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苏凉烟的眼前再一次清晰,却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大厅,青石地上跪着一个女子,厅内两旁坐着三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相较之下跪着的女子的衣着就单薄寒伧了许多。

厅正前方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男子,身着天青色长袍,所用丝料一看便知绝非凡品。他低头注视着跪在面前的女子,女子即便是跪着,身子却仍然挺拔,透着一种不屈的高傲。

“沈青柔,我苏隐自认待你不薄,自从娶你进门便一直恩宠有加,特别是烟儿,一直将她当作掌上明珠。可你为何自轻到如此地步,直到现在仍和你师哥纠缠不清?”男子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苏凉烟一跳,她听到那个名字觉得很是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苏隐,我可对天对地立下誓言,我,沈青柔,自与你苏隐成婚以来从未做半分对不起你之事,若有欺瞒,愿堕入忘川河,永生永世囿于其间。”女子字字铿锵,声音却已然有了颤抖。

男子似惊愕于她的重誓,开始有所动摇,坐在下首的的黄衣妇人突然轻笑了起来：“瞧妹妹这话说的,好似我们硬是冤枉了你似的。都照这般,倘哪天恶贼杀了人,对着府衙的官差发一番毒誓是否就可以证明他无罪了?誓言这种事儿,下辈子的报应,谁知道呢?”说完她拿出一条锦帕捂着嘴,像是说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嫌恶地转过头。

坐的最靠近主位的紫衣妇人轻咳一声,也开了口：“老爷,依妾身之见若就这么定了青柔妹妹的罪那也太过草率,但若是因这几句誓言便不再追究,这也不太合适。但毕竟青柔妹妹与她师哥也算是青梅竹马,说不定在她师门,这男女之防也并非太过严明。二人便纵是亲近了些,也应该不会做出有辱门楣,有悖伦常之事的。”苏凉烟不禁想,这妇人心思好生狠毒,明明看似在替地上的女子求情,字字句句却都针对男女伦常,这不是没事儿也被她说的有事儿了么。

果不其然,方才还在犹豫的男子闻言即刻变了脸色：“传我的意思,四夫人沈氏与外男交往过甚,有悖妇德,从今往后便呆在碧波院,无事不可随意出府。”

这时一个小女孩跑了进来,看见跪在地上的女子立时扑了过去：“娘亲,这是怎么了?爹爹你为何要让娘亲跪在地上?”

男子盯着小女孩,面露沉思。

女孩仍在努力地想拉女子起身,见拉不起便转向男子：“爹爹,你快让娘亲起来,求求你了。”

女子却摇了摇头,哽咽着说：“烟儿,没用的,别求他。”

男子此时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来人,把四小姐带下去。从今以后请先生至府中给四小姐上课。其余日子让四小姐与四夫人一起在碧波院好好学习女红女德。”

一直挺直身子的女子听到这句话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好你个苏隐,你不信我也罢,可你连烟儿都要软禁,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她抬起头,绝美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苏凉烟忽然就认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娘亲啊!

四夫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剪子,边流泪边说：“苏隐,你若爱我,必然信我。你即疑我,便是无爱。从今往后,你之于我,有如此发。”言罢,她挥动手中的剪子,一段青丝飘落,苏凉烟感觉到血脉深处一股浓浓的哀伤,浓的令她几乎不能自持。

苏凉烟看着自己的娘亲对着所爱之人挥刀斩青丝,青丝断了,可这情丝,又如何轻易能断?

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扶起娘亲,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手可以从娘亲身上穿过,而厅内的人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她的存在。

这时她的耳畔响起了那个召唤她的声音：“没用的,你现在看到的,都是我给你展示的我的记忆。”

苏凉烟惊异地回眸,看见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她眉眼与自己竟是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便是萦绕其间的清晰可见的哀愁。

“你是苏凉烟?”

“是的,我就是你方才看见的那个苏凉烟。”

苏凉烟隐隐有些猜到了,但仍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女子脸上的哀愁更甚：“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身子不好才会早早离世,却没想到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亲手置我于死地。如今的我,不过是这世间的一缕游魂,早该堕入轮回。只是因为对娘亲的这一份执念,才一直在此徘徊不散,今夜便入了你的梦。”

苏凉烟抬眸,看见女子望着委顿在地的四夫人,不禁疑惑：“我看到之前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为何会出现这番情景?”

女子轻叹一声：“娘亲一直不肯告诉我全部的事情,只说是她的师哥来看望她时被爹爹撞见引得爹爹误会,可这些年来我自己慢慢发现,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设计的,为的就是让娘亲不再受爹爹的宠爱。”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伸出手指着那位黄衣妇人：“你看,那位就是三夫人,她不过是个青楼戏子出身,却嫉妒娘亲受宠,暗中与大夫人合谋陷害娘亲,又在爹爹面前煽风点火,这两个我平日都要尊称一声大娘二娘的女人,心思竟歹毒如斯!”

苏凉烟冷声道：“女人从来不应把自己的一生托付于一个男人，任他轻易主宰自己的幸福与命运。”

女子低低地抽泣：“我自知已不能再侍奉娘亲左右,你既成为了我,我所求无他,只望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可以如我一般孝顺地侍奉娘亲,她是我如今唯一牵挂的人了。”

苏凉烟看着女子的眼,郑重之至地承诺：“既然上天让我穿越到此成为了你,你的娘亲便是我的娘亲,子女孝顺娘亲,那是理所应当的。我苏凉烟可起誓,但凡我在一天,便不会让娘亲吃一点儿苦,受一丝委屈。陷害娘亲的人以及害了你的人,我,都绝不会放过。”

女子听完,似乎放了心,语气又恢复原先的清淡：“如此,我便放心了。至于慕言姐姐,要说不恨那也是骗人的……也罢,随你吧。”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飘渺起来：“我的心愿已了,从今往后,娘亲就拜托你好生照顾了。我,怕是不能在这个世间久留了。”

苏凉烟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女子的身形开始模糊,周围的雾气又开始浓重起来,苏凉烟也渐渐地再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