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洼村支书李长存家的粉皮做得特别大,特别好。好粉皮的所有特点它都具备,你比方圆若铜钲薄如蝉翼啦,光亮洁净青似碧玉啦,坚韧耐煮滑嫩可口啦,等等。这么好的粉皮是怎么做出来的呢?瓜干粉玉米粉大米粉与绿豆、豌豆或红豆粉的配方肯定是一个原因,还有下锅的火候。但村上的人都说,李家的粉皮之所以好,是因为有个好旋子(做粉皮的模子)。那玩艺儿是集体的财产,是活跃群众文化生活的娱乐用品,用这么好的东西当旋子,做出来的粉皮当然大、当然好了。“操他的,拿大锣做粉皮,怎么寻思的来!”
你知道山里人好日子的标准是“猪肉白菜豆腐粉皮的那么炖着,小酒壶那么一捏”,粉皮在山里人的生活中占有与猪肉同等重要的位置,如同布帛菽粟一般须臾不可离,李氏粉坊的生意就很兴隆。几年下来,大瓦房盖上了,德国纯种狗养上了,他闺女小板把长得是不错但过日子没多少道道儿的对象给蹬了,家用电器呢?那就更甭说,你能想象的他这样的家庭应该有的是早已应有尽有了。更让他高兴的是县长乡长的还经常来看望他,握他的手,碰他的杯,夸他“带头致富嘛,小康水平就这么提前过上了嘛,啊!”他的脸上就经常放着红光,大耳朵那么一支愣一支愣,说起话来“个人意见个人意见”的,“我个人的意见是今天天气还是不错的嘛,啊?”
大洼村可真是洼,整个就像一个大汤盘儿。沂河就打东边的盘沿儿上过。那河堤是个堤路合一的东西,公路的那边就是河道了。公路的这边有好多豁口,是从村子里到河堤上去的必由之路,那汤盘儿的盘底则是一片有六七亩大小的池塘,住在池塘北岸的李长存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它给承包了,他在里边儿养了许多藕。藕们在里边儿繁衍滋长,满满荡荡的大荷叶就掩住了污黑的且味道不怎么好闻的泥水,那些白的、粉红的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样的地势,一到七、八、九三个月可真是热得够呛,那些荷叶底下不好闻的味道升腾起来,些许莲花的清香正不压邪,让你根本就在家里呆不住,吃了晚饭赶忙就往河堤或河堤那边的河滩上跑。
月亮升起来,河滩上挺凉快。这时候李氏粉坊已经季节性地停工了,河滩上再不那么一片连一片地晒粉皮了,你就可以仨一团俩一堆儿地拣着干净地方随便坐,天南海北地随便扯。缕缕青烟从他们身旁浮起来,散着怪好闻的艾蒿味儿。
李长存独自在河堤上坐着,也熏艾蒿绳,也抽烟,但闷闷不乐。这一整天他都不悦。他想不到村里有人会这么忌恨他,会往他的门缝儿里塞纸条。一大早他起来开院门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东西,他匆匆一看就塞进上衣的兜儿里了。他尽力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果园池塘的转了一圈儿,走到没人的地方又掏出来看了一遍,回到家就一遍遍地擦那个做粉皮用的大铜锣。那上边儿有几处锈了,长绿毛了,他用细砂纸磨过之后又用棉球儿蘸了花生油来擦。擦得金黄铮亮照得出人影的时候,他对女儿小板说:“秋后做粉皮别再用这个了,咱自己买一个,数着周村出得好!”
小板腆着个大肚子正半躺在沙发上吹风扇,她怀孕之后周身上下都饱满了许多,露着有功似的神情,好像永远在出汗。她不耐烦似的说:“不用就不用呗,什么好东西!”
“也别再雇工了!”
小板说:“不雇工忙得过来吗?这粉坊是我挑头办的呢!”
“算了,别没数了,要不是冲着我当书记,谁罗罗你呀!”
小板刚想反驳两句,猛然发觉爹的脸色不对头,怪难看的,就说:“是不是那个×养的刘乃国又胡罗罗儿什么了?”
