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知道了?”空明的意识海中,一个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带着一抹清寒,甚至隐隐带着邪气。慕云芯清楚的知道,那是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然而,此刻的她却平静如常,她双手交叉盘在脑后,阖上的眼眸再次睁开,清明眼中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愁绪,却又瞬间恢复原有的灵动。她斜眼瞥了不远处呆坐的铃儿,再次阖上了眼眸,在心中暗暗说了句:“恩,你变成我的事,同沈崖所说的话,我都‘见’到了。”
而今想来,那时的事她至今都觉得像在梦中,明明自己昏迷了,明明没了任何意识,却能见到另一个自己从床上起身,与沈崖冷漠相视,互相讥讽。唯一不同的是,那人的头发是死寂的灰色,就连瞳都毫无生气,甚至隐隐透着一股阴邪之气。
若不是她曾在梦中见过同她一模一样,唯独发色和眼眸不同的红萼和慕伊菱,她怕是会惊恐万分,甚至认为是因为体内的魔气突变,而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然而,一想到体内竟住着一个另一个“自己”,慕云芯不免有些难以接受。而这,也是她将近两天无比烦闷,只能依靠那个古琴发泄的原因。
在意识之海中,慕伊菱沉默了许久,久到慕云芯以为她方才所听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至始至终,慕伊菱都不曾存在一般。
终于,在慕云芯以为对方不再出现的时候,那人开口了,那声音听起来却略带苦涩之意:“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我藏在你体内?”
“那天在梦中,你和红萼同时出现之后。”慕云芯无声地说着,其实那时的她不过是怀疑,直至昨天,在她亲眼见到之后,她才真正肯定下来。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大公主素瑶竟也在她体内,甚至随时有可能占据她的身体。
越是想着,慕云芯心中越是烦躁,那两人的对话至今都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的性命掌握在随时清醒的素瑶手中,甚至还得让慕伊菱来维持自己的理智,而她,竟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握,只能依托于那可笑的“随时”。这种莫名的憋屈感,让她无比痛恨,却毫无办法。不!正如慕伊菱所说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成魔,成魔!
“魔族,都该死!”一瞬间,铃儿那厌恶的眼神猛地浮现在慕云芯脑海中,却将她心中的冲动瞬间打散了。她缓缓睁开眼眸,侧着脸再次瞧了铃儿一眼,却见对方双手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那迷糊可爱的模样,全然没了方才那股杀气腾腾,誓不罢休的疯狂。
此刻,慕云芯不禁想起,在冰洞之中,身为魔族的鹰鬼是如何不受众人待见的,无论是慕穹为首的妖族,还是以沈崖为首的四神,都视他为过街老鼠,恨不得一掌打死。她仍记得,昨晚面对慕伊菱时,沈崖眼中那毫无掩饰的厌恶与痛恨,那目光仿佛透过慕伊菱,直直地朝她射了过来。
这所有的所有,都让她感到害怕:若有一天,她真的成了魔族,那人是否也会用如此嫌恶的眼光看她?是否会毫不留情地对她出手?甚至于她所在乎的那些人,都不再把她看做“慕云芯”,而将她视若卑鄙阴冷的魔族?
“慕伊菱,你说,魔族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东西,为何所有人都如此厌恶提及?”莫名地,慕云芯不禁同情起那些只能躲于黑暗中的魔族,或许他们并未做什么错事,却因为自己的种族,而被歧视,而被伤害。有时候,甚至连同族都无法谅解,他们又该承受怎样的辛苦?
见她提及魔族,慕伊菱不免一惊,即便那人从未表现出来,但她知道慕云芯对魔族是有多怨恨的,甚至因着鹰鬼所做的事,这股厌恶感不减反增。可而今,她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
即便心中疑惑,慕伊菱还是开口了:“三界之中,无论是人是神,是妖是魔,大抵都有自己的欲望,而魔族不过是更为直接地把这些欲望表现出来罢了!他们没有所谓的虚伪,想要什么便去拿去要,虽然狂妄,却也真实。”
说着,慕伊菱暗自观察着慕云芯的反应,心中更是暗暗摸索着那人所存在的底线,若是真到了无可解决的那一步,而让她一念成魔,那她,会有什么反应?
“真实?是吗?”无意识的,慕云芯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的栏杆,喃喃自语起来:如果真的成了魔,那她,是否还能保持本心,保持自己原有的理智?
“小姐,你说什么?”朦胧间,慕云芯幽幽吐出的话语被一旁的铃儿听了去,那个发呆的人儿,此刻却一脸慌乱地看着自己,那到处乱飘的眼睛不断闪烁着,其心虚的模样更是显而易见。
这丫头,究竟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心虚?慕云芯略微起身,状似疑惑地看了铃儿一眼,却也不打算询问什么,此刻的她连自己的事都无法理清,又哪来的心思去管别人的事呢?
