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一月一日。

清晨，已经肆虐了三天的北风终于停了，刚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努力的驱散着寒气，要在新年的第一天给竹海的人们带来一丝温暖。

白胜利沿着叠云山的小路向山顶跑去，虽然只穿着单薄的秋衣，身上还是冒出了热汗。

叠云山处在竹海市中心偏南，不是很高，但站在山顶能够鸟瞰全市景色。山顶有座炮台，据说是晚清时德国人修建的，现在已经没有了大炮，一个大石铺就的平台成了市民观景的地方。每到假日，都有喜爱锻炼的人来爬山，白胜利就是其中一员。

跑到山顶，白胜利把围在腰间的绒衣穿上，靠着炮台的矮墙向南眺望。

自从在学校看了那部叫做《蓝色经济》的影片后，他就喜欢站在这里向南望。晴朗的日子里，目光越过一片片灰色的屋顶，能看到远处无垠的大海。每次看到大海，他会想起影片中讲的，现代文明如何从海洋腾飞，中国的沿海地区又面临这怎样的机遇，而后，他心里充满了希望。

他会幻想着南面的灰色屋顶变成了幢幢高楼，西部的那些农田上建起了成片的厂房。每一次，他会想出不同的画面，唯一不变的是东南海边的那个小港，在他看来，那才是竹海腾飞的源泉。

自从七九年设立了深圳特区，一个改革开放的神话连篇累牍的出现在报纸杂志上，“三来一补”“两头在外，大进大出”这些新词充斥着人们的耳目。白胜利喜欢读这些振奋人心的报道，也喜欢看这种经济研究文章。他有自己的想法：港口，有了港口就有希望加入到外向型经济的大潮中去。

竹海市的竹海港，规模不大，却是个深水良港。在白胜利心里，竹海港是竹海的希望。每次上山，他都少不了看看模糊的港口，默数着停靠在港口的船只。

“白胜利”一个娇嫩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胡主任，这么巧，你也早锻炼啊？”白胜利转过身，见胡瑶婻站在身后。

胡瑶婻这时的脸色愈加红润，几根潮湿的散发贴在脸颊，又增了几分韵味。她笑呵呵的说：“是呀，真巧。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坚持爬山，新年新气象嘛。没想到第一天就遇到了你。”

因为昨天的事，白胜利见了胡瑶婻有些尴尬，可胡瑶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说一边拉伸着韧带，浑身散发着快乐。

“我以前住团结路，我爸单位在革新街分了房，刚搬过来。你是不是也住在附近啊？。”胡瑶婻把腿搭在矮墙上，又把头贴在腿上，侧着脸说。

“嗯，我家在革新街二十八号，就是那栋灰色的三层楼。”

“啊，我住在十六号，咱们算是邻居了。以后上班还能作伴”。胡瑶婻嘻笑着说。

一阵风吹来，胡瑶婻打了个寒颤。白胜利见了，说道：“胡主任，爬山得带件衣服，到山顶就要穿上，否则刚出了汗被风一吹容易感冒。”

“真是的，我现在就有些凉了。小白，我们下山吧。”胡瑶婻落了汗，衣服贴在身上觉得冰凉。

两人一路沿着山路慢跑，到了山下的时候，胡瑶婻忽然说：“小白，昨天亏了你拉住那母夜叉，谢谢你啊。”

白胜利没想到胡瑶婻自己提起昨天的事，有的尴尬的说：“谢什么呀胡主任，都是同事，应该的。”

“小白，你别老主任主任的了，我算哪门子主任啊，不过是个给领导端茶倒水的。你叫我胡姐好了。”胡瑶婻眼睛忽闪着对白胜利笑道。

“行，胡姐。我住在二楼二三八。你刚搬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啊。”白胜利客气的说。

胡瑶婻看着白胜利，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你家里人都住这里吗？不会打搅你吧？”她眼睛忽闪忽闪的，弯曲的睫毛很长。

白胜利刚想应话，胡瑶婻又道：“明天还来爬山吧。八点怎么样？”

“好，明早八点在这里集合。那我先走了啊。”白胜利看着胡瑶婻闪眼睛的样子，有要搂住她的冲动，吓得自己赶紧告辞跑了。

第二天，白胜利在山下等到八点半也没见胡瑶婻来，只好自己爬上山。虽然他之前和胡瑶婻并不熟悉，甚至在厂里时都没怎么说过话，可他见胡瑶婻爽约，心里还是有些惆怅。

两天的假很快过去了，三号早上七点，白胜利走到街口的八路公交车站时，已经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等车。等了十多分钟，远处才慢悠悠的来了辆车，他看了眼挤得黑压压的车厢，不禁叹了口气。

公交车还没进站，两个年轻小伙子已经扒上了车门。等车停好后，没人下车，大家只好拼命的往上挤。这车二十分钟一趟，如果错过了这趟，就不可能八点钟赶到厂里了，何况下趟车八成也一样的拥挤，所以白胜利一定要上这趟车。

