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昏迷了两日,在第三日的午后终于醒来。
睁眼后的一幕让她那小心肝颤巍巍几乎要跃出喉咙:八夏侧靠床榻坐在地上,眼周一片乌青,手中一册书卷,深绯色长袍皱巴巴的像是几日不曾换过。
她张了张口,艰涩问道,那个,你怎会在此?
八夏定定神方发觉她醒了,放下书册问她可是口渴。
摇摇头,海棠复又问了一遍,你怎会在此?
八夏瞪了她一眼,道是普运龙王命他看护在侧,直到她无恙!
“替我唤饼儿吧,你可以离去了!”
皱眉将她扶着半坐起来,八夏问她谁是饼儿?
“明月!”
清了清嗓子,八夏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一样道,“哦,你给她起的这名儿倒也贴切,只不过她去前殿迎六哥六嫂了,稍后方能回来。你想做什么说与我听,我替你去做便是!”
惊讶之下,海棠觉得他似乎又变作凤凰山下初见时那个温文尔雅的八夏,心下一甜,咧嘴笑道:“我想沐浴,你也能帮我么?”
八夏摸了摸眉心,拒绝道,额,这个恐是不行!
昏睡了几天,海棠觉得身上腻歪的很,她吩咐八夏遣人备上木桶热水,好让她略微祛祛血腥气。
八夏木然的点点头,遂遣人准备热水去了。
不多会侍女抬来木桶,倒上满满热水,将换洗衣衫放至边上遂下去了。八夏也将书册捡起,疾步走至院中。
海棠褪去外衣爬进木桶,刚把整个人浸在水中就‘噌‘的站起,高声叫了起来,热水竟将伤口烫的生疼。
刚捧起书册要看的八夏一听之下以为出了事,未作多想冲上去推开门便问:“可有不适?”
“有,有,有不适,”海棠结结巴巴,中衣尽数湿了,紧贴在身上。她涨红了脸,手指着桶中之水道:“这水太热了......可否加一些冷水?”
八夏扭头便走,少顷提了半桶冷水立在屋外,高声道:“你听好了,我可要进去了!”
“你快些啊,浑身好热,快受不住了!”
“从未见过你这样急切的,热就热些,这便好了!”八夏用宽袖遮着脸,将半桶冷水倒进桶中。
六若从忘返桥上走来,未进院中就问道:“小八,大白日的,你们作甚也不避讳些?”这六王子若耳聪目明是九位王子中小有名气的,据说连明珠一滴汗落在地上他都能凭声响和汗滴形辩出来。
八夏疑惑了,不是已经用袖子遮住脸了么,还要避讳什么?想到此,不禁朗声回道:“六哥,我已经避讳了呀!”
听他这样一答,六若抬着一只脚,却不敢向前了。明珠也不管他,拉着明月径直踏进房内一看不禁抿着嘴笑了:海棠并未在桶中,而是裹在丝被里看着八夏偷笑。
八夏微微弓了身,道了句,六嫂好。
“我们八王子亦能为女子添水沐浴,有你六哥的潜质!海棠,你这伤受的值!”
八夏瞟了海棠一眼,“六嫂慎言!恐有损海棠公主清誉!”
“戏言而已,勿要介怀!你既唤我一声六嫂,我明珠就端出嫂子的架子说说你了。我嫁进崆峒海的时日比不得其他几位嫂嫂,但对你还是略略晓得的。你心思深沉且一向是站在旁人的立场上为自各说话的,将将便是一个好的例子,你嘴上说恐有损海棠清誉,实则是你不愿与她有过多牵扯而已!你且说六嫂猜的对否?”
八夏咳了咳道,六嫂眼睛堪比大圣,委实毒辣的很!
“六若编写的情史贤文中对于如何婉拒女子颇有些心得,你不妨与他论上一论?如何?”
明月拉了拉明珠的手,低声埋怨道,四姐,你不是说要助棠儿吗?
