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跟家人吃过午饭,我打电话给凌峰,约他去母校看看。难得回来一次,顺便去看看,缅怀一下逝去的童年。
“去看看也好,下次你再回来的时候,学校恐怕已经移为平地了。”凌峰在电话那头说。凌峰家住厂里,离学校很近,所以我自己打车去,没有叫他来接我,约好了在学校碰头。
“铝厂的学校早就没人了,职工子弟都到其他学校去读了,你还去那里做什么?”的士司机很奇怪的问我。
“我以前在那里读书,去看看。”我答道,心里有些凄凉。
的士行驶在当年的红领巾路上,顾名思义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学校。以前每个星期大扫除,我们都要把这条路扫得干干净净。现在,这条路上坑坑洼洼,掉满了泥土和石沙。车子开到红领巾路的尽头,我远远的看到凌峰坐在教学楼旁的乒乓球桌上,他早来了。
“就在这里停吧。”我招呼司机停车。司机看到凌峰,意味深长的笑了。我知道他误会了,但我懒得跟他解释,付了钱下车。
凌峰从乒乓球桌上跳下来,向我走来:“你看这些乒乓球桌都跨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打乒乓球的吗?”
“现在也还在打,我们公司的休息室有乒乓球桌。”我笑笑,“去我们班教室看看。”
初中三年,我们一共呆过两个教室,初一是在一楼左边那间,初二、初三是在二楼右边那间,一层楼只有三间教室,共三层。小学部是旁边另外一栋楼,两层,每层四个教室。我和凌峰、燕小蝶、傅心桀、韩再熙这几个是初中的时候认识的,而和秦丽珍、林飞、童婉君则是小学三年级就认识了。
我和凌峰先去一楼左边那间教室。当年,我们兄妹四人就是在这间教室结拜的。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三妹云清儿和四弟傅晨现在都已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他们在哪,过得怎么样。
教室的门虚掩着,课桌椅早已搬走了,连天花板上的吊扇和灯管都被拆走了,只剩下满地灰尘和杂物。
凌峰跳到讲台上,望着台下,一本正经的来了句洋文:“Good morning Mis Gao!”
“Good morning class!”我哈哈大笑。
“Shut up!”凌峰假装很生气的样子。当年我们的英语老师就是这个样子,很有个性,动不动就生气,一生气就拂袖而去(罢课)。我很喜欢英语老师,因为他一离开教室,我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不用上课。中考的时候,我和凌峰这些人能考九十多分,简直是奇迹。
凌峰:“Can I borrow your watch?”
我:“No,Sir.”
凌峰:“Shit!”
说完,我和凌峰一起哈哈大笑。这是当年我和英语老师的对话。那天我爸给我买了一个新手表,我当然戴在手腕上拿去学校炫了。很不幸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课,我炫表严重影响了课堂纪律,于是英语老师就下来跟我“借”表。我当然不会上当,借给他那就是有借无回,于是就有了上面的对话。
我和凌峰在一楼玩够了之后,就移步去二楼的教室。我们谈论着童年的趣事,一边上楼梯。走到楼梯拐角处,凌峰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
“楼上有人。”凌峰机警的说。
“有就有呗!我们又不是来这里偷情,怕人看见。”我无所谓的说,在后面推他快点上去。
“擦!你不要玷污我的清白,被我老婆知道了跟我没完。”凌峰朝我翻白眼,拔腿朝楼上奔去。
“原来你这么怕老婆啊!”我在后面笑着追上去。
“咦!这个门怎么推不开?”凌峰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前纳闷。我过去一看,门锁早就被撬了,装暗锁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圆洞。我怀疑是因为太久没有人开这个门,所以热胀冷缩,门框卡住了。
“让开!我试下。”我退后两步,用肩膀用力撞过去。门被撞开了一条两指来宽的缝,即又关上了。
“有鬼!”我说。
“屁鬼!是有人在门背后顶门,我看到他的鞋子了。”凌峰说,怪不得刚刚他用手推不开。
“谁在里面?”我大声问。没有人回答,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躲在教室里面。
“再不出声,我就要撞门了。”我不耐烦的警告。门“吱呀”一声开了,看来有些人你不吓吓他,他是不会怕的。
一个卷发男子黑着脸站在门口,看样子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凌峰刚刚看到的应该是他了。我正要发火,凌峰突然对那卷发男说:“傅晨,你怎么在这里?”傅晨?他是四弟傅晨?我仔细一看,真的是傅晨,他那头卷发绝对错不了。
