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轻柔地触摸着宋妍的身体。宋妍背过双手，捧住后脑勺，一时间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这是星期六上午，高中生宋妍跟比她大两岁的江歌吵了一架后，心里烦得要死，于是就来到同学小静家，结果扑了个空。

宋妍现在的这个家庭，是二合一的结构。3年前，宋妍的母亲领着她，嫁给了江歌的父亲。江歌去年高考名落孙山，事后嘴上一百个不服气，说今年死活也要考上，但宋妍却是知道他背着家里人时常在外面泡歌厅，熬酒吧，玩电子赌博机，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今天上午，也不知江歌的哪根神经出了毛病，满脸神秘地对宋妍说，知道吗，电脑人（江歌在宋妍面前总是这样称呼父亲）给我，还有你，都买了双份保险，时间是去年春天。宋妍当时没怎么在意。在宋妍眼里，买几份保险算什么，从打有社会商业保险那天起，她母亲就给她保了这种险那种险，多得叫她都记不住。哼，你挺美是吧？江歌摇头晃脑，你也不想想，就电脑人这个大吝啬鬼，能干那种只讲投入不讲回报的事吗？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我，能骗他几个小钱花花。你什么意思？宋妍问。

你是银行，他给你买保险，目的就是将来有机会了好拿利息。江歌慢条斯理地说，也就是说，万一哪天你有了什么意外，比如大病了车祸了，或者是被人绑票了之类的，总之日后发生在你身上的灾呀难呀的不能白发生，得体现出经济效益来。什么？不信，好好好，不信你就发生点事试试，看看他更关心什么？有本事你当他面说，背后说算什么本事。宋妍气得脸涨红，胸部一鼓一鼓的。就这个电脑人，难道你真的就一点儿也不了解？江歌摊着双手，一副有理说不清的神色。继而又说，难道你忘了他从香港给你带回一支假派克牌钢笔？还有他从广州给你买回的那身冒牌意大利时装？我看这个世界上的人谁都比你强！宋妍有点不讲理了。江歌一脸玩世不恭地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这颗好心，算是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呀！宋妍一气之下离开了家……

小静能去哪呢？宋妍站在楼下，目光一点一点地往楼上拱着，一直拱过了封顶的16层，散在一片蓝天里。这时宋妍听到有人喊自己，她扭头一看，迎面走来的是同班男生莫小军。莫小军上身穿了一件淡黄色T恤衫，下面是一条到膝长的黑色休闲裤，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宋妍皱了皱眉头，用沉默的目光把莫小军拉到了眼前。

平时在班里，宋妍不怎么搭理莫小军，宋妍始终认为莫小军跟自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人。宋妍和莫小军就读的那所学校，可以说是这座城里最好的学校，有地位有权势有金钱人家的孩子都挤在那里。宋妍的母亲经营了一家名气不小的中草药减肥中心，生意火得不行，这阵子她母亲正在新加坡张罗开连锁店。而宋妍的继父，是这座城市中最有名的计算机专家，人称电脑人，有自己的公司，大小客户一抓一把，是个实力派的供货商。相比之下莫小军在班里就算是穷人家的孩子了，他父母前年在郊区创建了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养鸡场，钱挣得辛辛苦苦，班里的同学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柴鸡。

