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鬼医一早就不知所踪,苏凉烟因了这几日接二连三地知晓别人对自己下手,也不会再任人宰割,于是带了凝香出门在府内闲逛。
一出门,阳光便毫不吝啬地洒落,初春的太阳往往在上午时分最是舒适,即便四周围都被照亮,光线也总是柔和而慵懒。若不是今日和凝香一起走进花园,怕是苏凉烟也只能叹息西窗过隙驹,难以玩味微阳初至日光舒的娴静美好。
苏府的花园不是一眼看上去便大的令人啧舌,甫一进去,眼中所见便只有周遭绕身的花枝,园门上,矮牵牛低低地绕着,步履所至,粉色的美人樱甜甜地开着,再远些是苏凉烟颇为喜爱的文殊兰,与曼珠沙华相似的花瓣,但不是妖冶似火的红。
记得曼珠沙华有个令人心碎的魔咒:花叶相恋,生生不见。少女时还很是为此感伤了一番,相爱的彼此,却往往不能相守相依,世事,常常残忍如斯。
拉回思绪的苏凉烟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一簇簇拥成一团的嫩黄,细细一看竟是连翘,纤细的花瓣优雅地展开,如一只只金蝶停驻叶间,美得动人。
沿着竹节海棠装点的小径一路走来,玉兰清浅,含笑秀美,牡丹大朵大朵绽开,连阳光从上面照过都仿佛被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
苏凉烟还沉醉于比起她在训练课上看到的人工品种更加动人心魄的各色芳华,凝香却急急地一边不住地左右张望一边引着苏凉烟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桃花开得甚为浓烈,苏凉烟伸手抚上一枝还未全开的桃花,不禁轻吟,“蕙兰有枝恨尤绿,桃李无言花自红。”
“小姐自从醒来以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凝香捂嘴偷笑道。
苏凉烟挑眉:“有何不同?”
“嗯…小姐以前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很少自己提笔写些什么,更少出口成诗,害得凝香都以为小姐不太善于作诗呢。”
以前的苏凉烟果然是个恬静的女子,苏凉烟这般想着,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几许。
走过了那几树桃花,眼前豁然开朗,一小片空地上已有粉色白色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着了,空地周围是成片的竹林,若是凉烟没有认错的话,这些底部有黑色斑点的应是湘妃竹。
传说,舜帝的二个妃子娥皇女英千里寻追舜帝。到君山后,闻舜帝已崩,抱竹痛哭,流泪成血,落在竹子形成斑点,故又名“泪竹”,或称“湘妃竹”。“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汨挥,竹尽斑。”
透过影影绰绰的竹叶,阳光亦变得朦胧起来。凉烟素来喜爱竹的,除了它历来为文人所称颂的“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明年纵便量移去,犹得今冬雪里看”,凉烟更爱的是它“春阳散华景,枝叶被光彩”的竹影婆娑,纤弱的叶承载着细碎的光,纵然脆弱却从不弯腰,这怕也是真实的凉烟吧。
忽的听到了涓涓的水声,凉烟看向凝香,凝香解释道:“小姐您都不记得了,这儿是您以前最爱来的地方。竹林旁是老爷特地为您引的一条溪,上面还有座小亭子呢,是小姐启蒙后自己起的名,这件事在府中传了很久呢,大家都说小姐是天生的才女,老爷夫人那时候也高兴坏了的。我想想……好像叫什么……出岫亭!”
凉烟听到出岫亭三字,云无心以出岫,看来自己的前身也是为心性颇为淡薄的女子。既然都到了这儿,那就去看看那座出岫亭吧。
正这么想着,凉烟仿佛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示意凝香噤声,她悄悄走近声源,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好你个清欢,不是你说的在那个小贱人的饭菜里加龙胆草就可以让她身子一天天虚弱下去,在及笄之前定能够再也下不了床么。可是都过了整整三个月了,你看她这次病倒之后怎么反而更精神了!”
“小姐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奴婢可是万死难辞其咎。这三个月来奴婢每日总是悄悄往四小姐的饭菜里下龙胆草的,药铺的万先生也说了,龙胆草性苦寒,脾胃虚弱者久用易伤胃气。像四小姐这般生来体质就虚弱的人,这龙胆草于她来说更是催命的毒药。按理这次被小姐出言侮辱病倒以后,四小姐该是再也起不来了,奴婢也不知为何。想来是下的份量还不够多吧。奴婢想着,不然接下来给四小姐加大量,让她早日去见她那个护国大将军的舅舅,省的碍了咱们小姐的眼。到时候她与二皇子的婚约自然作废,咱们府中三小姐又是个庶出的小姐,身份地位自是卑贱不提,连容貌也不及小姐的万分之一,这二皇子妃的头衔定然是要落在小姐您的头上。”
凉烟回头看着凝香,她脸上满是震惊,而凉烟内心亦是起伏不定,自己前身的身故,竟非天命,而是人为?