“对不起!傅晨,我不知道是你在里面。”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以缓解尴尬。为什么这次回来见到老朋友都是这么尴尬?见到燕小蝶也是,我还扯了她的头发。
傅晨也认出了我和凌峰,惊喜的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就回来了。”我答道。
“二姐,好多年没见你了,三姐也不知道去哪了。老大年年回来过年,我们两个还得见过几次。”傅晨说道。
“是啊!好多年不见。”我说,感觉十分羞愧。其实我每年都回来过年,只是从来都没有到铝厂来找他们。
“傅晨,你在这里做什么?”凌峰问傅晨。
傅晨正要回答,忽然楼下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听声音像是起重机、挖掘机之类的重型机器。傅晨一听到声音,立马跳起来冲出门去。我和凌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跟着一起跑下楼。
两台大型挖掘机停在楼下,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面包车。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把挖掘机包围在中间,有几个人还扯着一条横幅。我看那横幅上的字——“在解决职工安置问题之前不准开工”。
“他们要拆学校?”我吃了一惊。只见傅晨已经爬到挖掘机的驾驶室,把开挖掘机的司机扯了下来。另外一些职工见状,也冲过去,把另外一台挖掘机的司机扯了下来。两个司机都不敢反反抗,哭丧着脸站在那里。
突然,我看到从面包车上下来一伙人,个个都是一副流氓地痞样。“他们N公司的打手,说不定林飞就是被这帮人打死的。”凌峰咬牙切齿的说,目光都要冒出火来。
“我们还是先过去把傅晨拉走,说不定呆会打起来。”我有些担心。凌峰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过去拉傅晨。
傅晨死活不肯走:“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我们厂!我爸爸都被他们逼死了。”傅晨的爸爸死了?他爸爸不是副厂长吗?我觉得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你看看那帮打手的头头是谁?”凌峰对我冷笑。
我一愣,回头一看,有一个女的走在那群打手后面,很得意的样子,是我的好朋友秦丽珍,我们几个小时前刚见过。
“你的好朋友现在是市经贸委唐主任的情妇,也是N公司的财务总监,现在收购我们厂,才几百万就把那么大个厂收购了,地皮也是他们的了。造价六七十万的一个电解槽,两万块当废品卖了。职工的安置费、养老金一分不发,很多职工穷得上山砍材烧。”凌峰继续冷笑。我看着秦丽珍妖娆的身影,听到凌峰的话,脑袋“嗡”的一下全懵了,怎么会这样?
“澹萧萧,你怎么在这里?”秦丽珍看到我,十分意外。
“我们的母校,我们从小在这里读书。你忍心就这样拆掉?”我很心痛的问秦丽珍。
“澹萧萧,你又不是我们厂的,我们厂的事你不要管。”秦丽珍对我说,然后转身向两个挖机司机下令,“开工!”秦丽珍的话一下子刺痛了我的心。小学三年,初中三年,我在这个厂整整读了六年书,却从来没有得到这个厂的职工的认可,他们依然把我当外人。
“你们敢?!”傅晨暴跳起来,爬进挖机驾驶室。四五个打手立即气势汹汹的冲过去,连拉带拽要把傅晨弄出来。周围的职工一下了燥动起来:“他是傅厂长的儿子,你们不能动他!”但是那些打手哪管这些。
我急了:“秦丽珍,快叫他们住手。”
“哼哼!他以前不是仗着他老窦是副厂长,看不起我吗?现在他老窦死了,我看他还得意什么?”秦丽珍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冷笑着。
“傅晨从来都没有看不起哪个?”我忍不住替傅晨辩解。傅晨虽然是副厂长的公子,但是读书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看不起谁,反而是那些父母是普通职工的同学经常去巴结他,让他很烦。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别人才会认为他看不起人。
“你当然这样认为了,傅晨跟你那么好。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么嫉妒你,长得又漂亮,学习成绩又好。”秦丽珍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你的成绩也不差啊?”我弱弱说,我从来不知道秦丽珍会嫉妒我。
“哪里比得上你。你个个学期考第一,我每次都排在你后面,你知道我的感受吗?”秦丽珍激动的咆哮。我无语了,再看那边,那帮打手已经和职工们打起来了,凌峰也已经冲过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