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逐渐习惯被人伺候，但却仍不能接受别人给我换衣服，打发了锦瑟后，自己回房换骑装。

水红缎窄袖收腰上装，云锦小斗篷，米粒大的珍珠串成流苏丝丝络络从肩上垂下，水红缎裙，红绫马裤，天热皮子不透气，脚上便穿红色绣蝶恋花缎面马靴，千层布的鞋底软硬适中。衣服鞋袜的尺寸都十分合适，是前些天耶律隆绪特意让绣坊给我量身定做。

耶律隆绪进门后，对我上下打量一番，对锦瑟道：“等下去四季坊，让她们按照姑娘的尺寸，再做红色和蓝色各两套骑装，料子要最好的，款式么……就做上次挑好未做的。”

又做衣服？

我怔了怔，说道：“疯了？做那么多做什么呢？家里骑装红黄蓝绿已经各有一套了。”

耶律隆绪目光落在我身上，道：“你以后要经常骑马的，那些不够。”

“我……”我抽了抽嘴角，低声嘀咕，“够不够的也是我自己穿，你个做大汗的这么关心姑娘的衣服做什么？”

“在说什么？”他听到我的嘀咕声，走近我低头问道。

我不着痕迹的向一旁挪了挪，避开他迫人的气场：“我说，我不需要那么多衣服，穿不完！”太浪费了！我学会骑马就要离开这里的，到时又不能带着大包小包的衣服走，要那么多做什么？简直是浪费人力物力财力。

“哦？我只是让锦瑟吩咐四季坊做下送来罢了，穿不穿却是由你！”

“你……”真是有钱人！真是浪费！真是莫名其妙！真是……我见和他真是没法沟通，转头对锦瑟道：“锦瑟你不要去的！做了我也不穿的！”说罢扬了扬下巴，挑衅的看着耶律隆绪。

从那日醒来，因为感觉耶律隆绪救了自己，又自知有求于他，所以一直以来对他虽说不上是曲意逢迎，也算是小心侍奉，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处境，他的身份。而他这些日子对我虽说不上是和颜悦色，也算是没有以势压人，除了在我回宋的事情上两人有分歧外，相处得也还算愉快。

此时因为做衣服我竟莫名其妙的和他闹起了别扭，更是史无前例的对他甩了脸子，他不由怔在那里。

锦瑟无辜躺枪，也愣在当地。

我见他们两人都呆立不动，轻哼了一声，转身取了马鞭，从两人中间穿过，自顾走了出去。

我在别苑里住的地方叫沁园，是个不大的二进院子，出院子门向西转，是条长长的铺满鹅卵石的石子路，路两边种着高大的阔叶树，这个季节正是枝叶浓密的时候。

我拿着马鞭冲出院子，在鹅卵石路上愤愤的走着：“有钱了不起么？还不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有什么好显摆的，这么浪费你对得起全国人民么，我学会骑马就要走的，走的时候又……”

忽然停住嘀咕，没了底气，要是耶律隆绪因此生了我的气，不再教我骑马……怎么办？那我可真就是得不偿失。其实吧，做衣服就做衣服吧，又不是花我的钱，而且是给我穿的，我干嘛要生那个气……他要是真的不教我了，以我现在的水平，到底能不能骑到宋辽边境……哎，刚才也不知忽然撞了哪门子的邪，怎么就顶撞起他来了呢？

他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正自忐忑，听见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追来，有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是耶律隆绪。

他追上来后，和我并肩走着，一言不发。

真的生气了？

我偷眼望去，却只看到他西方雕塑般的侧脸和长得惊人的睫毛，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脸上，明暗中看不出喜怒。

我轻叹一声，刚要把目光收回，耶律隆绪侧头看了过来，虽然看不出神色，深幽的眸底却竟似乎闪动着愉快的笑意，我还未及看清楚时，他便就转过了头去，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我一怔：几个意思？

沁园外这条浓荫遮蔽的鹅卵石路平日里我是极爱的，有时会来这里散步，听着那轻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心情就会好起来。

今天不知为何，觉得这路一点也不可爱了，总也没完，走得我呼吸困难，那风过树头的声音变得不和谐起来。

在身旁耶律隆绪的高气压下，我心中默念道：为大事吵架是无能，为小事吵架是愚蠢，为莫名其妙的事情吵架……那就更是……作死，吵架的感觉，真难过。以后还是不要给自己找事，少惹旁边这位，愉愉快快的相处吧。

再难走的路总也有走完的时候，鹅卵石路走到尽头向南转，便是出别苑的正道。宽阔光洁的青石板路两边，砌着巨大的长方形围卍字型矮栏花池，种着繁密艳丽的格桑花，夏日正是花季时，五颜六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摇曳，如同最华丽的锦缎，直铺到大门口。

烈日炎炎下，我被那锦缎的华色晃得有些恍惚，脑海里竟莫名的闪过格桑花花语：不如怜取眼前人。

大门外，侍卫牵马等候。

那匹通体纯黑，毛色乌亮，高大神骏，不可一世的马是耶律隆绪的，气质和神情都和他很搭，它好像叫做……逐日。旁边那匹体格矮小，毫无气势可言枣红色小母马是我的，它没有名字。

耶律隆绪从侍卫手里接过黑马的马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扯了马缰就走。我猜想他是生了气，便也不说话，从侍卫那里接过自己的马，认镫上马跟在他后面。

两人各自骑着马，一前一后默然走着。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契丹皇帝真是比汉人皇帝自由太多，不但可以随时随便出皇宫，还可以在皇宫外有自己的别苑，出门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像耶律隆绪这样，经常单人单马的带着我出城，似乎也没有人来反对。

而且他们不但对皇帝规矩少，对我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皇帝别苑的人似乎也极为宽容，我整日在皇帝别苑进进出出，出出进进，还时不时和皇帝同进同出，同出同进，却既没人查也没人问，仿佛我天生就是在这儿一般。

可是，我终究不是天生在这里的！

我神游太空回来，目光又落在耶律隆绪背影上，心中叹道：古人常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是。耶律隆绪是这样难琢磨的性子，我又不惯于讨好人，说不定哪天不小心就得罪了他，惹来祸端，还是赶紧学好马，早早离开为好。

正想着，耶律隆绪忽然拉住马，回头看我：“做什么呢？跟上来。”

终于肯对我说话了，那么是不生气了？

我看了看他的脸，却依旧是神色不明，便犹豫着说道：“大汗，今天，能不能带我去远一点的地方？”我不知上京离宋边境到底有多远，但先让自己适应长时间骑马总是没错的。

“远一点的地方？”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深深的看着我，眼眸中似有海水涌动，波光粼粼，只要溺了人去，“你确定？”

我避开他的眼神：“我确定！”有些事情早晚都得做，那么便是越早越好，这皇帝，我感觉自己快有点伺候不住了。

“哦？好，我们去格格儿草原。”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