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九点多了,柳婕还没有回宿舍,已经回来的颖子和西娅有些诧异,因为在她们的印象中,好像柳婕从来都是在宿舍里一边看书一边迎候她们回来的。她总是在星期天下午就早早地回到学校,利用下午和晚上的时间预习下一周的功课。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有很多同学都是在星期一早上上课前才匆匆赶到,甚至连宿舍也不进,直接冲进教室的。柳婕难得有这么一次为什么不可以呢?只是这事一发生在她身上仿佛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颖子和西娅散漫地躺在床上,把popcorn一粒一粒地扔进嘴里。这popcorn是西娅回校时路上买的,返校时带一包零食回宿舍享用早已成为她的经典习惯。自从实施减肥计划以来,她的许多爱好习惯都被迫做了修正,唯独这个习惯改起来实在太痛苦了,一直不愿忍痛割爱。好在黛娜颇为理解,告诉她虽然零食是发胖的罪魁,最好别吃,实在忍不住一定要吃的话,以popcorn为佳,它对减肥效果的影响最小,这就算给她指明了一条很通情的变通之道。所以,现在西娅的零食不再五花八门,一般来说就是popcorn。
她俩一边享受着popcorn带来的快乐,一边猜测着柳婕的反常行为,当然,颖子也不忘做一些自我批评,她决定等柳婕回来以后,为上星期吵架的事好好向她道歉。
直到熄灯也没见柳婕回来,两人心里空落落的,似乎不太习惯黑暗中柳婕的床还是空着的。不过,什么时候回来是每个人的自由,不习惯归不习惯,也没到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两人在黑暗中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都进入了梦乡。
星期一上午第一节照例是黛娜的英语课,她如往常一样心情舒畅地走进教室,准备如往常一样先让大家用英语说一说各自在双休日遇到的奇闻怪事。可是,当她跨进门的时候,没有如往常一样听到柳婕一声清脆的“stand up!”,很有些不习惯地瞟了一眼柳婕的座位,果然是空的。
虽然在第一堂英语课时黛娜就曾说过以后英语课不用喊起立了,但因为柳婕早已经习惯了在所有的课上喊起立,每次黛娜走进教室,她还是会条件反射似地喊,这样喊了几次,黛娜也默认了。再后来,她发觉这种中国式的师生礼仪也挺不错,有利于让课堂尽快安静下来,进入上课的状态,所以,她也就学会了喊“good morning,class!”,并陶醉地听到一声“good morning,dina!”的回音。
这一次没有听到熟悉的起立声,她感觉心里有些失落,这才明白,原来这也是一件做中国教师很享受的事情。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她大脑中闪了一下,便马上回到现场来,自己主动喊了一句:“good morning,class!”
“good morning,dina!”
虽然这一句回音也是条件反射式的,但几乎所有的人马上都意识到今天有些反常,便自然把目光都落到了柳婕的位置上,结果当然是让所有的人诧异,都已经开始上第一节课了,柳婕居然会还没有到,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这是事实!
黛娜扫了一眼大家,问道:“有谁知道乖乖doggy为什么没来吗?”
没有任何反应。
她便把目光落在西娅和颖子身上,“野猫,鹦鹉,你们跟doggy是最要好的朋友,又是同宿舍的,你们也不知道吗?”
两人对望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西娅说:“我跟颖子昨晚就在纳闷,婕一般在星期天下午就返校的,她到现在还没来,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的。”
这时,颖子又怯怯地补充道:“上个星期四晚上我跟她吵了一架,星期五一天没说话,后来就没碰上她……”显然,她有点自责,仿佛柳婕的缺席是她的缘故似的。
“胖野猫,你马上去给doggy家打个电话,问问发生什么事没有?”黛娜皱了一下眉,好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哎!”西娅答应一声,便冲出了教室。
“好!我们先上课吧,谁先说说这个周末有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黛娜的话音刚落,就见玛丽老太紧锁眉头匆匆走进教室,对着黛娜耳语了几句。黛娜脸上立刻现出惊异的神色,然后频频点头。一会儿,玛丽老太便又匆匆地走了。
黛娜定了定神,脸上努力现出一个微笑,“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糟糕的消息,校长刚才接到电话,doggy在杭州出了车祸,被撞成重伤,现在正躺在医院里。校长要我马上代表学校赶过去了解一下情况,这堂课就暂时取消了。”
整个教室立刻乱作一团。这消息实在太出人意料了,而且,怎么会在杭州出车祸的呢?柳婕去杭州干嘛?