顿时没了困意的她,干脆起身走到铃儿身前,淡淡地撂下话语:“我现在要去灵源幽谷练琴,没事的话,就被再对我寸步不离了。否则,别说要让沈崖对你出手,本小姐第一个就先赶了你!”说着,慕云芯直接甩头离去,甚至看都不看铃儿一眼,其间的态度,竟转变得如此之快!
“你不是把她视若姐妹吗,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狠心了?”脑海中,慕伊菱揶揄的声音缓缓响起,许是对方终于感应到自己的存在,令她莫名多了些欢愉的情绪,对着慕云芯也渐渐肆无忌惮起来。
听着那声揶揄,慕云芯没好气的轻声一哼,这家伙分明知道她能听到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话,就暗自将铃儿的事全数说了出来,现在反倒说她狠心?她到现在才知道当初的自己分明厌恶着那个男人,却又突然心系于他,甚至做出那些愚蠢的事来。
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那瓶求缘水的作用。可而今,她早已感觉不到自己对沈崖的那种盲目的痴迷,但一想起那个男人,心中却莫名的酸涩,即便求缘水的作用消失了,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了。
她知道那曾冷漠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柔情;也知道那看似平静的眼眸中,夹杂着怎样的复杂情绪。自从昨晚“见”到沈崖,听了他的解释后,很多事情她都释怀了,她并不后悔爱上他,可她却不愿相信,最开始的情绪竟是因为一瓶药物的作用。她恼怒着当时毫无自主意识的自己,对铃儿,也不过是迁怒罢了!
这般想着,慕云芯心中越不是滋味,她愤恨地大步朝前,身体下意识踏着脚下的青石路,那恨不得发泄的模样,就好似那些青石路同她有莫大的仇恨一般。
“你不是向来讨厌弹琴的吗?那人都没再要求你学琴了,你为何又要去见那个吹箫的?难道,你喜欢上他了?”许是觉得此刻的慕云芯还不够愤怒,慕伊菱再次恶趣味地开口,那语气似揶揄似试探,让人捉摸不透。
忍受不住的慕云芯猛地停下脚步,她面带不悦地朝天翻了翻白眼,烦躁的眼中带着些许无力:那人在自己体内,根本摸不到也抓不到,她所有的攻击就像是击到棉花上一般,软弱无力。可偏偏这股闷气若是不发泄出来,她又觉得心中憋屈。
终于,在原地站立的某人似疯了一般,朝天闷声吼道:“我高兴不行吗?你废话怎就这么多,拜托让我静一静可以吗?”
这声惊呼,却吓坏了路过的仙婢,她们纷纷用及其怪异的目光看向慕云芯,一个从凡间而来的女人,独自一人站在青石路上,似疯了一般发生高喝,却不知在像谁呵斥着。
看着仙婢们怪异惊诧的眼神,慕云芯这才反应过来,慕伊菱在她的意识海中,也只有她才能察觉到那人的存在。现在的她就算对着那人大吼大叫,在别人看来,也只能像个疯女人一样自言自语,说不好还会被她们当成傻子。
这般想着,慕云芯莫名低下头,不禁加快脚上步伐,其速度之快,就好似身后有什么狼虎追赶一般,无比狼狈。
见着慕云芯如此羞愧的模样,慕伊菱不免觉得好笑,以往都是她看着慕云芯的一切,可自己却无法干涉,无法加入她的生活。而今她终于能同自己交流了,自己的存在被那人得知,这一切就好似那人承认了自己的加入一般,反倒让她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欢乐情绪。
只是,慕云芯此去之地,却不免让她担忧。沉默了半响,慕伊菱才幽幽开口了,那阴邪沉闷的声音显得无比严肃:“其实,灵源幽谷并不适合你去,那里的仙气是最为纯净的,你体内的素瑶极有可能因为那里的仙气而苏醒。”
一提及素瑶即将苏醒,慕云芯不由得蹙起柳眉,心中的焦躁愈加浓烈,她觉得素瑶简直成了一副枷锁,将她牢牢紧铐,无论做什么,都要担心那人的苏醒,担心是否会被夺舍,担心自己会消失……
她觉得自己好像失去所有的自由一般,不能有自己的意识,不能有自己的行动,甚至连想法都受人左右!这样的她,哪点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慕云芯了?究竟要她怎么做,才能摆脱这种束缚!
顿时,慕云芯越想越烦闷,此刻的她,急需一个安静之地,一个能让她冷静审视,作出决定的地方,而灵源幽谷便是她所寻之处,那里有让她彻底放松的箫声。她讨厌被束缚的感觉,更讨厌失去自我掌控的无奈与悲哀,此去之地,便是让她自己做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