李长存警觉地说:“他胡罗罗儿什么你怎么知道?”
“就是他对那个娱乐用品感兴趣啊,还爱研究个政策什么的,酸得他不轻!”
李长存没吭声,半天,他问小板:“‘里格楞’是什么意思?”
小板说:“里格楞?里格楞就是胡说八道呗,里格楞怎么了?”
“里格楞没怎么,我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还谈里格楞啊?”
李长存苦笑笑:“怎么寻思的来,还‘里格楞’!”
爷儿两个‘里格楞’了小半天,还怪认真,听上去跟绕口令似的,挺好玩儿。
此时,李长存独自坐在河堤上闷闷不乐,他觉得里格楞不一定就是胡说八道的意思,“把你的大耳朵就里格楞”怎么能是胡说八道?但具体是什么又想不出来,很费猜测的。
河滩上,刘乃国那一堆儿纳凉的不时地爆出阵阵嬉笑声。他是个活跃分子,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嬉笑声。他喜欢敲锣打鼓,他管敲锣打鼓叫打家伙。先前没时兴责任制的时候,一到年前年后,每天傍晚他约着一帮小青年就那么打家伙。打得你心里麻麻痒痒的,坐立不安。每年的春节,村里给烈军属贴对联挂纱灯送年货,他集合一群小学生也跟在后边儿打家伙。他见那大锣让小板当了粉皮旋子,就说是“娱乐用品怎么能当那玩艺儿,什么思想!”他跟小板谈过一段,后来小板嫌他华而不实装腔作势,就会罗罗些没用的道理,不跟他谈了。她跟乡信用社的一个信贷员恋了爱,结了婚。刘乃国的心里肯定就不是味儿,但他还装得若无其事很有涵养,仍然有说有笑的胡罗罗儿。这时候,他就正在河滩上罗罗儿。他说是,南方这场水灾还怪严重哩,全国总动员,无处不捐款就是一个证明。操他的,你这里捐款捐物支援他们,他那里来些修铝锅修伞卖太阳镜的赚我们,不好研究。昨天我还遇见两个从南方来收西瓜的,他在咱这里是一毛钱一斤收了,回到他那里再一块钱一斤卖了,这一车拉过去,净赚六七千块。所以呀,从南京到北京,北方不如南方精。每年的七、八、九三个月要格外小心,出事儿就出在这三个月。这小风有点凉是吧?附近有地方下雹子那是定了。我就喜欢下雨,下雨能歇歇,下雪也不错,雪里行军情更迫。昨天晚上的新闻联播看了吧?记者采访一个受灾群众,问他这次抗洪救灾的感受是什么?那人只说了一句话:还是集体抗灾力量大呀,很深刻。
旁边儿有人说,这话不假,集体劳动不搞了,把你的对象也给整黄了,你瞧人家小板,孩子都快生出来了。
刘乃国就说,操,不会说个话,哪壶不开单提哪一把。
众人就哈哈地一阵笑。
河堤上,李长存听着,就知道那张纸条是谁写的了。你个兔崽子,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天凉了,夜深了,人们就都回家睡觉了。
李长存一夜没睡。池塘里的蛙鸣让人很烦乱,那条德国狗气喘得很急粗,一只什么小虫子爬到那只大锣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把你的大耳朵就里格楞?莫非是要给我割下来吗?操你个娘的,对我就那么恨?当然喽,我也是有缺点的了。上回闺女女婿给贷的那笔款严格地讲就不怎么名正言顺啊,小板管着粉坊的帐,税缴得也不怎么实事求是啊,还有村里办的那个砖瓦厂垮了台,我都有责任,可有责任就要里格楞吗?耳朵大是有福,耳朵尖听得准,你听,下雨了不是?还不小哩,听河里的声音也不对头啊,他忽地就爬起来了。开门一看,屋檐上一帘瀑布,门前一片汪洋,一道闪电亮过,河堤上那几处豁口也明晃晃的了。不好,他提起那只做粉皮的大锣,抓起一把捣蒜锤子就跑出去了,一边敲一边喊:“快跑啊乡亲们啊,我个人的意见是往西跑比较安全啊……”
住在池塘南边儿的刘乃国对敲锣打鼓的声音特别敏感,锣声一响,他就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用脚探索鞋来着,一下触着了水。他赶忙拉开灯一看,大水已经没过垫床腿的两层砖了,能飘的全部飘起来了,他连衣服也没顾得穿就跑出来了。院子里的水刚到膝盖那儿,鸡们在吱吱乱叫,猪在撞着栏门,但水比较平稳。门外几个人吆三喝四地躺着水往西去了,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还嘻嘻地笑呢,他也就不怎么慌了。河堤那边儿急促的锣声传来,隐约听得见声嘶力竭的几声叫喊:“顾命要紧啊,赶快到西山小学集中啊,我命令——”他就笑了,这锣怎么敲的,还命令呢!