女子的情绪似乎稍稍稳定,得到奉承后心满意足地开口:“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那个小贱人不就是仗着她有个护国大将军的舅舅嘛,定是他死后这个小贱人和她的贱人娘一起不知怎么哀求皇上才大发慈悲地允了她一个二皇子妃。”
“奴婢想也是,不然不论是按长嫡庶还是容貌品性,二皇子妃的位置都是非小姐您不可的。”
“清欢你跟了本小姐这么久,总算有些眼力见了。再说了,我从小便认识凌哥哥,我们俩的青梅竹马哪是苏凉烟那个狐狸精可以随便插进来的。凌哥哥肯定也是想娶我为妻的,都是那对下作的母女害的我们要这样难熬,等苏凉烟这个小贱人死在病床上,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和凌哥哥在一起了!”
苏凉烟听的心惊,不仅仅吃惊于这个二小姐的毒辣,更震惊于原来的苏凉烟竟是因为一桩被人嫉妒的婚约而遭毒害。
她拉起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凝香,悄悄地跑出了花园。
回到自己的小院,终于回过神的凝香哇地哭出声来:“小姐,二小姐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害你......她明知道这样会把你害死的......她可是你的亲姐姐呀......”
苏凉烟抚着凝香的背:“因为我的存在阻挡了她成为二皇子妃的美梦。哪怕是亲姐姐又如何,挡住了她的路,一样下的去手。”
凝香带着哭腔似是自语:“难怪小姐这几个月来总是不停地咳嗽,华大夫诊了许多次,温养身子的汤药也从没断过,可小姐的身子非但一直不见起色反而愈加虚弱,竟是二小姐在暗中做的手脚。不行.....小姐,这件事我们要告诉夫人。”说着,凝香就准备往外走。
苏凉烟伸手拉住凝香:“傻凝香,此事哪怕娘亲知道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是找上大夫人去大闹一番还是直接找我......我爹讨个说法?现在无凭无据的,娘说出来也定会被大夫人压下,不定还趁机找娘的麻烦,反而惹得娘平添许多心事。你若是真的为我好,就听我的话,这件事暂时不能说出去。”
“可是小姐,二小姐害的你差点丧命还因此失忆,这事儿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凝香握紧了拳头,一副恨不得冲出去跟坏人拼命的模样。
“我的好凝香,你放心,你的小姐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姐了。苏慕言既然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那么她就要有为此付出代价的觉悟。苏凉烟可不是任她揉捏的小白兔。如今容她、忍她、让她,过些日子你且看她。”我,定不会放过害你的人。苏凉烟在心里这般对那个苏凉烟承诺。
“凝香,苏慕言所说的凌哥哥是怎么回事?她和二皇子怎么会是青梅竹马?”
“二皇子名唤北辰墨凌。大夫人是礼部尚书的长女,当今皇后是梅丞相的嫡女,彼此出阁前便是闺中密友。夫人嫁与老爷后仍时常应皇后娘娘的召见进宫陪娘娘打发时间,往往带了二小姐进宫。许是在宫中遇见了二皇子几次,皇后娘娘也应是喜欢极了二小姐,便请了皇上的旨意破例让二小姐进御塾受教。”
苏凉烟不禁觉得好奇:“这些按理应是宫廷秘辛,凝香你一个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凝香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二小姐每每自御塾下学都要府里的下人跪在门口迎接,那个威风劲,想让人不知道都难。后来即便到了年纪不能再出去抛头露面,与天家的子弟们一起上御塾了,二小姐也总在府里说二皇子待她如何之好。好几回还被老爷听到二小姐叫二皇子凌哥哥,老爷很是训斥了她一番。但大夫人却很是骄傲,因而二小姐也越发觉得自己同二皇子是青梅竹马了。”
“那得知她的二皇子妃花落别家的时候,苏慕言不是气坏了。”
“何止气坏了,司礼监的太监奉旨来宣读诏书的时候,奴婢看见二小姐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若不是一旁清欢使劲按着她,指不定那天就在宫里人面前闹了多大的笑话呢。”凝香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刚刚还低垂的嘴角此刻微微上扬,连眉梢都透出一股子欢乐。
苏凉烟这时忽然想到,四夫人也就是她的娘亲,自从她第一次醒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她对苏凉烟的关怀可是真真切切的,可这两天怎么都没来看看苏凉烟呢。这般想着,她对凝香说:“凝香,你去看看娘亲是否一切安好,我有些担心她。”
凝香闻言,收敛了神色,理了理仪容,这才小跑着出了院门。
苏凉烟靠在美人榻上,想到今天在竹林里听到的对话,不禁为那个苏凉烟感到可悲,亦忍不住在内心叹息,美人本姽婳,奈何染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