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妖篇

两千年前的某一天——

长安城的繁华，历来与四季无关，尽管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但穿梭于天子脚下的各种人物，马匹货车，不分时节的塞满了每条街道。矗立两旁的商铺民居，繁简从容、各有千秋，注视着这些土生土长，或远方而来的人们。

时值夏末，一旦下起雨来就凉飕飕的，有些秋凉，尽管如此，每天街上还是行人如织，热闹之极，繁而不乱。

在这个时候，我刚刚出世。

我是一只藤妖，生于酷暑炎炎的七月。

哪一年我已然不记得了，我的记性本来也不好，好像是千年前？或许更早吧。在我刚成魂魄的时候，总是憧憬有一天能够修成人形，去看外面的世界，观世间繁华人间百态。

然而我知道，不可能。

藤蔓离开了土壤，会是什么样子的下场，我知道。

要么离开，选择失去生命的自由，要么安分的呆在土地里，选择拥有生命的禁锢。

我想，我更想要活着。

相比于那些不见天日的同类来说，我想，我应该知足了。

值得庆幸？对吧！

我的生命在一棵棵的树上盘着，勒死了一棵棵的树，我把我的根扎进树的根上，在坚硬的土石下盘根错节，日然后慢慢的，汲取着营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扩张茁壮，我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必须，我必须盘过一棵棵树，争取这更大的地盘来观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生活很孤独，我将所有可以与我一起竞争一棵树的同伴尽数杀死，我霸占着他们的根须，汲取着他们的营养，让他们最终枯萎谢落，成为我的根系的养土，滋润着这片土地。我享受着这样的残酷，因为，这就是命运。

一只藤蔓的命运，有点残忍，很可怜，是吧。

悬崖山巅之上就是我全部的世界，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能去，我不是人，我不可以行走，我没有双脚。

我想，我也不是那些大人们讲给孩子的，王子和美人鱼的故事中的美人鱼。

我就是一个修为尚浅的小妖，就连妖灵，也不可以动弹半分。

只是可以数百年，数千年如一日地看着同一片风景，看日出日落，听风起风止，观花开花落，感秋霜降雪，没有哪一天是特别的，没有哪一天会让我记住。

每当目送着人类的离开时，我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跟他们一样，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山下的世界，是我一直以来的渴望。

因为，我是一只藤妖。

离不开土地的藤蔓，谈不上自由。

我在这里呆着的时间越长，越习惯了这种纹丝不动的日子，却也越渴望出去，去行走，去看看过往人们所说的市井是什么样子。

那里是不是有糖葫芦，有阳春面，有……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去看一看。

其实，修为如果深的话，是可以化成人形脱离本体的，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是，我恐怕撑不到成人的那天便化作一抷沙土，形神俱消了。

或许人永远也无法体会妖的心情，那种一辈子只可以定格在一个地方的心情。

当我盘上了悬崖边上最高的树，看着蓝如泪的天，白如雪的云，绿如翠的草，碧如玉的水。

沟壑的夹缝中还可以听见溪流的声音。

每年的行人之中，有许多都跌入了这深不见底的幽深谷子中去，千百年来，他们不在乎这是一座没有路的山峰，无视山脚深谷下的累累白骨，不顾峭壁上遍布毒荆，也不顾这是一条只有一根绳索的‘桥’，他们在这里哆嗦的走着，稍不留心，就会跌入深谷，成为那白骨中的一个。

只因为这是出城的唯一出路。

我其实是可以伸出我的藤蔓救那些人的，我可以把它搭成桥梁。可是每当我看见从我身边经过的人，我就羡慕，但更多的，是妒忌。

所以我不肯。

我有点绝望，因为所有我可以看到的地方都没有任何有人生存过的迹象。

我幻想着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变成人，过我该过的人生。

我可以像人一样的活着，我可以不停的走，看见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人，听见不同的事。

是的，这种快乐，我喜欢。

是的，这种虚幻，我讨厌。

一只不可以动地方的妖，却渴望自由。

不记得是哪一个过路赶考失败的书生说过‘那是静如止水的颓废日子，幻想与绝望并存。 ’

我想我会一直一直颓废下去，可是命运有的时候就是那么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