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王树的大叫 咱家的月宫

(原载《飞天》2001年第10期)

1

凤普四十六了。老婆死得早,留给他一双儿女。儿女代替不了老婆,于是在年轻时就为续娶闹过不少笑话,结果还是一名鳏夫。也没别的嗜好,就是出门总爱拎着一只粪筐,另外就是有些爱往人堆里凑。

这一天他从街上听到一个消息,回家就对女儿桃桃说了。

这是好事情,凤普说,新村一规划,走起路来就四通八达了。凤普说,这多年咱走人家的墙根也走烦了,以后就不用再愁地排车拉不进家里来。闺女,这不是好事情么?咱一出门不是这家把路挡住了就是那家把路挡住了。你出个门也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咱早在这村里没法活了。这下咱可不用怕了,谁家不让咱走,咱搭桥也能搭到路上。

桃桃往饭桌上摆着碗筷,不理会他。他吃完饭又拎粪筐出去了。

街上站满了情绪激动的村里人,他们一起望着村长家的大门,焦急地等待村长从塔镇回来。村长下午跟镇里的新农村规划队到镇上去了。

凤普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还是住得偏好,凤普说,住得偏就不用操心了。村里再规划也规划不到俺住的那地方。你知道吧,起初村长给俺把宅基地定在那个旮旯里,俺还以为吃了亏。老少爷们儿,当时谁不以为村长欺负俺?俺虽然没本事,可到头来,还是让俺捡了便宜。重新造房子说起来容易,不紧紧腰带你想造房可没门儿。大路修起来,俺要到地里去只走两三家的墙根就差不多了。

凤普贫嘴似地说了很多,但没有谁注意到他。很多人都在担心自己家的房屋保不住。要是照往常,有凤普在人群里,人们不知会有多开心呢。凤普一直跟人们在街上呆到很晚也没想到回去。人们似乎非要等到村长从塔镇赶回来不可。凤普拎着粪筐钻来钻去说个不停。

桃桃来找他了。

桃桃来找他也不叫他,只是在他不远处那么一站,他看见了也就不钻了也不说了。

2

在回家的路上,桃桃悄悄对父亲说,你别显得太高兴了。

桃桃有些不满。

看你说的,凤普说,桃桃,我怎么会显得太高兴?人家不高兴,我也高兴不起来。

进了家门,桃桃就去自己房间里睡了。凤普听到他的儿子槐槐已在床上发出了鼾声。可是他一点不想睡,他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又走到院子里。他在那只粪筐的边上坐了一会儿就又走到桃桃的窗下。

里面很静。桃桃,凤普小声叫道。里面传来一下轻微的响动,凤普相信桃桃没有睡。

这是在咱家里吧,凤普说,用不着怕别人看出来我很高兴。

桃桃,我真的很高兴。从今天起我再也不走出村子拾粪了,我要坐在家里,睁大眼看着那些挡了我们路的房子,砖房子,瓦房子,半截子楼,猪圈,羊圈,干草垛,麦秸垛,全都统统倒掉!最好塔镇再派来一辆推土机,呼呼隆隆,呼呼隆隆,什么挡它的路就推什么。在它后面一条新街从村子中间笔直地穿过去,就像用一根直溜溜的木棍穿过一根肠子。

我怎么能不高兴?别人不高兴,能碍着我高兴吗?别人高兴的时候太多了,改朝换代,现在也轮到我了。桃桃,过去你见我跟人家叨叨唠唠,可我没有真正高兴过。现在不同了,我是真高兴。我高兴得想跳哩,想唱哩。

