没教你什么,过几日我们就要分别,我便教你一句话。”
“什么?”即墨闲看慕容清默神色严肃,小心的问。
“收敛光芒。”
即墨闲不解的看着他求解。他只是笑了下,“有些事要求个明白,有些事还是糊涂些。你是苍茫阁的少主,非即墨城少主,一定要学会收敛。”
“先生意思是我大哥他……”
“言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