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10点钟

中国老百姓头脑里对于“官儿”有一种矛盾的观念。一方面看重做官，羡慕做官的人，“光宗耀祖”、“衣锦归乡”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另一方面，因为自己不是官儿，对于官儿有一种本能的隔膜感、茫然感。对于不能平等待他们的官儿又十分反感。封建朝代见了官儿要回避、肃静，今天见了官儿敬而远之，不愿接近。这使那些阿谀逢承者很容易接近官儿。官儿在阿谀声中，在一片赞扬声中，在等级特权中，与百姓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与百姓的感情越来越淡漠。

县经济开发公司的职工听说官儿要来，便一个个龟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昔日大门口、院墙边扎堆聊天的人群不见了。

经理刘成万和新来不久的党委书记郑千五在传达室里胡吹海聊。他们在等待黄副县长的到来。

罗思文下台不久，郑千五便来了。

郑千五今年49岁，秃顶，黄脸，矮胖矮胖的，满脸和气。走路，说话，吃饭，睡觉，都是笑容可掬，让人想到圆乎乎、光溜溜的玻璃球。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且看他卧室里耐人寻味的两条横幅。一条是“遇事三思而行”。另一条是郑板桥的名言“难得糊涂”。他从不发牢骚，从不渲泄心中的不满。有道是清静无为，与事无争，多栽花，少栽刺。有道是开口神气散，舌动是非生，忍得一时忿，终身无恼闷。

他到经济开发公司后，笑眯眯地听人们赞扬刘成万，并不断地点头：“是啊，是啊。”他又耐心地听另外一些人对刘成万的控告和指责。他流露出对申诉者的同情：“你说的问题很重大，让我考虑考虑。”

“上个班，报个到，一根烟，一杯茶，一泡尿，一张报纸瞅半天。”有人这样形容他。有一次，他老婆气急畋坏地跑来了。他正在办公室抠着脚丫子瞧报纸。

“儿子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快想想办法！”他边看报纸，边心不在焉地说：“让我考虑考虑。”

“中国是个人治国家，一切由个人说了算。干部由上面委派，谁有权谁就走红运，这就免不了要争夺权利，要勾心斗角，要尔虞我诈，进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唯有中庸之道，才能明哲保身。”经过这么多年的政治运动，他世故地总结道。

刘成万需要这样无所作为的官，他才能有所作为。自然，他忘不了给郑千五种种好处，在他的热心帮助下，连郑千五驴尾巴吊棒槌的农村亲戚都能谋到一份闲差事。

1984年年底，正是工农兵学商大办公司、兴办企业的时候。一时间，春笋破土，公司林立。大象的鼻子老虎的嘴，各使各的能耐，各显各的高招。在刘成万的惨淡经营下，经济开发公司选派了7名正式工，雇用了45名临时工，办起了五个集体企业，分别经营百货、五金、副食、家俱制作、水暖安装。（两年后逮捕了刘成万。经查处，两年来五个企业未上交一分税利，亏损21万元，全部闭门倒台。）

水暖安装队的三个水暖工拿着国家的工资，不干公家活，在外承揽私活（所得钱暗自分给刘成万）。办公楼一楼厕所管道漏水，水暖工们顾不得修理。郑千五的办公室在厕所对面。厕所管道堵塞，粪便外溢，恶臭刺鼻。郑千五耸耸鼻子，皱皱眉头，抄起铁锹撒上一层土，然后笑模笑样地把厕所锁上了。他没有勇气把水暖工找回来，在刘成万面前连个屁也没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