你找小静吧？莫小军一脸笑容。

没找着。宋妍的口气很失望。

那你现在去哪？莫小军两眼发亮，避开宋妍的目光说，要不，去我家看碟吧，我刚租来的，都是大片。说着把掐在左手里的几张碟举起来。

要是在平常，宋妍说什么也不会在莫小军面前这副蔫态，她在学校给莫小军的面孔永远是贵小姐的傲慢和冷漠，莫小军在她身上没少吃苦头，甚至还损失了一架2000多块钱的傻瓜相机。莫小军爱好摄影，尤其爱给班里的女生照。其实莫小军一直想给宋妍拍一组青春动感片，他知道宋妍在班里算不上小酷女，也摘不走小靓妹的桂冠，但宋妍的气质却有着流水般柔感，叫人什么时候都有种心甘情愿被她征服的感觉。后来莫小军曾厚着脸皮求宋妍让他照照，哪怕照一张也行，结果被宋妍几句带刺的话搞得站在原地直尴尬。这以后莫小军的心还不死，甚至有点鬼迷心窍了。有一天，他在放学的路上偷拍了宋妍。当时宋妍并没有发觉，发现者是班里两个被宋妍界定为圈里人的男生，莫小军被两个男生架着来到宋妍面前。平时莫小军就惹不起这两个财大气粗的男生，现在又亏宋妍的理，莫小军吓出了一身冷汗，直给宋妍和那两个男生说好话。宋妍并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铁青着脸叫莫小军把胶卷交出来。谁知那两个男生交换了目光后，就无声地沟通了一种欲望，那就是借这个难得一遇的机会，好好收拾收拾莫小军，在宋妍面前展现一下他们的能力。两个男生叫莫小军自己把傻瓜相机砸了，不然马上带他回学校。莫小军也是个要脸的男孩，见事闹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想再叫那两个男生看自己的窝囊相了，于是狠狠心咬咬牙，一挥手把傻瓜相机摔到了地上……

宋妍一脸的犹豫，这叫莫小军看出来她今天不大开心。他说，我们家没人，我姐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鸡场。

那好吧。宋妍说，脸色很无奈。

莫小军的家在最顶层16楼，是那种三室两厅的户型。宋妍这是头一次到莫小军家来。宋妍觉得莫小军的家虽说不上富丽堂皇，但该有的东西似乎都有了，房子收拾得也挺顺眼，壁饰与屋内的整体格调相融合，总之这个家并不像班里某些男生说的那样，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鸡屎味。

莫小军把一瓶冰凉的矿泉水递给宋妍，目光顺便在她的脖子上偷偷地“摸”了一下。除了宋妍身上的气质，宋妍的脖子也招莫小军喜欢，那脖子远看就如一截风都能吹出脆亮声的嫩藕，白中透出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细腻，叫莫小军感觉既洁净又甜香，含足了一个女孩子的青春韵味，不然当初莫小军也就不会损失了一架2000多块钱的傻瓜照相机。

莫小军为了稳定一下因偷看宋妍脖子而引发的动荡情绪，搓着手说，我还有好多碟。说罢搬来一个纸盒箱子，里面的碟少说也有几十张。宋妍并没留心莫小军的脸上活动，她的目光在纸盒箱里马马虎虎地转了转，扬起脸说，就看你刚租来的吧。宋妍这会儿再次感觉到了等级的差异，她从这一箱子碟里看到了莫小军平日里玩的东西也就这么两下子，不入流的娱乐，哪像自己和那些同档的人，去的是艺术气氛浓厚的泥塑馆，把青春的想像变成活生生的作品；去的是高雅的形体健美俱乐部，把生命力变成优美的舞姿；去的是世人仰目的贵中贵娱乐大世界，从桥牌中把一个高中生的智慧含蓄地铺到牌桌上……

莫小军把刚租来的碟拿给她，她有一搭无一搭地从中挑了一张《柔情绑架》递给他。

莫小军刚蹲下放碟，电话铃就响了，他赶紧去接。

你好，嗯，她不在，拜拜。挂断电话，莫小军冲宋妍说，找我姐的。

莫小军装好了碟，拿着遥控器坐进那张单人沙发。他睃了她一眼，见她正用手背拭额头，就愣愣地问，热吧，热我把空调打开。

宋妍摆摆手说，不用，我不热。

《柔情绑架》的片头已经播过去了，而莫小军的感觉是一切还都没开始，他被心底拱出来的一股莫名的快感摇撼着，像是体验到了一棵小树正在心里悄悄地拔节和发芽，搞得他浑身上下的血都在叽叽地往那棵小树的根部钻。他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正在恍惚，那劲头差不多就像是躺在飘动的云彩上，睁着圆圆的两只眼睛做梦。是呀，这里不是学校，这里是他莫小军的家，他在自己的家里享受到了一个男孩子无权在学校里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所产生的青春好感，他从心里往外感谢这个星期六，也感谢那个不在家的小静。