桃桃,你别管我,我就想说个不停。

起来,桃桃!起来,槐槐!听我说,说你,说我,说你娘,说我家的好事数不清。开街开不到咱家的屋子,就等于咱又盖了一座屋。你们看看,你们住的可是新屋哩。

这座新屋,明晃晃的,照我的眼哩。我的眼都被它照得有点昏花了。

桃桃,槐槐,你们的爹紧了十几年的腰带才给你们盖了这座屋,你们得把它当作月宫来住。

瞧,月亮出来了。我现在就在月亮上。嫦娥是你娘,嫦娥就是我的女人。

唉,我的女人,十几年不见了,你想我么?我可想你哩。

这下咱可不用乱想了,咱一家人都住在月宫里。我一伸手就能摸到你,我想摸就能摸到你。

哎,你别走。噢,你不走。你要下厨房。你还是那么勤快。鸡还没叫你就开始忙活。

我说你别忙了,咱住进月宫里了还用得着再忙?你还想再盖一座月宫咋的?你不就是因为咱要盖这月宫才累出的病吗?你还想再累出病把我丢下吗?咱要知足,咱有这么一座月宫就够了。咱要有两座月宫,就会把人眼热死了。眼热死了人谁负责?你是负责?你是嫦娥,你拔腿开了,你能负责?还不是我负责?可我负不了这个责任,我王凤普没那么大本事。

我王凤普也就是只会用嘴说说。

凤普在院子里睡着了。

3

凤普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村里的一个年轻男人。他就要走进他家的院子里来了。

来继,你是来找我玩的吧,凤普说,你要是来找我玩的就快进来。

可是来继并没有进来,他冲凤普诡秘地一笑,就转到凤普家的屋后去了。凤普这才看清楚来继手里提着一只旧桶,还拿着一只弯把儿的破勺子。

凤普马上从粪筐上坐起来,跟了过去。

我在院子里睡了一觉,在院里头睡觉是很凉快的,凤普说,我……他妈妈的来继,你在干什么!你在我家屋后划上一根绳子,一根弯扭扭的绳子干什么!

来继脸上带着笑,又舀了一勺石灰水,浇在地上。

你划的还不是绳子,是盘起的蛇!凤普说,是用小棍戳了一下的蚰蜒,蚯蚓!就算它是一条绳子吧,你也该把它扯直一些。你要把绳子的两头扯直,嘣一声,咱家的屋子不得让你弹到村东三里地的河沿上?

在凤普的絮语声中那条湿漉漉的灰线顺着另一家人的墙根,转向村里的一道胡同。它在清晨的阳光下渐渐变白了。

凤普不停地说着,好像眼前有人似的。

灰线变得很白了,凤普不说了,慢慢走回院子。

桃桃和槐槐站在屋门口。凤普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要在那只粪筐上坐下来。可是他没有坐。他的脸上陡然露出一种大彻大悟的表情。

桃桃,他说,槐槐,你们以为来继是谁呀?来继只是村长使唤的一条狗。

你以为村长是谁呀?村长只是塔镇使唤的一条狗。

你以为塔镇是谁呀?塔镇也是狗。

塔镇是谁使唤着,我且不说,桃桃,你们都是明白的。

你们说,我能跟狗生气么?我不能跟狗生气。

我不能跟来继生气,要跟来继生气,来继不配!

我也不能跟村长、塔镇生气。

你们说说,我要跟谁生气?我跟谁也不能生气。

我得找人说说理,让他们把那条绳子划直了。

我找谁去?我要找塔镇上边的吧,你别看我有话说不完,可我敢担保只要我一出村子,人家问我,王凤普同志,你有什么冤情快说说吧,我会连一句话也说不清的。就是我不尿裤子,我这腿也难保会争气。你让我去找难堪呵,好小子!你想害我。我是不会往你那布袋里钻的。我不钻!

可是我有冤情!你说我有什么冤情?来继把绳子扯到我的家里来了!我的家可不是一块肥肉,也不是一只大丸子,那可是一座明晃晃亮堂堂的月宫哩。你修路又不是修勺子,干吗非得要把我的家挖出来!

去让来继把绳子扯开,可来继是谁呀?我还得去找村长说理。我王凤普虽然从没有到村长家里去过,但还不至于在村长面前尿了裤子。

4

凤普背起粪筐,来到街上。

已经有很多人沿街站着了,他们看着凤普走过来,就笑着说,凤普,你是去找村长的吧。

凤普说,咦,怪了,我怎么就不能找村长了?

