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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宗教 第六章

苏晓雨对她的童年生活没有什么太多的记忆。印象最深的一点是:苏晓雨是在8岁以后才回到父母身边的。就是说,她从小由奶奶独自抚养大,她没有见过早逝的爷爷。

回到父母身边后,好些年里苏晓雨和他们缺乏认同感。但这似乎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麻烦。她只是一向认为她的当工厂科研人员的父母很平庸,没什么让她可以向人夸耀的东西。

那时,苏晓雨每天放学回来就埋头于作业,同时在耳朵上塞着塞子狂听一切时尚的碟片。除此而外再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享受的东西,生活机械而平板,像一潭漂满浮萍的死水。但她似乎已习惯或曰麻木于此,从不曾认为这有什么改变的必要。

所幸的是苏晓雨的成绩一向很好,她让她的父母为她骄傲了好些年。问题在于她和他们基本没有什么交流,好像始终没什么共呜点。

苏晓雨明确自觉到她对父母尤其是母亲缺乏感情是在青春期的事了。苏晓雨仿佛一夜之间喜欢上了父亲(或许应该说是她格外地讨厌起母亲来),她一反常态地和他说长道短,有什么事情也不是象一般的女孩子一样从母亲那儿获得帮助。记得最清楚的是,苏晓雨的第一块月经纸是父亲教她用的。因为她根本不想也不习惯告诉母亲她的任何心事。

对于每天在耳边絮絮叨叨的母亲,苏晓雨的回答总是极不耐烦的“唔”或者“知道了”。苏晓雨至今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恨母情结”,可能是由于母亲常年与奶奶的紧张关糸吧?

这种仇恨在苏晓雨上了大学后大大缓解甚至可以说是基本消失了。可是在苏晓雨17、8岁的时候它简直达到了变态的地步。那时,为了保证苏晓雨能考上大学,因为高中毕业就被迫下放而从此再也没有进过学校,从而为此吃够了没有文凭苦头的母亲,完全将苏晓雨视为她再一次“人生”的希望。为此她费了多少多余的心思呵!其结果是苏晓雨简直成了个必须不折不扣地按她的钟点吃喝拉撒睡、复习复习再复习的奴隶。她们的摩擦因此达到白热化地步。那时同楼邻居经常可以听到苏晓雨(有时是深更半夜)突然爆发出来的尖锐刺耳的歇斯底里,有时她发出突如其来的怪叫、跺脚,有时抓住什么东西就乱摔一气。那大多都是冲着母亲来的。

最典型的事例是:等待发榜的日子里,母亲失却了管制苏晓雨的理由,而苏晓雨则以过份的放纵来讨回她自认为失落的一切。白天,她一个人在屋里大声唱歌、朗诵,然后啃着瓜子泡在电视机前;晚上她冲完澡后,总是长时间地穿着窄小的三角裤,哼着歌子在惊讶的父母面前晃来晃去。母亲的咒骂只会令苏晓雨第二天变本加厉地重演故伎。当然这并非乱伦心理,苏晓雨这样的全部目的只是为了气气母亲一一她讨厌苏晓雨有意讨好父亲,和这“不成体统”的样子。苏晓雨偏偏就以此来报复她,潜意识里还企图离间父母感情。

苏晓雨那时莫名其妙地喜欢看到父母之间的不和与吵闹;她还特别喜欢听到父亲在她面前诉说他对苏晓雨的同情和对母亲的不满……

上了大学后,苏晓雨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变得特别多愁善感。每到假期,她除了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小说,就是望着窗外的闲云想心思,作种种绮丽古怪的白日梦。

苏晓雨作过多少荒唐而又美妙无比的白日梦呵!

她身在天地之间。好像飘浮的气球一般在云彩间浮荡。云彩不断将她带入辉煌壮丽的气氛,又带回肮脏的地球。但总是看不见人类,看不见儿童。大写的“我”展现在她脑海,在她手上,在她心头。

有时她坐在古老王国的宝座上,成为国王宠爱的美丽公主。

有时她走在满是蛇虫的泥沼上,悠哉,游哉,无忧无惧。

她为自己作词谱曲,用最美的言词称颂自己。

她走上舞台,无数人在台下为她鼓掌、欢呼,掌声滚滚,如同雷从天降。

苏晓雨真快乐呵!音乐从她的脚底飞出,在她眼前终于出现了人。男女老少,引颈望天,称羡赞美她那优雅美丽的气质;人更多了,越来越多了!但是苏晓雨的幻觉也结束了,幸福之巅达到了,紧接着就是坠落。