《柔情绑架》是一部警方转圈儿侦破一起跨国绑架案的片子，宋妍不知不觉地就看了进去。莫小军用遥控器顶着下巴，目光没全搁在屏幕上。莫小军现在还顽固地想，就宋妍此时的神态，拍下来一定很棒。

突然，宋妍侧过脸来说，哎，莫小军，帮我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正在走神的莫小军，激灵了一下，调过头怔怔地望着宋妍。

宋妍笑笑，莫小军也跟着咧嘴乐。

宋妍想想说，我想试试我继父，看看他到底疼不疼我。

莫小军眨眨眼，那表情说明他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我是说让你配合我，玩一个绑架的游戏。宋妍朝电视屏幕努努嘴。

莫小军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脸色显得异常兴奋。

宋妍感觉心跳在加快，紧张得脸色都变了颜色。

莫小军很愿意陪她玩这个刺激的游戏，他仿佛听到了自己欢快的心跳声，他想自己的心里可能长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小舌头。

你……会玩吗？宋妍红着脸，嗫嚅道。

莫小军站起来，一拍胸口说，绑架的片我看海了，都不用设计细节，一步步怎么进行，都在我脑子里，我随便露一手就是国际水平。

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心里悬悬乎乎的宋妍，这才被自己突发的绑架念头所吸引，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充满青春张力的身子骤然发紧，她甚至有了窒息的感觉。现在几点了？宋妍抑制着心情问此时她对莫小军的态度完全没有了贵贱之分，俨然一对携手合作的伙伴。

莫小军停下来，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面有惊色地说，哟，快12点了。

宋妍深喘了一口气，说，怪不得觉着肚子有点饿了呢。

莫小军赶紧说，那咱们先吃点东西再玩，你说行不？

宋妍点着头说，那好吧。

莫小军说，我家里有鸡蛋、鸡翅、鸡肝……

宋妍噗哧一下乐了，不无开心地说，有没有……鸡屎呀？

莫小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吐了吐舌头说，我还会做别的饭。

宋妍嘟着嘴说，有简单点的东西没有，像汉堡、三明治什么的？

莫小军摇了摇头，眼皮子往上翻着。

宋妍鼓着腮帮子，两条修长的大腿不住地晃着。

嗯……有了，你等一下。莫小军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我家后面那条街上，刚开了一家麦当劳。

不等宋妍对他这句话作出反应，莫小军就到了门厅。宋妍觉得过意不去，扬着手说，算了算了，我是说着玩的，家里有什么随便吃一口就行了。

没事，我马上就回来。顺便呢，我出去实地考察一下有关地形，等呆会儿干起来，也好万无一失。说着莫小军就出了屋。

宋妍把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此时的画面没有悬念，一条不算宽的小河上没有船没有桥更没有人。宋妍的身子离开沙发，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她进了莫小军的房间，一股男人身体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抽抽鼻子，打量着这间布置得没什么男生特色的房间，感觉莫小军在家里还不算邋遢，桌子上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转椅上也没搭着脏衣服臭袜子什么的，金不换的木地板擦得有光有亮，若是搞点猫呀狗呀兔呀的小装饰进来，说这是间闺房也有人信。宋妍在莫小军的床头发现了几本影集，就好奇地拿起来看。一共4大本，都是他的摄影作品，其中两本是人物照，另外两本是风景照。宋妍不懂摄影，但她对那两本人物照挺着迷，尤其是班里的那些女孩子。小玲、晔晔、媪媪、明溪……她面对着这一张张生动儿又熟悉的脸孔，心里居然涌起了一股酸楚的滋味。

现在她的目光落在了小静的脸上。这是一张大特写，她感觉小静照出的像要比小静本人好，亮亮的眸子，翘耸的小鼻子，软绵绵的小红唇，整个人斯文得就像一个娇滴滴的淑女。宋妍痴痴地想，要是自己也拍这么一张大特写，效果能比小静这张差吗？她没有马上给自己答案，她现在首先要在幻想中完成一张自己的特写照片，然后再拿这张幻想来的特写照片，跟现实生活中小静的这张大特写来比较。看来幻想出一张令自己满意的照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宋妍叹口气，愁着脸合上手中的影集，来到了阳台上。

