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那天三皇子选妃,圣人可真没敢仔细瞧这位远近闻名的丑女。珍珠里面混了根竹竿,有什么好看的?可眼下她站在佟侍郎身后,背脊笔直,一袭儒衫,瘦虽太瘦,却有股子浑然天成的傲然姿态。
论身量,她比佟亲家还略高些,论相貌,不当女人看的话,竟是极为出色:墨黑的长发随意挽就,只别一支白玉发簪。肤光赛雪,眉似远山,微凹的眼眶衬得目若深潭。悬胆鼻,削薄口,唇角自然上翘,好一位俊俏的美少年!
皇帝圣人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孩子投错胎了啊?
杏之急忙上前施礼,礼数颇为周全,“民女给皇帝圣人、皇后娘娘请安!”
一阵风过,卷起儒衫下摆,竟似这少年立刻便要翩然飞去,引得圣人连忙伸手“赐坐”。果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怨不得她不爱红装爱儒衫,“选妃那日,你为何始终垂首不肯抬头?”难道是觉得自己不像女子长得丑?
“回圣人,民女自幼无福,极恶以貌取人,不得已上殿参选。”
得!人家还不乐意呢,亏白无恙自以为给了袁家多大一个面子,皇后娘娘连忙用手帕遮住嘴,藏下了一脸笑意,“那么退婚又是因为什么?不满意圣人为你做主?”
“民女不敢。”杏之再怎么倔强也不至于接下这么大个帽子,“民女退婚,事出有因:白无恙并非自愿,阳奉阴违,是为不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为不仁;羞辱我父,信口雌黄,是为不孝;喜怒无常,落井下石,是为不义。民女自知愚钝,不堪为皇家儿媳,却也不愿嫁给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请圣人准许民女退婚。”
堂堂相爷,天资过人,放眼大昭没几个能被他瞧一眼,居然被一介丑女嫌弃到这种地步,哦哈哈……皇后娘娘心里那叫一个痛快,连带着看袁杏之都格外顺眼。
皇帝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无恙少年得志,难免有些轻狂,何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就算那家伙天生就是个不良少年,好歹脑子够使,你让我怎么办?我也头疼啊?打不得说不过烫手的山芋没人接?)“袁先生想必也希望杏之先生终身有靠,若真退了婚,只怕令尊……”(难道你一辈子不嫁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杏之再一躬身,面色不改,对答如流,“圣人体贴民情,一番心意着实令人感动。民女并非不识好歹,只是本愿终身不嫁,为国家培育良才——而今既蒙教诲,只好退一步,若相爷肯亲自向老父道歉,民女便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女子考中先生并非偶然,瞧她的眼神,恭敬而决然,明摆着什么都知道却一概无畏。人家都已经豁出去了,还有什么能震慑得住?
皇帝圣人只觉头痛欲裂。
杏之察言观色,乖巧了半分,“若是为难,请圣人准许民女退婚。”
一旁围观的佟侍郎蠢蠢欲动,恨不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女好好上一课:以为这是你家客厅呢?想怎样就怎样?谁不知道皇帝圣人被那白无恙坑得死死的?有办法还能从你这下手?要依我的,安个罪名罚她全家,看这死丫头还嘴硬?早哭着喊着去抱白无恙的大腿求他迎娶了!
皇帝门儿清地瞟了佟鹏一眼,亲家阿亲家,你只知道无毒不丈夫,却不晓得宰相肚里能撑船,怨不得只适合做些鸡毛蒜皮盘家点户的事情,居然想出阴招对付一位小女子。也罢,釜底抽薪不行,烫手山芋又丢给了自己,那就——再丢出去吧,“佟亲家,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没问题、什,什么?”佟侍郎半天才品过味儿来,一张脸笑得像哭,“圣人,我不行啊?”
“怎么会不行?”皇帝笑眯眯地安抚,“你是朕的亲家,又是户部侍郎,哪一点会辱没了他白相爷?成人之美,功德无量,何况是相爷有错在先。朕意已决,就由你去宰相府说明今日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事闹的,他可什么都没做啊?
皇后娘娘连忙招呼宫女,“快把侍郎大人扶起来,好生送杏之先生回去,请三皇子妃来,就说她父亲进宫看她……”
端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放眼这朝堂,谁没被姓白的那小子整治过?人生在世七情六欲,哪能没有半点疏漏?想想那些年的前车之鉴,佟侍郎的后脊梁就发凉。
圣人这招制衡用的虽妙,却苦了他这跑腿的。也罢,刁钻相爷和较真丑女,管他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姓白的那小子自顾不暇,他们的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闺女嫁进了皇家,做爹的绝不能站错队。
袁老爹刚看到闺女回家立马从床上滚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在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杏儿啊,爹不奢求大富大贵,也不指望你来孝顺,只要平安团圆,哪怕你一辈子不想嫁人,爹也随你……”
“阿爹,”石头也有被捂热的时候,袁杏之不算丧尽天良,“女儿不孝,让阿爹烦心,以后的事情,全凭阿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