他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在后面用力的往上推前面的人，自己也乘机踏上一只脚。

白胜利终于踏上了一只脚，可前面的人不再往里走，他只好一手握住里面的栏杆不让自己掉下去，却再也上不去。售票员急得不停的嚷：“大家再挤挤，就一个人了，关不上门都走不了。”

正僵持着，白胜利看见胡瑶婻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冲着公交车挥手，嘴里喊着：“等下，师傅，等我一下。”

“胡主任，快点，快来。”白胜利这时也不再往上用力，正好拦住车门不让它关上。

“小白。”胡瑶婻跑到车门，和白胜利招呼了一声，看着挤满的人发呆。

“胡主任，拉住这里。”白胜利让胡瑶婻一直脚塌上踏板，指点她拉住栏杆，然后自己跳下车，冲里面大喊：“里面的师傅们挤一下啊。”说着，他弓腰死命的把胡瑶婻往上推。

里面的人终于松动了，胡瑶婻又往上踏了一阶，白胜利乘机往上拥，总算上了车。车门关上后，他背靠着车门直喘粗气。

胡瑶婻站在上面一阶，她费力的转过身来面向着白胜利。这时车子正好左转弯，人群向右拥来，她的胸脯恰好顶住了白胜利的脸，堵得白胜利喘不过气来。车转过弯后，人群又向左拥，白胜利才出了口长气，心里咚咚乱跳。

“小白，前天着凉了，回家就发烧，昨天就没去，对不起啊。”胡瑶婻低头对着白胜利说。白胜利听说胡瑶婻是因为病了失约，心里才舒服些。

随着车的晃动，胡瑶婻的身子不时的在白胜利脸上摩擦，虽然隔着毛衣，外面还套着件呢子大衣，还是让白胜利心跳的很急，嘴里说：“没事胡主任。下周日再去。”

“你还叫主任！”胡瑶婻嗔道。这时车又左转，白胜利的脸再被捂住了，他感到自己被埋在了柔软的肉团中，下身似乎都有了反应。

到了车站，终于下了几个人，白胜利挤到上面，一手挂着扶手。胡瑶婻站在白胜利边上，也不再握扶手，双手自然的拽着他的胳膊。虽然白胜利被胡瑶婻拉住有点不自在，但总比被身子捂在脸上放松了许多。

白胜利又想到了胡瑶婻和贾厂长的关系。他看胡瑶婻迷人的脸庞和身体，总觉得贾厂长抵不住她的诱惑。不仅贾厂长抵御不了，他觉得自己也抵御不了，虽然胡瑶婻比自己大了六岁。只是冯佳欣曾坚决的说没有这回事，让白胜利感到疑惑。

白胜利正胡思乱想着，车子又到了一站，上来几个人后，胡瑶婻又贴得他近了。

“告诉你个秘密啊，厂里要盖楼房了。”胡瑶婻的胸脯紧紧贴在白胜利身上，悄声说。

她抬头看到白胜利露出疑惑的表情，就补充道：“咱们厂后面不是还有块空地吗？局里批准了，要盖一栋宿舍楼，听说有两百多套房子呢。”

“啊，那么多。那厂里不是每人一套了吗？”

“呸，想的美。局里至少占一半。当初机械厂盖宿舍的时候，一共三百套房，厂里才留下一百套，害的分房主任差点被砍了。”胡瑶婻说道。

正说到这里，车到站了。

两人下了车，胡瑶婻说：“这事保密，你可别对别人说啊。”

白胜利笑道：“我能对谁说呀，放心吧胡主任。”

胡瑶婻嫣然一笑，说：“我先进厂，你等会，省得孙二妮看到咱俩一起又嚼舌根子。”

胡瑶婻是为白胜利好。她自己经历多了，早不把家长里短的议论放在心上。但她想白胜利还是个刚毕业的孩子，别脸皮嫩受不了这些。白胜利却不在意的说没关系，和胡瑶婻一起进了厂门。

其实白胜利心里很在意，还没下车的时候就琢磨着怎样找个借口不和胡瑶婻一起进厂。可胡瑶婻刚才那一笑让他着迷了，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总不能连这点事都担当不了。于是，他坚持两人一起走。

胡瑶婻没想到白胜利肯和自己一起进厂。虽然她表面上对舞会上的事若无其事，说到底还是很难堪。她也知道一段时间里自己又成了谈资，心里也不舒服。她估摸着这段时间大家会躲着她，和白胜利这一路聊天已经让她觉得踏实了，没想到白胜利还不避讳孙二妮。

胡瑶婻心里感激，拉住白胜利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放开手后，大大方方的和白胜利并肩走进厂里。

透过传达室的玻璃，白胜利看到孙二妮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就冲孙二妮挥手打招呼，笑着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