刘乃国跑到街上的时候,看见张三背着李四的娘,还拽着王五的孩子,跑反似的怪团结,他找着一个五保户老大爷也背上了。
待到西山小学那里,人们一个个落汤鸡似的,互相见了面格外亲热:“来了?这雨不小嗯。”
刘乃国说:“这大水也让咱摊上了,赶时髦似的!”
有人就分析:“雨再大,下这么一会儿也不致于这么厉害,关键是沂河上游的水库放水了,庄里的水主要是沂河灌进来的,上级是要丢卒保车呀这是!”
“那还不赶快堵?还在这里瞎罗罗儿呢!”
“长存书记正带着人在那里堵呢,我们的任务主要是组织群众转移嗯!”
那几个人就又数算谁谁谁还没来,谁谁谁家的地势比较低,可能会出问题,“咱们再去看看!”说着就急燎燎地走了。
刘乃国在旁边儿听了一会儿,他注意到这几个人不是干部就是党员,一副研究问题的样子,表情还怪严肃,安排任务也没他的事儿,他脸上就讪讪的。他嘟囔了一句:“形势还怪严重哩!”就也跑出去了。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闪电在低处闪亮,闷雷在地上轰鸣。一棵什么树忽腾一声倒了,不知什么地方一堵墙哗啦一阵儿塌了。刘乃国就寻思,来真格的了,灾情不小,人命关天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关键时候咱得有所表现,别让人家说咱华而不实。想到华而不实,就想起了小板,虽然她不跟咱罗罗了,但毕竟还是谈过一段,有些美好的回忆;虽然她家地势高一点,房子也不错,但再高也高不过河堤,河堤上的豁口都进水了,你那房子还不也进个球的?他蹦着齐腰深的水向小板家挪去。
小板正在家里团团转。起初,她听见锣声之后醒了,她确实就以为她家的地势高,房子也不错,不会有问题。待到铺天盖地的雷声、雨声、喊声从四处传来,她才起来。
这时候屋里的水已经没到膝盖了,她娘让她大哥背走了。她也想一走了之,但她屋里的好东西太多,电视、冰箱、录音机……还有存折。她打开抽屉刚翻出存折,一个人影闪进来,她惊恐地叫了一声:“谁?”
刘乃国应了一声:“我!”
她一下哆嗦起来:“你,你想干什、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刘乃国说着就把她扛起来了。
小板两腿直蹬摇:“你、你放手,你个流氓!”
刘乃国不放手。扛起她就往外走:“操,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还流氓呢!”