这时,西娅又冲了回来,显然,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魔女,我跟doggy家联系上了,她妈说她双休日没回家,doggy打电话回去说是学校里有活动。”
“哦,你马上再去打个电话,告诉她妈doggy在杭州出了车祸,请她马上准备一下,我陪她一块赶过去。”黛娜吩咐道。
“啊?!你说什么?”西娅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懵了,还没弄清楚来龙去脉。
“doggy在杭州出了车祸!”黛娜只好再重复一遍,“你先别问那么多,快去打电话吧。”
“哎!”西娅答应一声又要冲出去。
“等等!”黛娜又叫住了她,“你平心静气地说话,别吓着她妈,就说doggy现在正住在医院里,她再问别的你就说不知道。”
“哎,我明白了。”
吩咐完西娅,黛娜又转过身来想了想,问大家道:“我到杭州去需要有个助手,你们谁愿跟我一起去?”
“我去!”
“我想去!”
“我对杭州很熟,我去吧!”
一时间大家纷纷举手请战。
“魔女,还是让我去吧!”颖子的“鹦鹉”声最响、最恳切,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我是doggy最好的朋友,我一定要去的,我跟她妈也特熟,就像我妈一样……”
颖子的请战理由和情绪显然打动了黛娜,她点点头说:“好吧,你跟我去。”
“yeah!”颖子喊了一声,忽然又得寸进尺道:“魔女,我还有一个请求,能说吗?”
“什么请求?你说吧!”
“能不能让沙漠飞鱼一块去?他是婕的小朋友,而且……有的事可能也需要有个男生帮忙……”她大概连自己都认为这个请求有点过分,说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就引来大家的纷纷议论。大家都知道现在她与穆飞的关系,她这个请求有点要与情人携手旅游的嫌疑。
黛娜想了两秒钟,竟爽快地说:“也好,你去通知他吧,不过,你让他办好请假手续。”
“sure!”颖子一溜烟地奔了出去。
黛娜、颖子、穆飞和柳婕的父母亲一行五人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已近中午时分。东问西问了老半天,他们总算打听到柳婕正在急救室里紧急抢救,便又慌忙赶到急救室。
在急救室门口,他们被挡了驾。一位中等身材的男子,一脸的悲哀和沉重,主动上来问道:“你们是柳婕的亲人?”
黛娜预感到这人似乎与他们有关,便马上介绍道:“我是她的班主任,这两位是她的父母亲,这两位是她同学。”
“啊太好了!”男子似乎松了口气,“柳婕正在紧急抢救。来,坐这边来等候吧。”说着,他让他们在走廊边的一排椅子上坐下来。
柳婕的父母亲着急地正想问他什么,他已经主动开口了,但语气显得很沉重,声音也很轻,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柳婕是昨天下午被一辆出租车撞的,是我把她送进的医院,给你们校长的电话也是我打的。唉,昨天初步抢救后柳婕的伤势还算稳定,但今天凌晨突然急转直下,是内脏多部位大出血,所以,又进了急救室。”
“有生命危险吗?”柳婕的母亲急切地问,声音完全是努力压抑着的哭腔。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说:“医生说生命垂危……不过,相信医生吧,他们一定会尽力抢救的。”
显然,他既不想隐瞒柳婕伤势的严重性,又想尽量少一点刺激,所以,口气说得很婉转,但似乎他的努力并没什么效果,柳婕的母亲“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父亲一边咬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悲痛,一边忙用手去捂她母亲的嘴,不许她哭出声来。坐在她另一侧的颖子显然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安慰柳婕的母亲好,最后,只好拼命摸她的背,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痛苦。
黛娜虽然也对柳婕的伤势如此严重感到很吃惊,但显然没有痛苦到失去理智,她叹了口气后问男子:“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哦,我姓吴,”男子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更合适的表达方式,“柳婕的受伤应该说跟我很有关系,我也很自责。可是,一两句话好像说不清楚,容我慢慢把整个过程说一下,可以吗?”然后,他又看着柳婕母亲补充了一句,“您不要太伤心,柳婕的伤势并不是不可挽救的,再等一会吧。”
柳婕母亲总算忍住哭泣,点了点头,默默地等他说话。
男子停顿了好几秒钟,好像是在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才缓缓地开口道:“本来,我曾经答应过柳婕,我跟她的谈话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绝不对外人说的,特别是与她有关的人,现在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我想柳婕也会理解我的。毕竟,与生命比起来,别的秘密都不再重要了。”
没人打断他的说话,只有沉重的好奇,他的话更加重了他们心中那个难以琢磨的谜,希望他尽快揭开谜底。
“我是个作家,我叫吴一舟。”他终于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
“啊?!你就是那个写《我为画狂》和《天生我才》的吴一舟?”颖子和穆飞几乎同时惊喊了一声。
作家冷静地点点头,仿佛这人与他无关似的。颖子和穆飞张着嘴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但马上又沉默了。可以想象,要不是眼前的场景,他俩一定会一蹦三尺高的。
“哦,我知道你,同学们都很崇拜你的,你的作品在学校里很流行,可惜我还没有拜读过。”黛娜也露出了微笑。
“谢谢!”作家很客气地示意了一下,好像对谈论自己并没什么兴趣,“我们还是说柳婕吧。”
又停了一会,他似乎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故事。忽然,他看着颖子和穆飞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两位很可能就是“日本鹦鹉”颖子和“沙漠飞鱼”穆飞吧?”