莫小军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都还热着呢，赶紧吃吧。

4个双层的巨无霸汉堡，外带两桶冰镇可乐、一个草莓派一个苹果派和一大袋薯条。你怎么买这么多呀？宋妍一时不知从哪下手了。

莫小军嘿嘿地笑着说，多啥，吃吧，没事。莫小军抓起一个汉堡，刚想下嘴，忽又停住了。他看见宋妍没有直接下手抓汉堡，而是用一张餐巾纸包着汉堡吃，便也摸起一张餐巾纸包住了汉堡。宋妍吸了一口可乐，嘴里吱地一声。莫小军两口下去，半个汉堡就没影了。

宋妍的目光又回到了电视屏幕上，此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惊慌失色地走着，她被人跟踪了。

莫小军讷讷地问，宋妍，你继父对你，是不是不太好？谁说的，挺好呀。宋妍歪着头，手里玩着一个草莓派，造出一幅天真无邪的样子。莫小军说，那你干嘛还……宋妍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就是想试试他。莫小军，你是不是有点害怕了呀？要是你害怕了，就算了吧。莫小军镇定地说，我不怕，整个绑架方案我都设计好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开始行动。是吗？宋妍饶有兴趣地说，说出来给我听听好吗？莫小军就花了十几分钟，比比画画地把绑架方案的框架说了一遍，听得宋妍出了一身冷汗，眼神都直了，那根插入杯中的吸管一直含在她的嘴里。你可真厉害！宋妍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够你继父喝一壶了吧？莫小军脸上有了自豪的气色。我真怀疑你以前……干过绑架的事。宋妍瞟了莫小军一眼。看你说的，要不是帮你，我才不干呢。莫小军说着，还用手指刮了一下嘴角上的食渣。后来两人又把话说到了一块儿，对将要上演的绑架都充满了信心。开价多少？莫小军问，像是进入了角色，小脸绷得紧紧的，10万？20万？还是……宋妍咬咬嘴唇说，我还不值个……40万？就要40万吧！哇，40万！莫小军原地转了一圈，那得多少捆百元大票呀？他要是真给了……宋妍开始犹豫了，望着他说，我就是想试试他，别玩得太狠了，还是20万吧，你说呢？莫小军拍拍脑门说，你说了算，反正又不是真的干坏事。就是，反正是试试他，10万和20万没什么区别，冲他要10万吧。宋妍长出一口气。莫小军点点头说，好吧，就要10万。宋妍看着他，脸色苍白。走，我带你去阳台看看交货地点。莫小军此时就像个行动小组长似的，口气不容商量。

宋妍随他来到了阳台。他朝下边一指说，嗯，看，就在天明眼镜店门前的那棵梧桐树下。这么远，到时你能看清吗？宋妍提出了疑问。没问题，到时你就知道了。莫小军说得毫不含糊。莫小军有一架倍数不算很大的望远镜，但望清这一段距离不成问题。宋妍直喘粗气。

回到屋里后，莫小军拔掉了电话线，说等会儿我出去，你不要再去阳台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看电视，声音放小点，万一有人敲门，你千万别出声，记住我的话了吗？宋妍边点头边问，你这有没有生活片？换一张。莫小军咧着嘴说，生活片，嗯……让我想想……嗯，有一张《傻女婿》，挺逗乐的，我给你找。莫小军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才从电视柜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那张碟，把正放着的那张碟替换出来。莫小军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她胆怯地说，就是有点害怕。莫小军笑了，说，闹着玩的事，又不是真的，你不用怕。宋妍说，那你就去吧。莫小军忽然意识到现在穿着的这身衣服太显眼，就换了一身素灰色夏装，把一张IC卡和一把零钱装进了裤兜里。莫小军做这些时，宋妍一直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换了又换。此时此刻的她心情很复杂，但她却没说什么。