小板就任他扛了。
刘乃国扛着她在大门楼那地方换了个姿势,他将她背起来了。她的肚子鼓鼓囊囊,他扛着她的时候,她的肚子就压在他光着脊梁的肩上,他怕有什么危险。那一会儿他忘掉了这个鼓鼓囊囊的东西曾让他的心里特别不是味儿了好长时间。
他背着她在雨水里走着,她在他的背上死死地箍着。她穿得很少,上着一件男式汗衫,下穿一条肥大的裤头儿,两条胳膊勒着他的脖子,一双光腿缠着他的腰,再让雨水那么一浇一灌缝儿那真是体贴入微呀。他双手绕到后边儿还反抓着她的臀呢,那个饱满的臀他根本就反搂不过来,他就抠着那上边儿的肉,走几步还往上那么颠一下,以便将越背越下滑的身子往上挪送。
小板在他的背上一言不发,只在他往上颠那么一下的时候不自觉地哼一声。她于朦胧中盯着他的多肉的脖子,她发觉这个脖子比先前粗壮了些,但他还是喜欢走几步就那么一颠。是哪一年来着?那时两人刚开始有那么点意思,晚上去别的庄看电影,他背着她过沂河的时候,就这么一颠一颠。她说,你老颠个什么劲儿?他说,怪沉呢,看着怪苗条,分量还不轻。他其实是趁着颠那么一下的时候,感受一次脊背与她胸前那两坨鼓凸的东西的摩擦。她像察觉出他的意图,两手就支着他的肩膀,身子挺得直直的,说是怎么长的来,点劲儿没有。他将她背过河的时候,就仍然不放下。她说,干嘛你?背起来还没完了呢!他说,你还说我点劲儿没有。她就说,你心眼儿不好。
这时候,她就不能再说什么,身子也不挺挺得那么直。水太大,四周的声音也很可怕,巷子里齐腰深的水面上一些锅碗瓢盆破箱子烂板凳在荡漾。刘乃国说:“不好,山洪进村了!”她就更加紧紧地箍着他。刘乃国松开抓着她臀部的手,划拉开挡住他去路的那些漂浮物的时候,她那双缠到他腰上的腿也一下子松开了,整个身子就悬浮起来,全靠勒在他脖子上的手拉拽着,勒得他透不过气来。她的一只手还始终攥成拳头状顶着他的耳朵根儿呢,他让她把那个小拳头拿开,她嗯嗯着,就整个身子吊到他的肩膀上了,打提溜似的。一只真正的落汤鸡踩着她的头发挣扎着爬到她的脑袋上了,她惊叫一声,脑袋一晃,那鸡又滚落到水里,但爪子还勾着她的头发,翅膀也没命地扑楞,他腾出一只手帮她撕把开。
刘乃国侧着身子拖着她前行。她的身子仍那么悬浮着,脸色苍白,上下牙床直打得得,整个五官全都走形了,湿漉漉的头发也让鸡撕扯得乱七八糟。他就发现这个女人原来并不美丽呀,整个一个褪了毛的白条猪,此时也很不沉着呀,水刚到腰这儿,且比较平稳,她若站起来也只抵胸脯,完全能站住,可她就是站不起来,就这么横着身子悬浮着,手则死劲儿地抓着他的肩膀,捞救命稻草似的。其实她原来思想也很成问题呀,只是爱情迷住了咱的双眼,不能很理智地看清她的缺点。那次看完电影回来,她一路就直嘟囔,还是人家干部家属好哇!钓鱼台那个杨税务用自行车带着老婆去看电影呢,那可是怪恣呀!后来她果然就成了干部家属,找了个信贷员,贷个款什么的当然就很方便。她肯定也让信贷员放到车梁上带过了,那家伙长得跟蒜臼子似的,腿特别短,若是骑金鹿自行车他未必够得着。先前他跟小板还没事儿的时候,见了小板她爹哥们儿哥们儿的,现在就不知道叫什么。她呢,自打结了婚特别是怀了孕之后,就苹果园池塘边地到处走,露着公家人儿似的微笑,说是“散散步,活动活动!”