唉,就是在梦里,幸福也有完结的时候,像气泡一样破碎了。苏晓雨又回到了地球的尘土和噪音之中,心情也因此比作梦前更加消沉、沮丧而迷茫……

苏晓雨总觉得自己的婚恋观可能与一般人一样,也更可能大不一样。总之苏晓雨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师自通的地方。比如她较早时候就确信不疑地认为:至少绝大多数妇女身上都有一种野性的成份。她们希望被俘获,被占有。这实质上是女性固有的一种自卑感的结果。因为它是对理想的崇拜;她们想爱那些战士、胜利者、成熟者,一切能“征服”或“驾驭”她们的人。而不是浅薄的、不懂事的、装腔作势的或毛头小子。

这种认识或许在潜意识里支配过自己的性格发展?

当然,悟到这点也是有一个很长的过程的。

苏晓雨的“恋爱”史可以一直追溯到童年时期。

苏晓雨在7、8岁的时候就“选定”了自己的“丈夫”,他是奶奶家邻居的孩子。苏晓雨回到父母身边后仍然与他朝夕相处,因为他们在一个小学念书,并且一直是同班同学,直到五年级他患白血病死去。

为什么一个人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死去呢?这疑问几乎一直在暗暗地纠缠着苏晓雨的灵魂,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满意的解答。

他叫何平,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

在奶奶家生活时,苏晓雨和他几乎成天在一起。他们上的是同一所幼儿园,回来后仍在一起吃晚饭,做游戏,扮演父亲、母亲。他有一头细软而泛黄的卷发,人很灵巧也很聪明。他的智力明显高于苏晓雨,很小时就会背诵上百首唐诗,也没谁特别训练他,却画得一手特别富有想象力的儿童画,经常在学校得到展览。

如果他俩的关糸不能称之为爱的话,至少很早他们就互相倾慕了。他们在一起做过无数次过家家的游戏。他们偷偷地拥抱(因为被大人禁止过),模仿接吻,甚至还曾砰砰心跳地互相袒露性器官,猜测其不同的原因。当然,这都是很幼小的时候发生过的事,小学二三年级后就再也没有类似行为了。但是他们的感情却与日俱增。

他们确实相信过,他们已是一对“夫妻”!有一回在放学的路上,他们甚至还探讨过有一天他们结婚后,是要个男孩还是要个女孩的问题。他的想法是要有一个象苏晓雨一模一样的女孩。苏晓雨经过仔细思考后同意了他的意见,虽然她其实也是希望能有个象他一样的男孩的。

他们从不在同学和教师面前掩饰两人之间的依恋,这部份原因是因为他们并不懂得大众们的那些禁忌。当然,他们在人前从来没有什么让人惊骇的过份举止。他们似乎早已很成熟了。似乎一般同学也都理解他们这种青梅竹马式的情谊,一有什么事,比如何平与别人打架了,人们必定会来告诉苏晓雨,而苏晓雨也必定奋不顾身地替他打架。小时候苏晓雨较胖,力气好像也不小。而男孩发育迟的缘故吧,何平比苏晓雨高却比苏晓雨瘦弱得多。苏晓雨常常因为帮助他而被打得鼻青面肿。苏晓雨在所不惜,因为她觉得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成了他的母亲。何平是个极为不幸的孩子,他的母亲在他两年级时因为工伤死去了。苏晓雨无意中想要代替她的位置。

回想起来,他们的爱真是纯真而圣洁,一点也不低级、愚蠢。假如一切可以从头开始,苏晓雨仍然会选择与何平的爱情。即使会重新蒙受一次过早失去心爱者的痛苦也不在乎。

可是他死了。

这么早就死了!