明珠咯咯笑着,“六若有心得,难道我就没有吗?我与六若之间有约定的。”
八夏忙请明珠言明是何约定。
明珠大包大揽的庄重宣告,若是八夏和海棠最终有缘无份,明月就嫁给七亦。反之,七亦就嫁到南海去!
海棠傻眼了,四公主?六王妃?任重道远呐!
明珠假意包了包眼泪,为了你的幸福,为了即将加入南海龙籍的七亦,我忍了!
八夏看着一直不说话的六若,说了句很是精辟的话。
“六哥,缺德可是一种病啊!”
明珠爽快的直接撵人,六若,八夏,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回避一下,我可是要开始给海棠指点指点了!
明月竖起大拇指,一脸崇拜,四姐,你真是南海的人才!
明珠当着八夏的面说了他夫妇二人的约定后,六若觉着很对不起两位弟弟。他走在八夏身后,一脸愧色。终是在茅屋的篱笆外停了下来,他信誓旦旦道:“小八,我长话短说,授你婉拒四法。”
“六哥,到屋里坐吧!”
六若受宠若惊,何时他有了如此特殊的待遇?
八夏边忙着煮水备茶边问是何四法?
六若眼中愧色褪去,精光闪现道:“这其一便是推诿之法,倘若海棠找你,你尽可以用府中事务太多实无闲暇为由推脱。”
其二呢?八夏问道,手中的滚水浇在茶壶外围将壶烫热,然后放进茶叶。
“自毁之法。”
如何自毁?八夏的手顿了顿,长得俊的人都比寻常人更爱惜容颜,他生怕六若会说出什么划破面皮之类的恶毒主意。
六若手支在桌上,倾身问道:“这个简单,你且说说海棠最厌恶你哪一点?”
约莫是相对无话吧!八夏略略迟疑了会,答道。
“如若推诿之法无效,你就放心应邀,只须保持相对无话便可。”
明白了,那第三呢?八夏笑笑,给六若斟了杯茶。
“转移之法。这个也不难,你若实在对海棠无意便将她引见给旁人。你可有好的人选?”
八夏皱眉想了想,问,七哥如何?
“可以,他二人要是成了,七亦也无需去做南海的上门女婿了。”
“最后一条呢?”
那六若话说的多,便有些口渴。他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喝下,遂道:“暗示之法。若是推诿自毁转移三法皆不成的话,你便暗示她你有意中人了,亦或与她相处时若有若无的提及。”
八夏满面担心,若是这暗示之法也不可使,又当如何?
“六哥黔驴技穷之日便是认输之时,你且需迎娶海棠,七亦且需改姓敖了!”
八夏笑得十分诡秘,伸手夺下六若手中茶杯,道了句,六哥慢走,不送!
“哎,我说,没有你这样过河拆桥过桥就搬砖的人啊!”
对,可不是嘛,我是龙,不是人!将六若推出篱笆,八夏对他笑的极其暧昧。
这厢明珠也正和明月海棠讲解着十字真言,她所总结出来的便是:温柔、体贴、见地、撒娇和大方。明月悲哀的看着海棠道:“棠儿,依我看,我四姐这十字真言中有六字你都不具备呢。”
“臭饼儿,你是存心给我添堵么?”
明月掰着手指数着,可不是嘛,你既不温柔,又不体贴,且让你撒个娇比上九重天还难。先前在梅镇你自告奋勇扮作美人,后来不是自各也恶心了数日吗?
明珠理了理额前刘海,不以为然道,温柔可以培养、体贴可以锻炼、撒娇可以熏陶。与心仪之人走对面时未语先笑是温柔,对心仪之人观察入微是体贴,至于撒娇,你把八夏当做蛟王即可。
“四姐,那八王子不变成棠儿的爹了?”
“对哦,这可不成,”明珠也觉不妥当,遂补了句,“那便把他当做寒尘好了。”
海棠把丝被全拢在心口,问道:“四公主言之有理!我有一疑问,你家六王子亦会有十字真言么?”