人们说,那你就去找吧。

凤普想,我就是要让人们看看,我王凤普今天不光去找村长了,还会把粪筐背进去。

凤普没有丝毫犹疑地推开了村长家的院门。他觉得自己的背影此一刻集中了村里所有人的目光,他甚至有些得意,因为他想到人们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背上的那只粪筐闪进了村长家里。过去他是从不觉得这只粪筐有什么臭味的,而现在,他竟嗅到粪筐浓浓地臭了起来,他相信人们的目光也被熏臭了。凤普由不得不得意,他倒没有想到会把村长的家怎么样。

但是,凤普的心又陡然一紧。他看见了村长的妻子。那女人像是刚刚起床,头也没梳,就那么沉沉地坐在屋门槛上。凤普马上明白村长不在家,村里人也是早知道的,而他们却不肯告诉他。在他正打算退出的时候,那女人张开嘴把他喊住了。

你把粪筐带进我家院子里来了,女人说。

凤普退到了院门后面。他在想如何把粪筐丢在街上。

女人又说,你把粪筐带进来了,——你带进来了。

凤普听得出女人并没有生气。他已经取消了马上退出村长家的打算,就停在了门后。

村长昨晚去了塔镇,女人告诉他,这两天你别想见到村长。

我是来找村长的,是吧,凤普说,我怎么是来找村长的?凤普走上去两步。

女人笑了。那声音像是从空洞的破屋子里发出的。

你找谁也没用,女人喀喀地说,你找到村长,村长就会把事情推到塔镇。那好,你就去找塔镇,可塔镇还有塔镇上边的。你去找吧,等你找到了,村里的街也开好了。

这跟凤普在家里推想的一样,他不由得发呆了。

开街也得开直的吧,他看着女人,半天才说,不是直的也该基本上是直的吧,总不能像根软巴巴的绳子,像一把铁勺,非要把我的家给挖出来。那可是我家的月宫,是我和死去的孩他娘紧了十几年腰带才盖起来的。你们非得要把它像丸子似地挖出来,十几年的腰带岂不是白紧了?你们开的那不是街,是一道锯齿。这道锯齿眼看就要从我的心上锯过去了。

女人一直在喀喀地笑。凤普看出女人实在是很高兴。他想,女人如此地高兴也实在是太他娘的可恨了。他又要让自己背上粪筐加倍地臭起来。

但是女人停住了笑,女人说,凤普,建一座屋子是不容易的。

凤普不由得侧起了耳朵。

女人却不说了,两眼瞅着他,也说不清那目光里是哪档子事。

可是凤普竟突然对她增强了好感。他的心中一动,不由得想到自己何不求助于这个性格古怪的女人呢。

于是,凤普就说,桃桃她婶儿,你是公道的,你说句话——

女人失声叫了起来。

噢,不!女人说,村长才是公道的。

女人从门槛上直起身子。

村里人也都晓得,女人神情认真地说,村长干这差使多少年了,不论什么事,从不许俺女人掺和的。他总是很公道。

凤普已经清楚此行的毫无意义。他几乎颓丧了起来,也忘了跟那女人告别,就慢慢转过身去,要往街上走。

凤普,女人说,你该知道,就是咱村的玉领说话也比俺说管用。

5

一出村长家的院门,凤普就梗了梗脖子。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显出一些高兴的。他想,我王凤普可是大模大样地背着一只粪筐从村长家的院门走出来的。人们理应看到这个。

凤普很高兴地穿过人们的视线,来到自己的家里。

凤普意外地发现桃桃和槐槐还在屋门口站着。

槐槐,桃桃,下地去,凤普说。

姐弟俩各自拿了工具,就要出门。

别去了,凤普又说,咱一家都在月宫待着。咱家的月宫保不住了,咱一家在月宫多待一时是一时。

桃桃并没有停下来,槐槐迟疑了一阵,也跟着出去了。

凤普躺在床上,昏昏地睡了过去。一睁开眼,见天已经黑了。桃桃、槐槐还没有回来,他就翻身坐起来等他们。桃桃回到家放下工具就去厨房做晚饭。

凤普轻声叫住了她。

桃桃,凤普说,你能帮我吗?