“啊?!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颖子和穆飞刚刚闭拢的嘴又吃惊地张大了。
“嗬,这没什么奇怪的,因为柳婕在跟我的谈话中反复提到了你们两位的名字。而且我知道你这位班主任叫黛娜,是吗?”他又朝黛娜笑了笑。
“嗯。”黛娜点点头。
“我是在上个星期五晚上先收到她的email的,网名叫‘烦恼的doggy’,我想她一定是从我的书里找到我的email地址的吧。她说她很喜欢我的书,认为我一定很能理解她们这些中学生的所思所想。她说心里有一个很大的烦恼,简直快让她发疯了,很想跟我聊聊。”作家平静下来,开始讲述他与柳婕认识的过程。
“起初我也没怎么在意,因为这种email我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我只是把她当成众多喜欢我的书的普通读者之一。不一会儿,我就发现‘烦恼的doggy’在msn里要求与我聊天,我出于好奇,接受了她的请求。她告诉我,她已经在网上等了我好几个小时,这让我很受感动。我们聊得很好,感觉得出来,她是一位很优秀、很懂事、很有荣誉感的女孩,但显然她很痛苦,我低估了她的痛苦。她很想找人倾诉,但找不到她可以信赖的人。”
“她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不跟我们父母亲说?难道我们也不可以信赖吗?”柳婕的母亲又激动起来。
“那倒不是。她觉得她心里的痛苦不能让与她生活有关的人知道,否则会没脸见人的,所以,她找到了我。因为我与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认为我能帮助她。”
“是什么痛苦?我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颖子急切地问。
“哦……”作家犹豫地看了一眼颖子和穆飞,“她的痛苦与你们两位密切相关。”
“我们?”颖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因为我跟她吵了一架?”
“不,在你们吵架以前她已经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吵架只不过是她内心痛苦的一次爆发,也是她想到要找人倾诉的一个契机。痛苦的源头是她对穆飞的感情。”
这回轮到穆飞紧张起来,他睁大眼睛惊异地追问了一声:“我?”
“对。你曾给她写过一封信,是吗?”
穆飞不好意思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在给你的回信中谢绝了你的感情,其实,她内心是爱你的,只是觉得现在不是谈爱的时候。”
“啊!”穆飞不由自主地轻轻叫了一声。
“你也曾问过她,说你想跟穆飞好,对吗?”作家又转而问颖子。
颖子也红着脸点点头。
“柳婕说她不在乎,其实她是在乎的,非常在乎。只是因为
她已经谢绝过穆飞,而且你又是她的好朋友,她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说在乎。”
“啊!”颖子也失声轻轻叫了一声。
“这就是她痛苦的原因。你们俩在无意中都伤害了她。当然,她的受伤并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没必要自责。”
作家怕颖子和穆飞受不了这个打击,赶紧先打了一针预防针,但颖子和穆飞还是痛苦地低下了头。
“这些情况都是她到杭州以后,与我当面谈的时候我才知道的。在网上,她只是说非常非常痛苦,恳求我给她一个当面倾诉的机会,并希望我能给她帮助。”作家又停顿了,好像他也在自责,平静了一下心情,他才继续说道:“我是被她的态度打动了,另外,我也有一个私心,我想或许我能从她的谈话中获得一些创作的素材,所以,我答应了她的请求。”
“本来,她说星期六就要赶过来的,也许星期六过来就没事了……”作家突然很难过地哽噎了一下,“但因为我星期六另有安排,只好答应她在星期天见面。我们约好下午一点钟在紫晶大酒店的大堂见面,地点是我定的,因为从火车站到大酒店很方便,只要乘两站路的公共汽车就到,车站就在酒店门口。”
“我们谈了很多,很愉快,我甚至很庆幸能交到她这样一个mm朋友,因为我感觉从她那里了解到很多中学生丰富多彩的生活,她对我的写作会有很大帮助的。我们不知不觉谈了三个多小时,她说今天还要上课,昨天晚上以前一定要赶回去的,所以谈话才意犹未尽地结束。我们还约好今后可以经常在网上见面。”
“临走时她显得很开心,她认为我已经为她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已经想明白,内心也不那么痛苦了,她说她会和以前一样快乐。”
“我能问一下,你给了她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吗?”一直沉默倾听的黛娜终于插了一句。
“我对她说,人的一生中会有许许多多爱的机遇和经历,体验痛苦也是这种经历的一个部分,人就是在这种经历中长大成熟的,不必太在意,不妨把它作为一种财富来看待。当然,对于眼前的问题,我建议她干脆开诚布公地与颖子和穆飞好好谈谈,甚至三个人一起谈也可以,把各自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也把这个时候谈情说爱的利弊好好分析一下,这样,他们三个人都会有一个理智的判断,都会理智地对待彼此的感情,使他们的感情都有一个正确的选择和归宿。”
“真是个好建议,她很幸运找到了你。”黛娜赞美了一句。
