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仲夏,晌午烈日当头,午后黑云就压了下来。
一辆半旧的马车沿着林边与小河并行的小道缓缓前行。驾车的是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抬头看了看天,微微蹙了下眉头,侧脸对身后车厢内人道:“公子,这天是要下场暴雨,今天咱们是渡不了宁河了,恐怕要在前面怀州城宿上一晚。”
车厢内的人似乎在思量什么,许久才低沉的“嗯”了一声。
少年眉头皱的更紧,瞥了眼头顶的黑云,扬鞭驾马加快车程。
后方传来更加急促的马蹄声,震的大地都颤了颤,听上去少说也有十几匹。
少年探出头望去,远远的便一见到一队人马奔来,扬起漫天的尘土,还未待细看,就听到车厢内人的命令:“停车!”
少年扁了扁嘴,嘀咕道:“公子,你是不是中午吃坏了肚子,刚才不是已经……”
“停车!”车厢内人的声音严厉起来。
少年委屈的鼓着腮,双手勒紧缰绳将车停在路边。他刚要转身去撩车帘,感到后背被什么戳了下,接着全身酥麻动弹不得。
“公子……”
意识到自己是被身后人点了穴道,余光瞥去,一抹玄青的身影从车厢内跳下车,并夺过他手中的马鞭。
他恐惧的忙叫道:“寄奴多嘴,寄奴不敢了,公子饶了寄奴……”
余光中玄青色身影扬起马鞭,他吓得紧闭双眼,全身每个神经都紧张起来。
“啪!”凌厉一声,他并未感到任何的痛楚,却听到面前牲畜一声长嘶,接着他身子猛然向后倾倒,车马狂奔,身体跟着颠簸起来。
他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处,玄青色的身影面对后方追来的人马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傲立,好似道路中央的一株云杉,静等奔腾而来的人马。
自从离开帝都华京,这一个月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追杀,这样追杀的场面已经见的多了。那些杀手有来自朝廷、有来自江湖、甚至有来自别国;他们有的因为仇恨,有的因为忌惮。
他自嘲笑了笑。
他慕容清默,十四岁跟随宸王,十九岁辅他登基,二十二岁拜为内相,如今算来已是十年。十年间,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他谋算诸王,铲除奸佞,架空权臣,倾尽其才一步步辅他坐稳江山。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知道这是帝王家亘古不变的规则。他早已想过,待天下定便辞官游走四海。可他没想到那个人竟如此心急。
慕容氏举族被灭,他在群臣的死谏下苟且余生,被驱逐离京,此生不得回。
看来那个人还是不放心。
马队迅速的追上来,十几匹高头大马将他团团围住。马背上之人统一的一身黑色劲装,手中长刀尽数指向他。
目光迅速的扫了周围一遍,这是皇家经过专门训练的内卫无疑。
他冷笑一声,还真是不给他留任何的活路。
忽然,天空一声闷雷,接着便是两声霹雳响雷,十几柄长刀皆被震得轻颤。
慕容清默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云层,低笑,“雷霆之怒,看来今日我不死都不行。”
一道闪电劈下,慕容清默身形已经凌空而起,十几个内卫皆飞身持刀砍去。
只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接着内卫全部退回。慕容清默手中不知从哪里多出一柄长剑。
内卫见一击不成又攻上去。
此时,天空有几滴雨坠落,接着哗啦啦如天河倾泻,砸向地上刀剑纠缠的一群人。
夏日暴雨,来的永远急促的不给人们任何的准备。
天地间好似下起了烟雾,茫茫一片。耳边除了刀剑之声,便是暴雨狂风之声。
慕容清默虽然从小习武,并自认为武功上的造诣并不比沙场战将差,但当面对十几个皇家顶尖内卫,却不得不认输。
就在他无力抵抗之际,一个异样的笛音穿过狂风暴雨刺进耳中。
他顿觉头痛欲裂,周围的内卫也是痛苦抱头,双手发狂的抓着头。连马匹都好似发了疯一般,长啸乱奔。
声音越来越近,像一把斧一下一下砸开他的头,又好似一把刀一根一根的割断他头上的每条神经。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那声音好似凭空而来。
他虚弱的半跪于地,那声音慢慢的飘远,他已经被折磨了没有了力气。内卫也是虚脱瘫于泥泞之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拿刀打杀。
慕容清默稍稍缓了缓,拼劲力气站起身,却感到头上的神经还在不断的被挑起一般。
一辆马车冒雨驶来,竟然是他所乘那辆。穿过茫茫烟雨可见,一个艳红色的身影坐于车前。
在距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艳红色身影飞身而来,一把抓起他的手臂将他丢进车厢内,接着便驾马离开。
慕容清默还未待缓过神来,便听到身侧一个声音叫唤,身体被扶了起来。
“公子,你流了好多血。”寄奴立即撕下自己的衣摆帮慕容清默包扎肩头最重的伤口。
慕容清默瞥了驾车的艳红衣衫女子,回头询问的看向寄奴。
寄奴摇了摇头,看向车外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害怕。
马车忽然重重的一颠,慕容清默吃痛的紧皱眉头,头上的神经似乎又被挑了下。
寄奴简单的将他伤口包扎完,外面的暴雨也渐渐的停了下来,他单手聊起窗帘,马车已经离开了树林,远远的见到前面高大的城墙,赫然写着怀州二字。
马车慢了下来。
慕容清默撩开车帘,嗅到一种淡淡湿润的药香,让他头疼稍稍缓解。
马车缓缓停下。艳红背影转过身来,一张面容白皙精致,经过风雨洗去胭脂,湿答答的头发垂在胸前,如出水芙蓉清丽悦目。对于在美人如云的华京长大的慕容清默来说,这张脸并无惊艳之处,但这份清丽脱俗却是那些胭脂粉饰的美人不能及的。
女子笑了笑,带着一种他琢磨不透的味道。她伸出手,纤纤玉指欲从慕容清默的面庞划过,慕容清默身子后倾躲了过去。
女子眼睛微眯笑的更加意味深长。
“你那小僮说的还真不错,果然是俊逸的美人儿。虽不够魅惑,也足可以让人垂涎三尺了。”
慕容清默皱了下眉头,心下也是明白了刚刚寄奴目光恐惧的原因。风流好色的男子他见得多了,但是一个女子白日公然调戏男子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虽说大周民风相对周边邦国开放,但女子言谈举止却依旧恪守古礼。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将你怎样,我不过是看上了你这张脸皮而已。”
慕容清默走下车,对红衣女子拱手一礼。“姑娘相救之恩,在下铭感五内。日后姑娘有什么困难之处,在下必定倾力相助。”
女子跳下车,打量慕容清默上下,绕到他身后,单手轻轻放在他肩头,声音娇柔。“我眼下便有难处,公子不如现在就帮我一回。”
“姑娘……”
慕容清默侧身脱离她手掌,看着面前女子媚惑的笑,这笑与她那清丽的面容十分不协调。
“我想要你这张人皮。”女子手指从他脸颊划过,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