尽管门锁碰击的声音不大，但宋妍的心还是被惊得一颤。

电视屏幕上已经没有了暴力和恐怖的场面，正在放着的这张碟也的确是个喜剧片，叫人发笑的场面很多，然而宋妍的表情就是放松不下来，眼角的余光不住地往临街的那扇窗上扫。宋妍站了起来，她想到窗边去看看，但莫小军临走时留下的那些话叫她迈不开步子，她像是真的被人绑架了。宋妍想，唉，事到如今，就别胡思乱想了，就当自己是真的被坏人绑架了，老老实实地体验一下被绑架的滋味也是件新鲜事。这么一想，她的心不那么压抑了，捏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冲着屏幕上那个正跟她乐的傻小子笑了笑。

莫小军在门外开门的声音，宋妍听见了，心里虽说动了一下，但远不像刚才莫小军出去时那么心惊肉跳了。莫小军给她带回一个奶油雪人。宋妍问，他在办公室吗？没在，我打了他的手机。莫小军诡秘地笑笑，捏着喉咙瓮声瓮气地说，听着电脑人，你女儿宋妍现在在我们手上，你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们的条件是10万现金，交货地点稍后告诉你。记住，你要是敢报警，她就死定了。那他就……什么也没说？宋妍紧张地问。没说。莫小军摇摇头，看来他是个老狐狸，狡猾狡猾的。那他真要是报了警可怎么办？莫小军不屑一顾地说，那咱就不玩了呗，坐下来评估一下你这次试试他的结果。那我回去怎么说呢？这个问题宋妍刚才没想到，现在她觉得是个事了。莫小军依旧是不屑一顾的表情，甩着手说，那就要靠你编故事了，说你是如何如何靠胆量和非凡的智慧与绑匪周旋，最后逃离了魔掌。这么说警察能信吗？宋妍心里的恐慌都聚到了失血的脸上，她颤颤巍巍地说，他们要是再往下追怎么说呢？那……到此莫小军也一下子没词了，皱着眉头望着宋妍。还吹你神呢，现在怎么没话了。宋妍开始埋怨莫小军。实在不行，你就说你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把你给放了。莫小军底气不足地说。放了？在哪放的？你说得轻松。那还不好说，随便编个地方不就行了。莫小军进一步说，放你之前他们一直蒙着你的眼睛，碟上都是这么处理的。说到这瞄了宋妍一眼，继而又说，没准电脑人不报警呢。

那他送钱来，你又怎么办呢？宋妍站了起来。没准他也不送钱来呢。莫小军耸耸肩。你凭什么说他又不报警又不送钱来？宋妍有点急了。莫小军耷拉着头说，我就是随便说说，我能有什么根据。接下来是一阵让两个人都难忍受的沉默。莫小军现在感觉到这个游戏不好玩了，越想这里面越有危险，面对法律他毕竟不是一个几岁的孩子，他有些后悔地说，宋妍，要不呆会儿我就不下去打那个电话了，你说呢？宋妍望着窗外，猛地转过身，换了一脸叫莫小军吃惊的表情说，不，得玩下去，现在我有感觉了，就是你刚才随便说说的那种感觉。莫小军睃了她一眼，没敢接话茬。

宋妍冷笑道，玩，玩到底！

莫小军想这宋妍是不是受了刺激呀，怎么一会儿这样又一会儿那样？他的心狂跳起来，直往下咽唾液。宋妍飞了他一眼，说，你瞧瞧你，就你这个样，还像个绑匪？没尿裤裆吧？说完嘻嘻地乐了。莫小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的恼怒都发出了声儿，他也没想到自己在这场本来很刺激的游戏中，扮演的居然是一个越来越熊的角色，都让人家说到了尿裤裆，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气过一阵后，莫小军又找回了最初玩这场游戏时的自信。但他没敢跟她说大话，只是说，其实我不在乎什么，我是担心你有点什么。诡辩。宋妍撇着嘴说，刚才你就是害怕了，还抹呢。哼！莫小军一梗脖子，翻着眼皮说，刚才我那是逗你玩呢。别说大话，你后边还有戏呢，我等着看。莫小军站得溜直，他在用形体向她展示一个男孩的勇敢。