桃桃没说话。

这月宫可不是我一个人住,凤普说,是咱一家人住。你们不能看着我一个人操心。我给这个家操心操得不少了,你们的娘还搭上了一条命,你们不能看着我再把命搭上。好吧,我直话直说。桃桃,我这一天想过了,你能帮我。村长女人让我想起一个人,你去求他,他在村长面前说句话,村长没有不听的。你要问这个人是谁,桃桃,我告诉你,他就是玉领。

桃桃不言声地进了厨房。做好了饭,槐槐也就回来了。桃桃把饭放在桌子上,对凤普说,爹,我去求他。

桃桃走了出去。槐槐望着她的背影,不解地问,姐姐去求谁?

凤普用筷子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你这没用的东西,凤普说。

他的心渐渐轻松起来。

6

半夜了,凤普站到院子里,看东边的天先是黑,后来就微微地白了。他知道月亮就要上来了。凤普没有发现桃桃回来,不由地心又沉了。来回朝邻居家的房前屋后瞅了几次,就走到桃桃的窗下。里面仍旧静静的。凤普低咳了一声,说,桃桃,你回来了吧。你回来了我给你盛饭去。

凤普转身要往厨房走,可是他的双腿猛地一软,就扑通坐在了地上。不用问凤普也知道桃桃什么事也没说成。凤普觉得自己的双腿也没了,就在地上四处摸索着找腿。他的手停在了一个东西上面,他知道那是他的那只与他每天形影不离的粪筐。他紧紧抓着筐柄,仰起了头,嘴里呼呼地吐着气。

半块月亮真地上来了。

7

塔镇新村规划巡回宣传车在第二天一早就开进了村里。

凤普从院子地上醒来,看见宣传车就停他家附近。大喇叭冲着他家的院子陡然一响,凤普的脑子也陡然一响。他几乎跳到房顶上,但是他的确是站在院子的地上,而且绝没想到声音也会是很沉的,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快把他砸懵了。

凤普想,这可不是我王凤普懵的时候!

凤普猛地转过身走进桃桃的房间。

桃桃,爹就靠你了,凤普说。桃桃看见凤普两眼血红。

你是爹乖的女儿不是?凤普说,爹的乖女儿得听爹的话。去,乖女儿,你还得去找玉领!

桃桃看见父亲的嘴也是血红的。她稍一迟疑,就从下了床,默不作声地向门口走去。

凤普却又叫住了她。

桃桃,凤普说,你得打扮一下。

桃桃就去打扮。

凤普在她的背后看着。喇叭的声音一直没停。桃桃打扮好了。凤普又看着她走到了院子里。他忽然追了上去。

桃桃,凤普支吾着说,你不想去算了。

桃桃就像没听见。他们走过了那辆宣传车,可是凤普还跟着。凤普觉得桃桃根本没有拿眼看路。

转头!转头!凤普提醒桃桃说。

他们走上了去塔镇的路。

很多村里人都看见凤普父女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村子,田野上碧绿的玉米挡住了他们视线。

这下村长可不好办了,他们说,凤普告到塔镇了。

其实凤普父女并没有继续往塔镇走,他们在一片玉米地后面停下了脚步。凤普清楚玉领这会儿一定去塔镇上班了,因为玉领是塔镇的一名合同民警。他们要在路口等待玉领中午从塔镇回来。周围都是茂密的玉米地,把太阳光给遮住了。他们坐在路旁,看着阳光透过玉米叶子的缝隙,慢慢在地上移动。

桃桃,凤普说,你别把这事看得太重。

凤普口里的话就像是一团气流,桃桃只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她靠在一棵粗壮的玉米上,随着玉米棵的摇晃轻轻摆动着身子。

整整一个上午路上都没有行人。凤普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渐渐被收进了玉米地。

太阳已经开始直射了,凤普打住了话。他往玉米地挪一挪,好让阴影把他罩住。他让桃桃也像他一样挪挪,可是桃桃没动。

你不挪也好,凤普说,那样玉领就容易把你看见。他要是走过去,不光咱爷俩儿就白等了,你不也白打扮了吗,你说是吧。

说着凤普就偷偷乐了。

村里人还以为咱去了塔镇,他说,可咱在去塔镇的路上就把事给办了。

他又笑了。

8

正午时分,他们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凤普猛地从玉米地头站起来,竟把玉领惊得差点把自行车给骑到田沟里去。玉领骂了他一声。玉领急着赶路,骑上车子又要走。

