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的嘴大大地张开着,半天没有合拢。他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为‘玩偶师’的家伙,一边心如乱麻地想道:
“两年来,从来没见过你换过身上那件已经脏得油腻不堪的灰色麻布斗篷,脸也一直躲在兜帽阴影下见不得人,每天都总是借口“训练”来狠狠地揍我一顿。然后现在你在这个能冻死人的鬼天气里,手上拿着个搞笑的、又脏又破的玩偶,然后自称为时代的传奇……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玩偶师”也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荒凉的原野上,阿伦与‘玩偶师’,在初冬的寒风中相对无言。
阿伦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玩偶师’时的情景。
……
那是两年前,差不多也是冬天刚刚来临时。阿伦早上放学后,像以往一样来到了公园,他躺在草丛上,享受着人造阳光带来的温暖。
阿伦的父母总是很忙,忙得几乎中午就没回家管过他。他有时候会厚着脸皮去多洛莉丝的家里吃一顿,反正多洛莉丝的父母都是很和善的人,他们也挺喜欢阿伦。更多的时候他会回家拿几个面包跑到公园的草丛上躺着,一边吃一边晒太阳。
就在那天,阿伦坐在草丛上,正准备吃面包时,有一丝微风从墙边的草丛里吹出,吹拂在他的脸上,有一些痒痒的。他好奇地拨开了齐腰的草丛,然后看到了那个隔离网隔离着的维修通道。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拿出扳手,像拆他的玩具一样,利索地拆掉了隔离网,一头钻了进去。
熊孩子是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他们有好奇心、行动力、破坏力以及《未成年人保护法》,这在53号避难所依然实用。
其实,53号避难所并没有哪条法律是禁止居民离开这里的,但中央电脑对外界的测量结果总是提醒着人们,一旦走出避难所的大门,强烈的辐射,自天而降的酸雨,严寒的气温,变异的生物,都会在短期内要了他们的命。
根据中央电脑的计算,“大爆炸”后,需要500年的时间,避难所的居民才能重返地面。于是人们在地下耐心地等待着,每天看着中心广场边上——那个3层楼高的钟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直至人们完全忘记了要回到地表去,只是依照着中央电脑的监控与计算,在53号避难所各种层出不穷的故障中,过完自己的一生。
阿伦在漆黑的维修通道里好奇地追寻着那缕微风,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不时地碰撞到通道的墙壁上。但他仿佛不觉得疼般,在跌跌撞撞中前进着。直至最后来到了那个垂直的竖井里。
阿伦在黑暗中抬起头,他能感受到,有微凉的风从井上吹来。他猜测着,竖井上面的盖子也许是某种特殊的结构,也许是某种特殊的材料,透不过光,但是新鲜的空气能透过井盖进入维修通道里,再供给避难所的居民呼吸。而那个井盖上面,将是人们已经忘却了的——地表世界。
阿伦像着了魔般,他忘记了中央电脑的计算,忘记了人们一直遵循着的规矩。他沿着墙上的竖梯手脚并用地攀登着,并很快就撞到了竖井的井盖上。他用颤抖的手摸索着找到了插销,并同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庆幸:幸好这不是电脑控制的。
阿伦感觉到湿冷的空气在透过井盖不停地进入竖井内,它们像顽皮的小孩一样,从他触摸到井盖的指缝中穿过,带着泥土的气息。阿伦在黑暗中贪婪地呼吸着,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激动得起了鸡皮疙瘩。
随后阿伦拨开了插销,稍稍顶起了竖井的井盖,这个过程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很多年后,阿伦依然记得,当第一缕阳光射进竖井里时的景象。那是纯粹的光明,寒风让它并不温暖,但与公园里日光灯模拟出的阳光不同,他能感受到身体对此产生的一种神秘的共鸣。他激动地、欢欣地,向那缕阳光伸出手去,然后静静地看着那缕阳光落到他干净的手上,落在了他的掌心。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起来。
阿伦站在竖梯上,身子前倾,透过那一丝缝隙向外看去。他首先看到的,也是如同今天这般的无边荒草;然后第二眼他看到了一件肮脏的灰色麻布斗篷。
阿伦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了,或许本来也没什么感觉。他只记得,那天“玩偶师”就这么披着他的灰色麻布斗篷,蹲在离自己藏身的竖井十几米远的荒草丛中,背对着他,手上似乎还做着动作,所以他的肩膀才会一抖一抖的。
阿伦一时间呆住了,那个蹲在草丛中的灰色的背影,在说着一些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我为你朗诵一首诗吧!”灰色背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细滑稽。
“我们都要饿死了,你却要朗诵诗?”灰色背影的声音突然又变得低沉沙哑起来,像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恩恩,我要开始了。”尖细滑稽的声音自顾自地说着,然后用一种饱含深情的腔调认真诵读起来。
“细雨即将来临,大地的气息,
闪烁出声响,伴着雨燕翱翔;
池中的青蛙,将在夜晚鸣唱,
野柏树,瑟缩在白光中,
知更鸟披着轻盈的火,
在低篱上倾诉它的愿望;
当战争成为现实,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忧伤。
如果人类悲哀地死去,
没有人在意,甚至鸟和树也是这样。
春天她自己,却在黎明苏醒,
她并不知道我们已灭亡。”
然后是一阵子短暂的沉默,那个尖细滑稽的声音忍不住说道:“你不觉得这首诗很有意境吗!”
低沉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只觉得肚子饿了。”
阿伦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穿着灰色斗篷的家伙,他的身体突然如同安装了弹簧般地迅速跳了起来,阿伦只觉得眼前一花。视野里就失去了他的踪影。紧接着竖井的井盖被一股大力彻底地掀了开来。阿伦看到,穿着灰色斗篷的怪人此时正站在井边抱着双手看着他。有一瞬间,阿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他看到对方兜帽阴影中的眼睛闪烁着饥饿的绿光。
穿着灰色斗篷的怪人用尖细滑稽的声音说道:“看看,我们抓到了什么,一只野生的‘滑皮’,这可以为我们提供好几天的能量,他们富含大量的蛋白质。”
然后灰色斗篷的怪人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阴森恐怖起来,“我们把他的头割下来 ,其余的部位可以生吃,他的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6倍,当然,如果时间不紧迫,我们可以先烤一烤,那样会更美味。”
阿伦楞了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把一直系在手上袋子里的面包拿了出来。
他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里拿着好几个面包。
然后他好奇地问道:“我这里有面包,你要来几个吗?”
灰色斗篷的怪人显然是愣住了,半响后他才发出一阵如同乌鸦般的嘶哑的笑声。
然后他蹲下身来,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对阿伦说道:“少年,你很有天赋,跟我学打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