情况依然紧急,但还不致于有生命危险。巷道曲里拐弯儿,院墙横七竖八,还有许多土堆粪堆什么的,障碍挺多。“再急的山洪进了庄也得平缓下来,而且也不可能直接就冲进沂河,充其量把那个池塘乃至整个小盆地灌满就是了,而后才有可能再溢到沂河里去。若到那一步,整个村子可就不存在了,眼下的情况还不致于。刘乃国心里有点底就不怎么慌,待挪到水稍浅一点的地方,他要她立住了别这么横着身子,她哆嗦着说,立不住呢。他说你看水才到这儿,我能立住你就立不住?放腿!她一惊一乍地好不容易将脚触着地,手却仍然抓着他的肩膀。”
天色微明,雨势减轻。两人就那么撑着架子站着,跟摔跤运动中的暂停似的。一会儿,他扳开她的手,让她扶着墙,她就惊恐地说:“你,你不管我了吗?”
他说:“有这个意思,开始是有点小英雄主义,想证明一下我并不是华而不实,现在看来就不值得!”
她松开那只始终攥着拳头的手:“你把我救出去,我把这个给你!”那是个用塑料纸包着的存折,他打开瞥了一眼,有六千多块钱,他就哈哈地笑了。笑够了,他说是:“我以为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来着,原来是钱也要命也要!”
她让他笑得心里发毛:“你嫌少?”
他把那个存折塞给她:“出手还怪大方哩,到底是李氏粉坊的大管家!”
她一把抓住他:“求求你还不行吗?”
他甩开她的手:“那会儿你骂我什么?”
“哪会儿?”
“在你家的时候!”
“我骂你来吗?”
“骂了,你骂我流氓!”
“那不是误、误会嘛!”
他看一眼她几乎全裸的身子:“现在流氓一下怎么样?”
她不好意思似的:“在这儿?站着?我可是月份不小了,你得小心点儿!”
他一把抓过她:“你完了,没救了!”而后将她背起来,走了。
洪水渐浅,但污泥渐深,他费力地拔着脚嘴里还直嘟囔:“这雨、不小,破房、倒了!”他每拔一下脚就嘟囔两个字,喊号子似的,很有节奏:“落后、思想,也是、够呛,冲它、一个,×蛋、净光,从前、我们,可不、这样,雷锋、精神,大放、光芒,资产、阶级,腐蚀、很强,钻进、钱眼,让人、心凉,各级、党委。认真、商量……”
走着说着,背上的女人就抽噎起来,他的脖子那地方就不时地有几滴热的东西与冷雨共浇。一会儿,她说是:“行了,我自己走吧!”她挣扎着下来了,西山小学也快到了。
天亮了,雨停了,大洼村一片汪洋。偶而有几簇树梢摇曳,有几处屋脊时隐时露。人们望着水中的村庄呆了,木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哎,书记呢?长存书记哪去了?”
“是啊,怎么始终没看着他呢?”
有人说:“他敲锣咋呼的时候,我还看见他来着!”
有人就说:“还敲锣呢,那是哪会儿?我们还一块儿在北豁口那里护堤来着,后来他说到南豁口看看,就走了!”
在南豁口护过堤的人则说:“是吗?怎么没看见他呢?你们见着了吗?”
“没有哇!”
人们挨个查询了一遍,谁也没看见。
当天下午,那只用花生油擦过的金黄铮亮的铜锣从池塘里捞上来了。人们就分析,如果出什么意外,长存书记让沂河冲走的可能性不大。护堤那会儿,沂河里的水是从豁口往外溢的,很可能就在池塘里,池塘里的淤泥很深、很粘。村里会水的和部队赶来抢险的同志就人挨人地扎着猛子下到那个池塘里,篦头发似的摸了一遍,终于摸出来了。他让池塘边儿上的棉槐条子和南瓜秧子缠住了。人们从他的上衣兜儿里就掏出一张泡成团儿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那些洇了的字还依稀可辨,上写道:李长存,你是听,你这书记很稀松。群众死活你不管,大小便宜你都争:包池塘,包果园,娱乐用品你自己拎。你若不好好来反省,把你的大耳朵就里格楞。
有人说,这是封匿名信定了,得好好查查,不是个小问题嗯。小板就接过那纸条又装进她爹的兜儿里了,她说:“这是我爹自己写的,是写了自、自勉的!”她一边说一边哭,村上的人就都哭了。刘乃国也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