苏晓雨还记得她乍听到这一噩耗时的绝望感情。何平早就在上海住院了,苏晓雨有半年没见到他,但她心底里从来不认为他会一去不复返。她没有哭,只是还没放学她就偷偷地跑掉了。她没有回父母处,而是直奔奶奶家。

苏晓雨一头扑在奶奶怀里,“小手掐得我的膀子哟,血印子好几天没消掉呀……”事后奶奶是这样描述苏晓雨的反应的。

好一会后,苏晓雨仰起脸,盯着奶奶,说出了让奶奶当即哭出声来的那句话:

我不想活了。

一直到现在,苏晓雨房中仍挂着一张儿童画。那是何平在上海医院里时,他父亲捎回来给她的。画面上只有两棵细瘦而绿叶纷披的小树遥遥相望,中间一大片空旷的天空上,飞着一只噙着绿叶的和平鸽。

……大学以后,苏晓雨的心态才慢慢恢复正常。事实上到了这份年纪、这个环境,继续冷漠于人生也是不可能的了。但起先的好长时期里,苏晓雨对异性仍缺乏兴趣。一年级下学期时,同舍一个文静的女同学慧成了她最好的朋友。随着谈心的深入,她从这个早熟的女同学那儿获得了她所需要的几乎一切人生的知识。

慧非常喜爱苏晓雨,她很快从性情坦率的苏晓雨口中知悉了苏晓雨的一切,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过:她貌似参透人生,实质上还是多么无知,多么天真。

同时,苏晓雨的性教育开始了。

慧是个真正早熟的女孩,她看过那么多苏晓雨在她的家庭环境中不可能看到的书。常常象谈一株植物、一条小鱼一样娓娓地对苏晓雨谈婚姻,谈性,谈情人,甚至还谈及同性恋。

她一下子扔过来这么多东西,令苏晓雨一度感到有点讨厌她了。这时又有人向她们介绍惠特曼的诗歌,这使苏晓雨的不快又平添了一层。苏晓雨得到的观念是性对女人意味着痛苦、绝望,头脑中仍残存着过去的影响。

苏晓雨决定永不结婚。

但是第二年起,苏晓雨对性之类问题的感觉大不一样了。她对这类知识习惯了,她和周围那些聪明而充满幻想的姑娘们开始适应了。这时苏晓雨有了一个迷恋的对象,但她是一个女人,即是慧。苏晓雨的心仿佛突然被她搅散了。她向苏晓雨讲她的雄心大志,希望与野心。苏晓雨也向她坦言自己对末来的梦想。这是苏晓雨第一次对另一个除何平外的人表现得象个恋人,尽管她是个女人。

她们成了忠诚可爱的一对,尽管她们没有过份的猥亵行为。但她们时常同出同进,偶尔甚至互相热烈地拥抱一气,然后突然悟到什么似地迅速分开。有一次她们又在“例行公事”地拥抱的时候,苏晓雨忽然觉到一种新奇而独特的东西,她心底沉睡着的什么猛省了。

以后,她们同读莫泊桑的《俊友》,还有司汤达的《红与黑》、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等。她们这才发现其实俩人都还一样单纯无知。后来有一天,慧描述了她和外糸一个男生在树丛中偷吻的新奇经历,于是一切都彻底改变了。爱成了一种追求,一种渴望体验的娱乐。苏晓雨非常想尝试一下慧所描述的那种不一般的感受,而这在现在的校园中实际上并不是困难的事情。

很快,苏晓雨就接受了几个大四的纨绔子弟的邀请,与他们一起跳舞、打游戏、上网吧用异性身份作弄聊天者;更多的是深夜上路边大排档喝啤酒、看通宵电影,有时还装模作样地吸几口烟……苏晓雨装得什么都经历过,有时还同意让他们吻她,拥抱她。甚至还和几对同学一起逃学,到邻省狠玩了几天。

但是在苏晓雨的心底里仍有什么东西在顶撞着她,所以当他们中的某些人企图诱她同居时,她总是找出理由来回绝了。

但苏晓雨并不因此远离他们,与他们在一起她仍然感到是一种有趣的娱乐。她变得十分“潇洒”,有时说话要多随便有多随便。她和他们纵情谈论性、节育、性病、情人。回到宿舍和慧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就交流自己的种种感触,于是感到分外有趣,也为自己的经验日趋丰富而满足。

现在想来,苏晓雨仍然不觉得那段生活有什么跌份或不好,她从来没感到过后悔。她觉得,当社会并不能充分满足一个青年对人生种种相关问题的好奇、渴望时,某种“下流”方式、言谈就成了一种可以理解的补偿甚至情爱知识的唯一来源。至少苏晓雨并没有因此怎么堕落,她和几个男生一直保持那样一种关糸很久,如果不是涉及社会上的污名和她自己的某种观念的障碍,她也许还会走得更远些。

那样对她是否便是一件坏事,苏晓雨没有仔细想过。但她想,无论我或别人怎样,那都是生活。生活必定是多姿多彩的,苏晓雨看不出要使它固定为一种模式的必要和可能。

维纳不是苏晓雨的第一个性对象。有意味的是苏晓雨至今与之发生过性关糸的只有外国人。

为什么一定要与外国人而不是与中国人才比较容易地走到这一步?

