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习先生得到消息乐得都快飞起来了。
原本只想把女儿嫁出去,没想到圣人指婚,居然是要相貌有相貌要学识有学识的白相爷,真心是上天眷顾,这还不能拉着媳妇翻来覆去的念叨两声?
“我早说过杏者幸也,这不就找到了如意郎君?真真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整个大昭国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李氏张了张嘴,还没答话,袁杏之闷嘟嘟地来了一句,“我不嫁。”
“为什么?”这女儿又抽哪门子风犯哪门子邪病?“这种夫婿你都看不上眼?杏之啊杏之,咱自己——不错啦?难道你想孤老终生?”
老爹说着说着就委屈,大昭国护犊子疼媳妇的优良传统搞得男人都有点雌性,眼泪好比春江水,说来就来。
袁师娘李氏忙不迭地打圆场,“别急别急,这闺女你又不是不知道,两巴掌拍不出一个闷屁,从小就长了根扭筋,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行!”袁先生见有人说好话哄着,更来劲了,“这亲必须结,圣人之命父母之言,由不得你说不嫁!”
袁杏之紧紧闭着嘴,黑幽幽的大眼满是有理说不清的郁闷,混着些愤怒与傲然,没见过嗟来之食吃得这么痛快开心的!
袁老爹看着来气,用力拍了两记大腿,又偷着揉了揉,吹着胡子瞪着眼出了门,转眼就乐开了花。往日里嫌弃杏之瘦的人家都要去拜访一遍,尤其是贾媒婆那里。得着这种女婿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气,等到白府庚帖送来,看他们怎么羡慕嫉妒。哈哈,想想贾媒婆气得半死又莫可奈何的样子他便舒心!
可是光阴荏苒。
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皇子都已完成大礼,相爷却依旧稳坐钓鱼台,这是要悔婚的意思么?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道喜的声音渐渐消失,贾媒婆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怀好意。
怪道传言说皇帝圣人也经常被相爷搞得如坐针毡,女方遣媒婆去问终究有些没面儿,若是被当众回绝这脸可就丢尽了。杏之已不小,一味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十里八乡都知道闺女指给了相爷,本来就话少的女儿更是几天也听不见吭一声。夜长梦多,豁出去吧……
教书先生越想越坐不住,扔下儿子渊之守着学生,自己跑回去找媳妇。
年方八岁的小女儿桃之一头撞进了怀里,“阿、阿爹!薄云溪、溪……”
“溪什么溪?好好说话!”袁先生不知哪里冒出一股子无名之火,“桃儿啊,你不小了,怎么还改不了口吃的毛病?”
“爹、爹啊,有外邦人!杨家翁说,是从、从?思慕崖上、掉下来的!”小妮子说话顺溜多了。
袁老爹硬生生憋住一口气,皱着眉头,“一派胡言。思慕崖何止万丈?从那上面掉下来,即便不粉身碎骨也难得活命……”
“真的?!”桃之粉扑扑的小脸嵌着圆溜溜的眼睛,格外认真,“他有翅膀!长得、可好看了!跟未来姐夫,不,肯定比未来姐夫,更好看!”
教书先生险些气背过去:三个子女,一个丑陋执拗,一个温顺绵软,最小的这个,原本就有些结巴,现在更糟,居然傻了?!老天爷,想我袁德并无野心,怎的一再苦我心智乱我所为?
桃之还在不依不饶地扯着阿爹的袖子摇来晃去,“阿爹,去看看?去看看嘛?”
“好,阿爹陪你去。”袁先生仰天长叹,终于拗不过小女儿,低下潮湿的眸子,悲悯的面孔,咕噜了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什么时候才能宜室宜家?”
袁桃之根本就没留意后面那句。
如烟的软雾氤氲在半空,说是溪,水面却宽,约莫丈许,一直延伸到悬崖之下。郁郁苍苍的百年古木将山体遮得密不透风,三两只野鸭嬉戏,不住将脑袋扎进水里扑棱着翅膀。
一大群人围在薄云溪边,照拂着尚未醒来的落难少年。
袁先生凑上前去,东一句西一句地整合着打探来的消息:那人果然有翅膀,像是用粗布包裹树枝做成的玩意儿,刚刚从少年背上卸下来不久。纯白的衣物开着艳红的血花,似乎受了极重的伤。相貌么,算得上干净清爽,剑眉玉面,直鼻琼口,只可惜眉宇间聚成个川字,平添了许多燥郁桀骜的味道。
袁桃之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好话,哄着各位洗衣婶婶给她让路。大昭国的美女都是胖子,就算之间有空隙也极为狭窄。
桃之出了一身汗才挤到阿姐身旁,却发现她正依着济仁堂李大夫的指点,清洗少年的伤口,丝毫没受他人影响。
外邦人狭长而尾端翘起的眼波,当真是千呼万唤始出现,凶戾之色燃起又熄灭,茫然中掺杂着戒备的眸光瞥过周遭人群,停在杏之身上,惊愕了好半天,“我,在哪里?姑娘是……山鬼?”
“瞎说!这里是、大昭国,她是我阿姐!”小妮子桃之抢先发言,涨红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居然不结巴了。
外圈徘徊的袁老爹,心底的阴霾像是被暖风吹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些许蓝天:居然有人对自家长女表示好感与羡慕?那位山鬼可是出了名的美女啊,外邦人的审美标准果然奇葩。不行,杏之已经许给了相爷,虽未下聘,毕竟皇命在先,此情此景不可不防患于未然。不过呢——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有希望医好桃之的口吃已属侥幸,若能刺激相爷早下决断,岂不一举两得?
教书先生不酸不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大昭国人心思单纯却并不蠢,尤其是皇帝圣人尊师重道普及教育的旨意,让每个子民都藏了一丝小狡猾。袁先生想着想着便放宽了心,露出一缕得意的浅笑,捻着山羊胡子晃晃悠悠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