“可是,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作家没有丝毫喜悦的表情,反而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我是亲自把她送出酒店大门的。因为回火车站的公交车站在马路对面,她必须穿过马路去。我与她道别后,她就兴冲冲地穿过了马路。就在她快要走上人行道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因为避让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车头突然撇向柳婕,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柳婕已经倒在地上,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作家突然泣不成声,勉强听他在说:“太可怕了……我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撞倒的啊……要是不约在这个酒店,要是再迟一点或早一点离开,这悲剧都不会发生……”
这时,反而柳婕的父亲伸过手来,握住作家的手安慰道:“你不要自责,我很感谢你对我女儿的帮助,这不是你的错。我们真的很感谢你,还要感谢你把她送进医院,一直看护到现在。”
作家努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摇着头说:“不,不,这些都不值得一提,如果这一切对挽救柳婕的生命有帮助,我愿意倾我所有的能力。她是个好姑娘,上帝保佑她平安……”作家的话变成了喃喃自语。
作家的话暂时停了下来,他好像有点心力交瘁,只是呆呆地靠在椅子上,两眼空洞地望着远方。
大家又默默地等了好一会,还没有任何抢救的消息出来。时间像停滞了一般,一分一秒都那么难熬,只有在焦急地盼望着,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这时,黛娜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也许是为了调节一下气氛,也许的确有点饿了,她吩咐颖子和穆飞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俩到外面去看看,给大家一人买一个盒饭回来,饭还是要吃的嘛。”
听黛娜这一说,作家才忽然醒悟过来,忙站起身说:“对对,看我刚才都在想什么了,连买饭的事都忘了。我去买吧,这儿我熟。”
颖子和穆飞哪里肯依,早已站起身,硬是把作家摁回到座椅上,“吴叔叔,你已经够辛苦了,这点小事哪里还要劳您的驾,您好好休息一会吧,我们去买。”说着,两人便朝医院外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刻钟左右,急救室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走出一男一女两个大夫模样的人,看样子显得很疲惫。两人一面摘口罩,一面用眼睛张望坐在走廊上的人。
作家一眼就认出那女的是护士长,男的就是昨天抢救柳婕的那个大夫。他条件反射似地嗵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所有有关无关的人都站了起来,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俩。
“柳婕的亲属在吗?”护士长喊了一声。
“在!在!”柳婕的父母亲首先迎了上去,黛娜和作家跟在他俩后面。
那位男大夫的眼睛像蒙着一层雾,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们已经全力以赴了。”
“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婕的母亲用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问他,显然,她已预感到灾难正在降临,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还心存侥幸。
“对不起,我们没能把你的孩子救过来……”大夫的口吻中透着伤感和愧疚,但显然这种经历对他来说实在太多了,所以,他还是显得很平静。
可是,对柳婕母亲来说却是第一次,而且是最令她心碎的失女之痛,她“啊——”地大叫了一声,便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颖子和穆飞正手捧着盒饭兴冲冲地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尽头的急救室走,刚走近时,就看见黛娜他们正围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知道一定会有消息了,便小跑起来紧赶了几步。这时,正好听到大夫说的最后一句话,两人的大脑突然“嗡——”地一下,手上的盒饭不由自主地“啪、啪”两声落了地。
狼籍一地的饭菜让他们立即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收拾,他俩赶紧冲过去扶起已昏厥过去的柳婕母亲。
护士长大概是见多了这种情形,并不慌张,只是轻轻地说一声:“快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一会吧。”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搀到椅子上安顿好,过了一会儿,果然就缓过来了。
这时,护士长才善解人意地说:“你们要再见柳婕一面吗?”