为了在某种等待的压抑中保持心态的平衡，莫小军蓦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些摄影作品，他对宋妍说，我拿点东西来给你看。莫小军只取来两本影集，就是那两本风景作品集。宋妍接过集子，什么也没说，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有时针对某一张片子，她还嘀嘀咕咕评论一番，而莫小军有时也会主动介绍一下某张作品的拍摄背景，全然不知这两本作品集都被宋妍翻过了。看完后，宋妍总的评价是不错，说他以后没准能当个大摄影家，听得莫小军脸上一阵阵放亮光。你光照风景片吗？宋妍不动声色地问，我怎么记得你也拍人物。莫小军有些难为情地说，我的人物片拍得不好，再说拍完了都给本人了，我不留，连底片一起给。噢……是这样。话说到此，宋妍也就不忍心揭穿他的小把戏了，只是笑着说，那你现在给我拍一张行不？现在？莫小军惊诧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对，就现在。宋妍肯定地说。莫小军一下子忘了正在进行中的事，冲动得浑身发热，直说，太好了太好了，我马上给你拍。

莫小军取来一架傻瓜相机，说里面还有大半个卷，我都给你照了。他端着相机，指指点点给宋妍设计姿态，叫她这么站，那样歪头，忙得脸上挂满了温馨的笑容。眨眼工夫，傻瓜相机里的胶卷就自动回转了，莫小军像是没过足瘾，不无遗憾地说，这么快就照完了？

在往外取卷的时候，莫小军回味着刚才的一个个镜头，他心里很满足，因为他拍到了一张自认为是最有情调最有欣赏价值的片子，就是那张上无宋妍人头，下无宋妍身子，仅仅是宋妍那截如藕脖颈的大特写。他暗暗地告诉自己，这张照片永远都不能给宋妍看，也不能给别的什么人看，就留着自己看。

一抹午后的阳光悄悄地舔上了宋妍的脚面，就像鞋上开出了一朵绚丽的小黄花，看得宋妍都有些着迷。

莫小军又出去操练此次绑架的第二个步骤。

宋妍静静地坐在沙发里，一种莫名的心酸叫她潮湿了眼圈，她想放声大哭。然而泪水刚流出来，她就咬着嘴唇控制住了，她知道这里是别人的家，自己在别人的家里不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莫小军回来了，脸色灰突突的。莫小军沮丧地说，电脑人把手机关了，找不到他。宋妍自嘲地一笑，双手交织在一起使劲捏着。他……真是……那种人吗？莫小军自言自浯。还真被我试出来了，狗东西！宋妍气得咬牙切齿，眼珠子都鼓圆了。你继父，也真是没人性。莫小军帮腔，就算他舍不得钱，起码也得报警等我的话呀！宋妍瞪了他一眼，问，你看笑话了是不是？莫小军气哼哼地说，我看什么笑话，我在替你难过。宋妍走来走去，搞得莫小军干着急没办法。宋妍停下来说，莫小军，换碟换碟，换张刺激点的。莫小军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还看刚才那张《柔情绑架》吧？宋妍挥挥手，不耐烦地说，行行行，赶快换吧。莫小军换好了碟问，还从头放吗？随便吧。宋妍的情绪还是稳定不下来。莫小军很同情宋妍。他知道，她的心要不是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她是不会这个样子的，尤其是不会在自己面前这么没风度没理智。小军，你们家有酒吗？我们家没人喝酒。莫小军盯着自己的脚尖说，不过……厨房里好像有做菜用的黄酒。宋妍乞求地望着莫小军，说，我想喝点，行吗？

莫小军受不了她的这种眼光，心软得一塌糊涂，什么也没说就去了厨房。

莫小军拿起的这半瓶黄酒，像是有年头了，商标的色调褪得模模糊糊。他掀开盖子，闻了闻，除了酒味没什么其他怪味。他转过身，刚迈步，就停了下来，望着水池子发呆。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喝酒，但他想不论她会不会喝酒，这会儿都是少喝为好。他想往水池里倒一些酒，但又觉得倒掉了很可惜，不如自己喝点，自己喝点不会有事的，于是就灌了几大口，给她剩下的也就是一个瓶底儿。酒瓶子到了宋妍的手上，她摇了摇说，就这么点呀？他说，就这么点。她闻了闻，试着喝了一小口，觉得味道很刺激胃，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后来她发觉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于是就不再犹豫了，两片红唇噙住瓶嘴儿，一口气喝到了瓶底。他的心揪着。她在放下瓶子的同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急得直攥拳头。此时电视屏幕上，一个赤裸上身、胸肌发达的青年，正在剥一个姑娘的上衣，姑娘一边喊叫一边挣扎。

