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凉烟已回了菡萏院，取了方才苏以纯送的翠峰毛尖兀自品起茶来。身后急急追上苏凉烟脚步的凝香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喘着气紧张不已地问：“可是小姐，我还是担心二小姐若是去找大夫人告状，以大夫人对二小姐的宠溺，哪怕是二小姐出言不逊在先，大夫人也定会听信二小姐的一面之词，责怪小姐的。”

苏凉烟细细抿了一口茶，四溢的茶香随着茶水一起进入口中，缓缓地冲进喉咙，热度不减，浓郁不散：“我若是大夫人，便不会借此生事，反而应该摆出自己当家主母的风度。”

凝香不解：“二小姐可是大夫人的掌上明珠啊，大夫人怎舍得她受半分委屈。”

“正是因为舍不得，才更应如此。”苏凉烟言毕，低头品茶，不再言语。凝香也只好立在一盘，呆呆地看着苏凉烟，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了。

苏凉烟慢慢地喝完一盏茶，正准备让凝香再沏些，门外传来了若雪的声音：“小姐，好像是大夫人带着二小姐来了。”

苏凉烟闻声却并未放下手中的茶，示意凝香继续沏茶，淡淡地说了句：“那便请她们进来，记得要彬彬有礼些。”

凝香不由得一噎，若是她知道扮猪吃老虎这个词的话，此刻定会拿它来形容眼前的苏凉烟。

“比我预想的要快了些嘛，也好，聪明人之间说话会方便许多。”苏凉烟右手捧起茶盏，左手揭开盖子轻轻地吹了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话音落下没多久，两个身着粉色桃花烟罗裙的丫鬟便推开了半掩的厅门，走到主位旁拿出帕子擦拭着主位，苏凉烟瞥到那素白帕子的针脚，便知定然价格不菲。她挑了挑眉，继续低头啜茶。

“苏凉烟！你好大胆子！我娘来了你非但不起身恭恭敬敬地迎接反而坐在这儿安然地喝茶，真是好兴致！”这般尖利而又不加克制的声音不是傲娇女苏慕言又是谁。

“言儿！休得胡说！烟儿这不是好好地在等着娘么，你一个做姐姐的又是嫡女，在妹妹面前大呼小叫像个什么样子。”大夫人等到苏慕言骂完发泄了一丝怒气后才佯装生气地开口。

说到底还是道行不够深，苏凉烟如此这般地在心里对大夫人下了判断。

见苏凉烟对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大夫人想起自己来此的初衷，她对于以前逆来顺受的苏凉烟居然敢向苏慕言动手甚感惊讶。尽管看到浑身湿答答被婢女搀着回来的苏慕言时她的心里着实痛了一下，但让她更不安的是苏慕言口中对苏凉烟的控诉，那个眼神阴冷凌厉的女子真是被慕言欺负了十多年不敢还手的苏凉烟么？

于是她敛去周身的戾气，换上一副和蔼慈爱的笑容：“烟儿啊，今天的事我都听言儿的丫鬟们说了。你放心，大娘绝不会听信言儿的一面之词让你受了委屈的，大娘知道这事儿追根究底还是言儿言语上冲撞了你，因此大娘这不是带了言儿来向你道歉了么。”

一旁的凝香听到大夫人情真意切的一席话，早已被她说动，正准备上前说说二小姐今日那些恶语，却被苏凉烟拦住：“苏凉烟谢过大夫人。道歉倒是不必了，今日之事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望回去之后大夫人好好教教二小姐孝之一字该如何写。”

大夫人闻言脸色一变，正欲发作，瞥见苏凉烟仍旧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甚至未曾抬头看她一眼，方再忆起此行的目的，柔声道：“大娘知道烟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亦觉得言儿这般火爆不加收敛的脾气早就该有人磨磨了，今日她惹得你不快了，也是你言姐姐心性单纯，一根直肠子，你切莫因此有什么想法。若是觉得委屈了，说来大娘听，你们都是大娘的孩子，大娘定不会有所偏颇。”

苏凉烟这才放下手中茶盏，抬眸望了大夫人一眼，冷然道：“多谢大夫人抬爱，但苏凉烟自知身份只是庶女，比不上二小姐苏府嫡女来的尊贵，也就不敢奢求那些本不属于我的。但烦请大夫人转告二小姐，我苏凉烟身边的人，无论娘亲或是丫鬟，都是我所在乎珍重的，我可以听得别人说我的坏话，但听不得半分议论他们的不好。若是再有下次，脚下的，就不一定是湖水了。”

苏慕言愤愤地抬头，贱人二字即将出口，却猛然看见苏凉烟斜斜瞥来的一眼，整个人如坠冰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同样感受到苏凉烟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寒意与杀气的大夫人先是一惊，很快找回了自己当家夫人的仪态：“烟儿这话可就重了，都是一家人，既是烟儿在乎的人，我们又怎会不在乎呢。烟儿放心，大娘回去后定会好好敲打敲打你言姐姐的。”

苏凉烟又一盏茶品完，露出一抹笑意：“如此便好，言姐姐，你说呢？”

仍在惊愕中的苏慕言对着笑靥如花的苏凉烟竟愣愣地点了头。

大夫人亦笑着说道：“看到你们姐妹二人如此和睦，我这做娘的心里也舒坦了许多。”言罢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钏儿，交至苏凉烟手心：“这鎏金玫瑰东珠钏是大娘娘家的首饰铺的师傅们新近打造的，大娘看着跟烟儿倒是配的很，不若送了烟儿，更衬得我苏家的女儿娇美如花。”

苏凉烟作出一副珍重的模样收了，脸颊似乎飞起红晕：“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回过神来的苏慕言望着母慈女孝的大夫人与苏凉烟，觉得难以置信，娘亲不是应该帮自己狠狠地教训这个小贱人的么，怎么如今竟要自己向她道歉，还送她了那支自己昨日向她央求还不得的鎏金玫瑰东珠钏？如此一想，她觉得苏凉烟手中的那支钏儿愈发刺眼万分，奈何来之前母亲拉下脸来告诫自己万不可再与苏凉烟起冲突。可这口气她又如何咽得下？难道还要看着她们俩相谈甚欢？

苏慕言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跑出了菡萏院。

望着负气远去的苏慕言，大夫人方才掩饰好的神色又出现了一丝松动：“烟儿，你言姐姐不懂事，你莫与她计较。”

苏凉烟淡笑：“没事儿的，想来应是言姐姐恼今日天气太过燠热，屋中又太过气闷，这才出去透透气的。大夫人若是担心，尽管去看看便是。”

大夫人犹豫片刻，说道：“那大娘就先走了，烟儿好生歇着。你大病初愈，若是要什么补品药材尽管跟大娘开口，要是觉得整日到大娘的牡丹院来太过麻烦，直接到药房或仓库取了便是。”

苏凉烟含笑应了，大夫人这才起身匆匆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