柳婕母亲那失神的眼睛突然放出光来,然后又灭了,只是“嗯”了一声。
“不过,你们要克制一点。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过分的悲痛只会伤了身体,你们现在需要的是坚强,要面对现实,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护士长平静地说着,像个哲学家。
“颖子、穆飞,你们俩好好搀住两老。”黛娜轻轻吩咐同样失神的颖子和穆飞。
他俩仿佛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忙一人扶住一个,黛娜和作家也很自然地一人一个搀住了两老的另一边。六个人无声地跟着护士长进了急救室。
插在柳婕身上的各种管子、电线都已经拔去,她安详地躺在急救床上,就像熟睡了一般,只是看上去脸色有些惨白,本来红润饱满的嘴唇也变成干巴巴的蜡黄色,她的身上盖着一条洁白的床单。
看她安详的表情,似乎心里充满了温柔的爱意,死神从未逼近过她,也奈何不了她,她只是在做一个长长的梦,美好的梦,她的灵魂正在广袤的宇宙间自由自在地云游,追寻她理想中的真爱。
可是,现实在无情地提醒所有的人,他们共同爱着的柳婕真的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可能成为他们心中的好女儿、好班长、好姐妹、好恋人、好朋友,什么也不会了。想到这一层,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恸的情绪蓦然袭上每个人的心头。
也许是刚才护士长的话正在发挥作用,柳婕的母亲尽管悲痛欲绝,恨不得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亲爱的女儿,但她还是克制住了,从心底发出的沙哑的哭声始终没有爆发出来。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庞和额头,又为她捋了捋稍稍有些凌乱的鬓发,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突然,嘴唇上已经咬出血印的颖子再也忍耐不住巨大的悲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到柳婕的身体上,一边大声哭泣,一边喊着:“婕!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抛下我?我对不起你,我还没向你道歉,你怎么可以不理我……婕……”
颖子的爆发仿佛传染给了穆飞,他也跟着“啊、啊”地大声哭起来,有几次,几乎要一口气上不来似的。
他心里的痛,也许比颖子更难以承受。他是如此深深地爱着柳婕,即使与颖子情意绵绵的时候,心底里对柳婕的爱也从来不曾改变过,可以说,这才是他的初恋。更让他心痛的是,他并不曾得到这份初恋,而现在他又知道,柳婕并不是不爱他,只是没来得及把她的爱给他,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以前的过失。他心头对柳婕的爱,对柳婕的痛,对自己的悔,对自己的恨全都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难以自持。可是,他不知道该对柳婕说什么,只有“嗷嗷”地干嚎。
现在,黛娜和作家只好过来照顾他俩,把他俩搂在怀里安慰了好一阵,才算慢慢控制住情绪。
从医院出来,已近傍晚时分,天变得阴沉沉的,仿佛也在悲痛柳婕的离去。作家要去找宾馆让他们安顿下来,但柳婕的父母亲坚持要先回去,明天再赶过来。
他们说对柳婕的离去没有任何准备,必须赶回去收拾一下,把柳婕最心爱的东西带过来,他们不能让柳婕就这样孤零零地走。这是女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远门,今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必须好好地准备,让她带上父母的所有牵挂。
黛娜他们也说要回去,一是要护送两老,二也是要赶紧回校向校长报告情况,他们同样没有想到柳婕说走就走了,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
作家只好默默地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告别时,又对两老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然后,他专门走到颖子和穆飞跟前,两手分别拉着他俩的手,动情地说:“柳婕走了,我想她一定希望我们大家都好好地活下去,也一定希望你们别忘了她。我想,你们对她最好的纪念方式并不是以泪洗面,而是要尽快振作精神,珍惜你们彼此的感情,处理好学习和生活,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颖子和穆飞默默地点了点头。
“本来,我以为柳婕会成为我的好朋友,现在,只能成为永远的遗憾了,”作家忽然又哽噎起来,眼里闪着泪花,“我希望你们会像柳婕一样跟我很说得来,我们也能成为朋友,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联系。我想柳婕也一定愿意看到这样,好吗?”
“吴叔叔,我们记住了。您放心,我们不会对不起婕的,永远不会。”颖子红着眼说。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然后,作家又与黛娜轻轻拥抱了一下。两人虽然才认识半天时间,但巨大的事变和悲痛却大大缩短了彼此的距离,仿佛早已成为默契的老朋友。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对望了一眼,仿佛千言万语都已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