苏晓雨觉得这简直是一种宿命。固然因为自己工作后自以为成熟了,而这时遇到的主要是些外国人,但更深的原因恐怕与何平有关,似乎和一个外国人这么样,苏晓雨的心理要放松些。

苏晓雨也暗自分析过与前一个恋人艾尔淡漠的原因。其实他们的现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回国或者别的外在原因使然。他一开始就是认认真真与苏晓雨相恋,苏晓雨也的确是想与他正儿八经地恋爱,正儿八经地谈下去,像她现在希望维纳的那样。可是不行,与艾尔在一起时,她总是有一种不舒畅的感觉。她与他做那种事时,总会有一种负罪式的内在压力,使得她莫明其妙的忐忑不快,因此苏晓雨很少感到满意的时候。她想这可能是因为他太年轻了。

他的确很年轻,仅比苏晓雨大三岁,而且基本是一个文质彬彬而不谙世事的小伙子,苏晓雨对他总是难以产生信赖感……

只有维纳!

只有他让苏晓雨一见面就生出一种带有几分辛酸的委屈感。

在深圳那夜,苏晓雨后来伏在他身上又哭又笑地、几乎倾诉了一夜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的委屈!她把她的几乎整个人生经历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了他。而他根本无须安慰她,他的认真倾听,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轻轻的嗔责,都成了苏晓雨心灵的最美妙的净化剂!

天哪,遇见维纳,莫非也是我的宿命吗?

如此看来,该是我这位“牧师”而不是你必须改变某种观念了。

成毓动情地揉揉发红的眼睛,轻轻地摩挲着苏晓雨那有点枯干的发梢,唏嘘不已:

说真的,原先我一直在企图劝说你放弃这种在我看来是不切实际的爱情。这么看来,无论旁人眼中这样的爱情是多么的不合情理。至少我是真正能理解你的了。再与你唱反调,未免有些残忍了。问题是,根据你的说法,似乎你对维纳并无信心。那么,即便我有心帮你一把,恐怕也是爱莫能助的……

可是,如果你干脆地直截了当地向维纳作一次认真的摊牌,可能会发生什么结果呢?

我也很想这么办,并且多次尝试过,但总觉很困难。维纳总是很快就将话题转移了,而我实在缺乏那份盯紧他细究下去的勇气。不是不敢多说什么,而是不敢相信会得到理想的结果。那样的话……

为什么一定会是不理想的结果呢?你不“认真”,也许正中他的下怀。他肯定会感到一种安定,一种从容。因为他处于一个主动的地位,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遇上一个成天絮絮叨叨逼迫着他承诺什么的女人的。而且万一失去你对他未必是多么大的失落,但对你的利害就巨大了。你们相处至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能算太短了。几个月中,你们一直这么苟合着?维纳从不认真说起今后怎么办之类话题吗?

从不。虽然偶尔他也会叫我几声太太或说几句类似要娶我的话,但都是一种玩笑的口吻。

他倒是认真地说过在中国开餐馆是最容易最来钱的行当,税制不严卫生管理等于零,更主要的是食客在他看来几乎本身就毫无卫生要求。因此,他要我物色一个地方开个小餐馆,“雇个傻瓜来管理,产权嘛就作为我送给你的礼物”……

此外,也有些间接信息似乎显示着他的某种考虑。比如他对人说打算娶个中国太太之类。而我相信,如果他真的打算这么做的话,那个中国太太非我莫属。说真的,这么些天来,也正是这些难以确认的信息在支撑着我,诱导着我。许多时候我也觉得,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也许他真是需要时间,需要进一步了解我,进一步培养他对我的感情,才能作出对于他来说无比重大的人生决断?

只能这么看了。但是你觉得他现在对你还是有真感情的,根据是什么?

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最明显的,他好像特别在意我与外人的接触。特别爱因我而妒嫉。如果他不是一个心胸非常狭隘的人的话,我相信那是因为对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