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柳梢,银白色的光晕皎洁而纯净,夜清寒坐在树下,闷闷地削着竹剑。
壮士流血不流泪,何苦总像个娘们?自己父兄战死,阿娘自尽,合家老幼被屠反遭奸人构陷。要不是亲卫冒死护他上了思慕崖,只怕夜家已没有一个活口。至亲骨肉儿时玩伴均已丧命,生离死别之痛,又向何人去说?
谗臣当道,家已非家,国亦非国……回去又能怎样?
小将越想越闷,抄起竹剑便腾空而起,剑锋卷起落叶,在半空回旋不止,“摧心肝,恨不休。家国耻,灭门仇,无敌可杀使人忧……”
角门边上呱唧呱唧拍起了巴掌,“好厉、厉害!”
清寒旋转于半空的身形稳稳落地,衣袂尚飘,眉眼略挑: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位女子,倒像是修竹旁边摆着仙桃,一股子喜感。
桃之连忙解说,“我和阿姐,来送棉被。”
杏之淡淡鞠了个礼,递过被子。初升的月华映在她细长的后颈之上,绒绒的碎发衬着如玉的肤质,更显得冰肌赛雪,吹弹可破。
夜清寒心头忽动,直愣愣地望着那段颈子,竟忘了伸手。
袁老爹一溜烟地跑进了西院,“杏儿啊?杏儿!相爷、白相爷,来看你了!”这一兴奋就口吃的毛病,敢情是从他这儿传下去的,谁晓得闺女前脚走这相爷后脚就来?
大昭国民风开放,未婚男女为培养感情在成亲前都可见面。袁老爹一心撮合却失了准头,谁叫他全心指望着两人看对了眼,自己这个丈人的宝座就坐稳了?
夜清寒瞬间醒了神。
不知是暮霭还是未散的炊烟,衬着灯笼的微光,犹如发亮的汽雾环绕着白无恙徐徐而来的身形,就像一位下凡的仙人,不食半点人间烟火,却惹得凡夫俗子们自惭形秽。
这位便是传说已久的白相爷?艳而不妖,慵懒而不轻慢,简素的白衫穿在他身上竟别有味道,轻纱之上仅露一泓秋水,衬得旁人噤若寒蝉。
看到有人把自己喜欢的颜色穿出了十足十的味道,夜清寒怨念顿生。
小厮舍利连忙快步行来施了一礼,“我家相爷请夜公子移步,有要事相商。”
“等等,你们不是?不是来看杏之的?”教书先生俩眼瞪得溜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找夜小哥?怎么回事?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无人认领的棉被落到了怀里。再看长女,满脸的正色凛然不容侵犯,明显又犯了倔病。
这可咋办?准女婿不能拉扯,小厮还是能撕摞的!“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了!圣人赐婚你们不理,当我们袁家闺女好糊弄的?不想迎娶趁早说话,免得彼此耽误!你们不乐意,有的是人等着提亲呢!”
白无恙慢悠悠地拦下了袁杏之,“姑娘且慢。数月前在皇榜下痛哭的,可是令尊?”
袁老爹猛然间晃了晃,心里有点堵,手上却松了。舍利忙不迭地整理衣襟退到了相爷身后。
“听闻夜公子暂时借住在贵府西院,可是这里?天色不早,姑娘怎地……”
“是我让长女给夜小哥送条棉被,”教习先生东寻西找了半天才看到被自己顺手丢在地上遍是脚印的物件,恨不得捶自己两拳,怎地就一时糊涂把人给带来了?“远来是客恐招待不周,她又不是一人前来,且在屋外。”
“尊夫人和令公子不在?”
“在!我在!”李氏巨大的身影正扑在西院角门上喘气,听见提问连忙应声,袁先生的脸都绿了。
“如果方才没有看错,姑娘托着那物件,娇羞脉脉,倒像见了心仪之人……”
杏之总算抬起不屑置辩的眉眼,对上了白无恙的目光,冷若冰霜,“相爷前来,是为退婚?是为访友?”
“怎么说?”
“若为退婚,便当机立断,不必牵扯旁人毁人清誉。若为访友,夜公子就在那里,不必东拉西扯,只办你自己的事去便可!”
“圣人赐婚,怎可说退就退?”
“恐怕相爷对圣人之命也未必言听计从。”
……
这哪是未婚男女见面的态度?针尖对麦芒,唇枪舌战!教习先生举手望天,欲哭无泪,两只脚在地上倒来倒去,眼瞅着就要摔倒,李氏忙丢了扶着的门框气喘吁吁地奔过去搀扶。
一时寂静,袁家老小彼此扶掖着出了西院。
小厮舍利从地上捡起了什么,递给白无恙,“爷,你看?”
如同以血染就的朱砂佛陀,两指宽窄,笑容可掬,只可惜雕工粗糙,不像出自大师之手。
夜清寒忽然冷哼了一声,“相爷有事便请明示,何必欺辱一位弱女子?”
白无恙隐在面巾下的唇角突然勾起,几乎收拢不住。这是想打抱不平?袁杏之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儿,夜清寒,你自命出众,我便偏要让你折服。大昭国并非无人,只是你眼高于顶难以降服罢了。
可怜的被子还躺在地上……救救我啊,help……有没有人发现我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