妈的，怎么没人来强暴我！宋妍像是在说梦话。莫小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宋妍迎着她的目光，气急败坏地说，看什么？你敢强暴我吗？莫小军的自尊一下子受到了打击，身子在轻轻地发抖，呼吸一口比一口急，两个拳头也攥得紧紧的，死死地盯着她。他的这副神态并没有使她意识到某种危险就要来临，她那双充满挑衅的眼睛还在贬低他。无限的委屈和无处宣泄的仇恨，把他那颗还在成长的心一下子充胀大了，他眼里的物体不再有色彩和光泽，他的脑海里闪现出无数个从碟上下载的暴力场面，他内心的疯狂赋予了他超常的体能，他在一股火的顶撞下，把毫无戒备的宋妍扑倒在沙发上。这一股突如袭来的蛮力把宋妍淹没了，她甚至还没明白反抗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散发着青春气息的上身，就已经裸给了莫小军那双睁得吓人的眼睛，名牌青春衫和同样也是名牌的文胸被抛到了屋门口。

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不是一场绑架游戏的时候，她就像只生病的小鸡，完全被一个男生的力量控制住了。她本能地叫喊起来，本能地夹紧大腿根，两条无力的胳膊在他的头旁甩动着。她听见了“哧啦”一声，她想自己的心被撕裂了，汩汩涌出的鲜血就要把一切带走了，她感觉屋顶压了下来，她眼前一片昏暗。他满嘴里都是怪异的呵呵声，他把撕下来的纯棉白内裤往脑后一丢。他的一条往后打滑的腿，蹬倒了茶几，茶几上的东西滚了一地。

不……不要……她扭动着身体，下面的沙发不停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当他从沙发上下来以后，发现她身上和自己的身上都沾着鲜艳的血迹，一片片一块块像散落的红叶儿，他顿时傻了，他不敢相信这个场面是自己制造的。他双腿瑟瑟发抖，张开的嘴巴无法回位，惨白的脸上空得什么也没有，就像一个饱奶后瞪着纯白色天花板的婴儿。她就那么赤身仰躺在沙发上，脸上没有绝望，也没有耻辱，只有晶亮的泪水淌落下来。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人，正竭力在记忆中寻找某些能帮自己重返现实的东西。

疼痛教她懂得了现实的真实和残酷。

她想自己已经不小了，本该自己在成长过程中承受的苦难就该自己承受，再不能靠金钱去解决所有的事情。地相信自己在这场意想不到的灾难中承受住了打击，她甚至感觉自己被某种难言的疼痛赋予了一颗坚强的心。她想今天的宋妍比昨天的宋妍成熟了，她禁不住内心一阵发热，泪水成串地涌出眼眶。

有点缓过神来的莫小军，紧拢着两腿，惊慌失措地说，宋妍，我是畜生，我害了你！宋妍望着他没有开口。莫小军又说，你能原谅我吗？我不是存心要……你要是不能原谅我，我就跳楼去死，我能做到。宋妍一骨碌起来，吓得莫小军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无遮无掩地对视着，胴体上流动着青春的光泽，仿佛他们正在给一个痴迷的伟大的油画家当模特儿。

宋妍扑进莫小军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颤动着说，小军，都是我任性，才逼得你……我不怪你。然后嘤嘤低泣。

莫小军半天才回过味，泪水哗地涌出来，噼噼啪啪地砸在宋妍的肩头上。

莫小军咬了一阵子牙，搂紧了怀里的宋妍，说，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等将来我有了出息，干成了大事，我一定娶你！

两个人的身子越搂越紧。

宋妍换气吃力地说，小柴鸡……我想……冲个澡。

莫小军哆嗦着，忍不住又噎噎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