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晟死讯传来的时候，尤韶和尤倾正在花园看花骨朵打发时间。那时距离父皇第一次去看言晟已经两个多月了。而当这春天到来的时候却传来了死讯，那时父皇也在边疆，听说伤得不轻。

尤韶的杯子“啪”地一声碎裂在地上，吓得来报的士兵一哆嗦。尤倾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老半天盯着那士兵眨都不眨。目光渐渐变得不可置信。

思绪有点混乱。

尤韶脸色苍白，抓起那士兵就喊：“快，快给我备马，用最快速度赶去太子那。”

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尤韶瘫坐在了尤倾身边，或许皇宫里的大臣娘娘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颜晟死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怎么会死呢。那个他们一直过于依赖，努力到让人心疼的孩子已经死了么？别说笑了，我怎么信呢！

他不敢想以后的事，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那太遥远太恐怖了。

尤倾拉过脸色惨白惨白的尤韶，拥他入怀。尤韶抬头默默看了眼他，随即眼里泛起水雾：“倾，你说颜晟是不是真的死了？”

“……”尤倾垂眸，他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也许吧。”

“他是你的亲哥哥啊……”眼泪从尤韶眼角滑出，砸在白衣上落下一片暗色水纹，“你怎么一点也不伤心……”

尤倾愣了愣，抬手为他抹去泪痕，轻轻握住他握成拳的手。这是他第三次看尤韶哭吧，第一次是小时候被欺负自己帮他反抗的时候，第二次是他娘亲的葬礼上，第三次就是现在。

记得每次都哗啦哗啦停不住，看来这次也不例外了。

尤倾心里闷闷的，充满了不相信的烦躁情绪。尤韶已经将此时此景回放到了他娘亲去世的时候。还记得那小身板哭得一颤一颤的，自己只能给他当个累了的依靠罢了。

果然，见尤倾不说话，他的眼泪更加汹涌了，他突然想到了要是尤倾也走了该怎么办。

尤韶紧紧搂住尤倾的腰，好像不敢松手一般，将脑袋埋进尤倾怀里无声的抽泣着。

尤倾轻轻环住他消瘦的身体，鼻间满是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尤倾眉头越皱越深，感觉心里闷闷的生疼，毕竟自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

良久，尤倾都感受到脖颈传来的温热湿度了，尤韶才放开他，蹭了蹭他的肩膀擦了擦泪。尤倾见状刮刮他的鼻子，轻轻勾起唇角。

尤韶皱着眉头也笑了，泪还残留在眼眶里，打湿了睫毛，竟有种道不清的好看。

他伏在尤倾肩上，呢喃几句，不久就靠着他睡着了。

尤倾听着马车颠簸的声音，为身旁的人抚平皱起的眉头，默默凝视一会，眼里流露出的心疼自己都未曾察觉。

就这么，一直一直守着他就很好了。

果然，他们下马的时候军营里一片战败的死寂。

士兵们颓然的表情似乎确信了一场必败的战争。连喝酒的动作都显得绝望丧气。

看来…是真的。

士兵将两人领进一座高高的帐篷。刚掀帘进去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一大群人围着一张床榻，年轻的，年老的，战服的，锦衣的都有。忠臣哭了，佞臣笑了。

尤韶走近，看到床榻上的人时脸上顿时尽失血色。尤倾不安的蹙眉，几步跃起跨至榻前。

他微讶，立刻俯身蹲在那年轻人身旁，看向他安静的容颜。

旁边传来虚弱熟悉的声音；“倾儿啊，你终于来了……”他回头，立即红了眼眶。

父皇嘴唇发黑，战衣残破，长发散乱在榻上，一双精明的眸子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光彩。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啊，曾经都没有过如此的伤痕累累，一派狼狈。若不是那轻柔的笑容，他真的认不出来这就是他的父皇。

颜瑜布满鲜血的粗糙双手覆上尤倾白皙细腻的手，一如既往地轻笑道：“倾儿啊，朕是将死之人了，以后这江山，还得靠你们……”

“父皇……”尤韶看到他的瞬间眼泪便溢出，跌跌撞撞地扑到他跟前。

“尤韶……咳……来得正好，朕得宣布最后一件事了。”颜瑜痛苦地皱眉，伸手抚上尤韶年轻的脸庞，眼里满是不舍。他咽下一口黑血，朗声道：“咳咳……朕宣布，以后这颜国江山便是我儿尤韶的，颜尤韶便是你们的新帝，好好辅佐他为……一代明君。”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王者所拥有的英气，使整个屋子寂静，所有人都顿住了。

尤韶为帝，是什么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不过当下太子战死，二皇子隐居，够资格当皇帝的只有三皇子与四皇子，尤倾性情淡漠寡言，只适武。尤韶博学多才，虽适文而能为帝，再适合不过。原来颜瑜早已打算好。

静默一瞬，一声：“皇上英明”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继而将士接连下跪，朗声道：“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男人们浑厚的嗓音依然不减朝堂上的威风。

颜瑜垂下手臂，满意地弯起嘴角，看向惊诧的尤韶轻轻说了句话，声音被人声淹没。

尤韶听明白了，他说：“小韶儿啊，朕不能将你嫁予倾啦……”虽是玩笑话，却有着满满的不甘，像是对这浩大天下的无尽眷念。

男人在悲壮的喊声中慢慢僵起嘴角，阖上双眼。

“父皇……”眼泪划过下巴，尤韶低声轻唤，“放心好了，我们不会败了这颜国……”

将士们在新帝的低语中止声，有人一眼便看到帝皇禁闭的双眼。人群里的哭喊声再次骚动，男人压抑的呜咽回荡在帐篷里。一代明君……便是这样去了。

“皇上走好，太子安息……”尤倾低垂着眼轻声念叨，咬紧了牙关，眼泪快速划过俊美的容颜落在面前颜晟的脸上。

“皇上走好。太子安息……”失魂的将士们念起这句话，空气中流动着无法言喻的不安气息。他们重复再重复渐渐变成浑厚的口号，响彻云霄，听上去更像伤心欲绝的悲鸣，更像为帝王的逝去而呜咽。

尤倾伸手抚上颜晟脸上的伤疤，沉默无言，眼泪却一滴一滴砸在床榻上。一旁的尤韶伏在颜瑜身上，无声地颤抖着肩膀。床榻之下更是哀声连连。

良久，尤倾默默起身，拎起床边的一套战服往身上披，修长的手指绕过红绸，披风轻扬就像曾经的颜晟一样。他提起那把沉重的长戟，纤瘦的身形一顿，长戟在木板上砸出一声闷响。

尤韶惊讶地抬头看他，连忙起身挡在他面前：“我不许你去！”

“皇兄，我得帮你守住这片江山。”尤倾沉声说。

“不行！”万一你死了我会很伤心……

“你安心等我回来便好。”他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床榻上。转身对榻下众人扬声道：“诸位若是不想败了此战，那便随本王再次出战，可愿否？”

众人皆愣住，不信任的望向那位美貌王爷。好像……也只有这么个办法了。

尤倾提起长戟，无言地往帐篷口走去。他的身后开始骚动，响起众人逐渐急促紊乱的脚步声。他轻轻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