凤普站在车子前面。

玉领爷们儿,凤普笑着说,我等你哩。

玉领就说,你等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村长。

你不是村长,凤普笑着说,你比那村长还要管用。村长是头驴,村长见你得小一辈儿。

玉领也笑了。但他推起车子还要走。

我把桃桃给你送来了,凤普说。

玉领这才看见在路边坐着的桃桃,可没等他转过头,凤普就一撒腿跑开了。凤普跑得很快,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跑那么快,两脚轻得就像没有似的。他在玉米地的拐角处停了下来,远远地看见玉领把自行车支在了地头上。桃桃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是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的。他们说了一阵子话,就钻进了玉米地。

凤普轻轻舒了一口气。

9

凤普独自回到村里,那辆宣传车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到别的村去了。

我困得厉害,我得睡个觉,凤普对儿子说,你在门口站着,你姐姐一回来就叫醒我。

凤普一觉醒来,看见槐槐正坐在门槛上打盹。你姐姐没来吧,他说。

槐槐怔了一下,刚要开口却又打住了。凤普顺着槐槐的目光看见了正从外面走进院里来的桃桃。槐槐默默地站起来。桃桃从他的身旁走过去,撩开门帘,进了自己的房间。

凤普出神地望着那道门帘。

良久,凤普会意地轻轻一笑,他发现槐槐也在望那门帘。可是门帘后面静静的,好像根本没有人,桃桃一进去就消失了。

去,槐槐,凤普说,到街上去,让别人看出你很高兴。

槐槐离开了。

凤普走下床,趿拉着鞋走到门帘外面,正打算进去又停下了。他趁势坐在墙根下的一条矮板凳上。

桃桃,凤普轻声说,我说过了,这没啥。那事儿你看得重就重,爹是过来人,爹知道。你看得轻它就轻得像个屁。用不着我多说,你该比谁都清楚。是吧,孩子。

凤普又不说了。他背靠着墙,半闭着两眼。渐渐地,他觉得房子轻轻摇晃起来,并且又开始脱离了地面,平稳地往上升着。他觉得已经升得很高了,只要他一睁眼,就会看见四周星光闪烁。但他忍着不让自己睁眼,期望升得更高些,超过树梢,超过云朵,超过每一颗星星。前天晚上他在院子里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10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一点要按灰线开街的动静都没有。除了凤普外,几乎所有的村里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村长终于从塔镇回到了村里。他还在回村的路上凤普就碰见了他。凤普觉得他明明看见了自己,可他仍旧头也不抬地继续赶他的路。最后还是凤普走到了他的面前。

听说你说我已然为驴,村长却先开口了。

凤普倒没提防他问这个,只好对村长嘿嘿一笑。

村长仍旧往前走。凤普紧跟上他。

那是谁说的?村长怎么会是驴呢?凤普笑着说,村长是驴,那我,是什么?我是,我——我是这粪筐!他扭过头在背后的粪筐上响亮地嗅了一下。

可是村长坚定地走掉了。

凤普一个人留在田野上,虽然有些不安,却仍然止不住笑了。

我怎么是粪筐?他说,并连连在粪筐上嗅着,我怎么闻不着臭?

来继跑了过来。

来继!凤普大声叫他。

来继停下来了。

你说玉领够了不起的吧,凤普说,玉领敢当面说村长是驴。

来继跑得气喘喘的。

开街了开街了!来继口里嚷着,你的房子保不住了,我的也保不住了。我要去找玉领。

来继又开始向塔镇跑。

凤普的脑子里猛地变得一片空白,他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但他又很快停了下来。

只不过一会儿工夫,来继就跑得没影了。

凤普左右环视着。

你信不信?凤普对身旁的庄稼说,我要不是背着粪筐,追来继还是能够追上的。

满地的庄稼都在乱纷纷地朝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