“问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下面我就给你讲讲六若的婉拒四法。”明珠说的抑扬顿挫手舞足蹈,海棠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势忽上忽下,鸡啄米似的。
哀叹声一阵一阵的,海棠唤道,饼儿,我有些晕,记不下呢。
无碍!明珠走到书桌前,将最大的一只毛笔蘸满浓墨,在宣纸上书下八个大字递给海棠,吩咐她裱起来挂在床头!
海棠接过来一看,纸上写的是‘投其所好进退得当’。
随后几日,七亦来探望海棠的次数越发的频繁。一问之下海棠方晓得八夏承诺担了七亦肩上所有事物,条件是七亦替他看护海棠。看着被蒙在鼓里的七亦,海棠计上心来。她慢慢倒在榻上,一只手揪住胸口,另一只手却紧紧抓住七亦的。
昨儿瞧你还是好好的,怎的又胸口痛呢?七亦百思不得其解。
“七王子,多谢你这几日照看我,你可愿意与我结成兄妹?”海棠楚楚可怜的望向他,心道,不信你不答应。
七亦欢呼,甚好甚好,吃了你家的九茎菡萏,还落了个妹妹,甚好!
“那让侍女准备下,我们这就结拜!”
七亦扯着嗓子唤来侍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就结拜完毕了。拜完之后,在七亦的奔走相告之下,消息长了腿似的传到八夏的耳朵里后,他愣了愣,始料不及。
还未缓过劲来又有侍女送来信,他拆看一看,只两字:‘接招’
无名之火直窜脑门,他一阵风似的旋到海棠所住的小院,抖着那张小纸片问道:“你是何意?”
“八王子,你将这推诿之法转移之法合二为一,使的不错哇!你果真很忙么,忙到整日不出府门?若想将我推给别人,拜托你选个稍微合适点的,选了七亦,你就不怕饼儿将你搓成汤圆煮了?亦或你要在我面前再提及司乐仙子,不过,你别忘了,我这一身伤可正是那夜你思念之情满当当时落下的,故伎重演可就没意思了!”
将脑中千丝万缕理了理,八夏仰天嘶吼,六哥,你个骗子!
“别吼了,吼的我心都快蹦出来了,我奉劝你一句,明日起乖乖的来看护我,不然我就去找你父王爹爹,看看是否有说法?”斜着眼瞄了他一眼,海棠慢条斯理的道:“话又说回来了,我若将养的好,痊愈的便快,那般你不是也能早日解脱么?”
面对海棠前前后后条理清晰的分析和多管齐下的威胁引导,八夏竟无语凝噎了!
“夏,倒茶!”
“夏,我要听琴!”
“夏,能绘丹青么,给我画一幅!”
“夏,亲我一下!”
海棠觉得脸颊上突然多了一片温凉,敢情真是那八王子的吻?心满意足的抬手去摸那片温凉,脑袋却猛地磕在床沿上。摸摸被磕的生疼的脑袋,顿时泄了气,竟是做梦!哎呦,那温凉也不是八夏的吻,而是自己的黏糊糊的口水。
八夏依旧是在桌边默不作声的看书,见她醒来,只是略略翻了下眼皮,复又翻了一页。
“我要喝茶!”她大声道。
八夏放下书,倒了杯冷茶递与她。咦,不错耶,和梦中情形差不多哈。
“我要听琴!”海棠得了一寸遂向前进了一尺。
随手递了把刀给她,八夏面无表情道:“请海棠公主直接剁了我双手得了!”
额,这拒绝也稍微残忍了些,于是她换了副口吻道:“给我绘一幅丹青吧!”
这个可以!八夏点头,随手在纸上寥寥画了几笔,遂递给海棠。
海棠看了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原来八夏画的是一条显了原形的小蛟。
“求你,亲我一下!”
八夏笑了笑却不推辞,只俯身下去,眼看着那诱人的唇瓣就要落下了,忽的,他竟将手挡在中间,捂住了海棠的嘴,亲吻了自己的手背。
海棠悲愤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