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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之火热年代 第一章 舞会闹剧

一九八二年的最后一天,是竹海市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落叶躺在路边两个月了,早已干枯,被北风卷得漫天飞舞着,从东边墙根挪到西面街角。路边的电线上挂着的塑料袋哗啦啦的作响,路面上的积水结了冰,偶尔有个用棉袄裹着的行人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走着。

这时,竹海市东风电器厂的组装车间却被四个高大的炉子烤得暖洋洋的。

车间里的几百个纸箱堆放到了角落里。正墙上拉着红布横幅,横幅上贴着用白纸剪成的几个大字:“东风电器厂新年联欢舞会。”墙边的一部半新双卡四喇叭手提录音机大声播放着探戈舞曲。

几十人在中间空场上随着舞曲转动,不跳舞的散坐在四周嗑瓜子,剥花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比噼里啪啦更噪杂的,是对场中跳舞的人的议论,间杂着嘻哈的笑声。

白胜利和冯佳欣都不会跳探戈,两个人按照慢四步的步法轻轻的摇晃着。白胜利揽着冯佳欣的腰,下巴贴着她额头,眼睛却不时的瞟向贾宏图。

贾宏图书记厂长一肩挑,是电器厂说一不二的领导。当然,说一不二指的是理论上的,其实这个厂里凡事都是要商量着来的。贾厂长并不喜欢商量着来,可职工的工资都是国家发的,大家就听国家的。国家不发话,想办事只好大家商量了。

厂里当然有规章,是一大本红皮书,盖着公章。那公章的名头比电器厂大,是竹海市轻工业局。这书放在贾厂长办公室的书架中,已经蒙上了厚厚一层灰。贾厂长任上六年,都没看过它。

贾厂长自己就常说:“工人阶级才是工厂的真正主人,自己只是大家的公仆。”

刚才,贾厂长又把这话当成了舞会的开场白。只不过大家关心的是年底奖金到底发几十块,听贾厂长唠叨主人和仆人,不提钱的事,就没什么人鼓掌。

工人阶级是主人,领导干部是公仆,这是更大的领导说的,也就是轻工局冯局长说的。凡是冯局长说的话,贾厂长都很认真听,不像厂里的工人们,只想着钱不想当主人。

既然冯局长说了领导是公仆,那么公仆用规章条框来克扣主人就说不通了,所以贾厂长从来不看规章制度也是有道理的。

也正因为贾厂长从来不论规章,凡事都和大家商量,工人们才都喜欢他。

当然,工人们都喜欢贾厂长,也不全是因为他是个不讲究按章办事的好人,还因为他的长相。

贾厂长一米七八的个头,身材匀称,方脸、高鼻梁,浓眉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虽然四十八岁的他头发已经花白,眉头间也出了深深的川子纹,但依旧是全厂公认的美男子。

市轻工局下属的八个工厂中,生产电风扇的东风电器厂年产值二百万,只排名第三。最大的是竹海市机械厂,生产跃进牌农用手扶拖拉机,年产值八百多万,其次是竹海市红梅电子厂,生产收音机,年产值三百万。

不过,机械厂的厂长是个瘦小枯干的老头,说话有些结巴,红梅电子厂的厂长是个胖老太太,走路有点瘸,比较起来,威武端正的贾厂长很给东风电器厂的职工们拔份儿。

白胜利也觉得贾厂长英俊,但他此刻从冯佳欣头顶上瞟贾宏图那边,其实不是在看贾厂长,而是在瞧贾厂长的舞伴胡瑶婻。

胡瑶婻有一米六五高,身材苗条,皮肤白皙,面色红润,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总是对人忽闪忽闪的,似乎会说话一般。厂里不少小伙子都被她迷住了,可她对谁都是嘻嘻哈哈的,开个荤的玩笑也不介意,但谁也沾她不得。时间久了,吃不到葡萄的小伙子们就编排说,她是胡要男。

今天胡瑶婻上身穿件紧身的短款红毛衣,下身是合体的工装裤,显得双腿修长。她在贾宏图的引带下有节奏的走着,大眼睛忽闪,脑后的头发如同马尾巴样的甩来甩去,鼓囊的胸脯不时的贴在贾宏图身上。

白胜利也承认胡瑶婻颇有姿色,甚至有过吃葡萄的念想。不过,他现在盯着胡瑶婻倒不少因为她忽闪的眼睛和鼓囊的胸脯,而是在琢磨贾厂长把她从钳工调到厂办,不到一年时间又提拔为厂办主任,是不是真像大家私下说的那样,这两人有一腿。

这时贾厂长摆了个弓步,胡瑶婻在他的引带下把一条腿插到了弓步当中,身体向后仰着。白胜利看着她腰肢柔软的样子,心想他们有一腿的可能性还是要大些。

白胜利自顾自的想着,下意识的随着舞曲迈步,没注意到冯佳欣正抬脸盯着他看。

“小胡跳的不错吧?”冯佳欣轻声说。

白胜利这才醒过来,尴尬的说:“什么不错?我没注意啊。”

冯佳欣微微笑着,又显出了酒窝:“切,那你一直在看什么?”

白胜利当然不好意思告诉冯佳欣自己在想贾厂长和胡瑶婻有一腿的事,就撒了个谎。“我在想,咱们胡主任也真有门道,这支《只差一步》也不知道从哪里买到的。”

这回轮到冯佳欣奇怪了,她问:“你说这曲子叫《只差一步》?你还懂音乐?”

白胜利笑道:“嗨,学校里有选修课,我选的是西洋音乐,所以听过。”

他又压低声音说:“姐,你要喜欢听歌,我有盘《酒醉的探戈》带子,邓丽君的,借给你好不好?”

冯佳欣啐了他一口,说:“小白,你可是个党员,竟敢私藏资产阶级靡靡之音,你给我小心点。嗯,明天带过来,让我批判批判。”

“我就是拿给你批判的,可不能让这些毒草毒害了我们青少年。明天一定带来。”

一边聊着,白胜利带着冯佳欣转了半圈,让胡瑶婻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冯佳欣带着笑意悄声说:“这就对了,你别没事瞎看,人家小胡可是有来头的。”

“什么来头?”白胜利奇怪的问。他到厂里也大半年了,只听大家说胡瑶婻靠着贾厂长升了主任,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有来头。

冯佳欣还没说话,就听到后面乱了起来。

“你个狐狸精,小骚货,老娘和你拼了。”

只见众人的后面有个五十岁上下的胖女人,手里抄着个长条板凳,哭喊着往里冲。边上的工人想上去拉拽,可她手里的板凳乱挥,让大家不敢上前。

贾宏图黑了脸,冲胖女人大喝道:“厂里在联欢,孙二妮你要干什么?给我出去!”

孙二妮是贾宏图的媳妇。贾宏图当兵前在村里就和她结了婚,两人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来贾宏图入伍,提干,又复原后被分配到了竹海市轻工局,就把她们娘儿三从乡下接到了城里。等贾宏图当上了厂长的时候,轻工局党委研究决定,安排孙二妮做了东风电器厂的收发,算是替贾宏图解决了后顾之忧。

所谓收发,其实就是看大门的,在门口收个信,来人了登个记之类的,非常清闲。这天全厂开联欢会,孙二妮肩负着看门重任,是全厂员工唯一没有参会的人。当然了,因为她还是农村户口,在厂里算临时工,也没有资格参加联合会。

等音乐响起的时候,孙二妮想看热闹,就把大门关了,自己钻进车间,抓了把瓜子躲在角落里看跳舞。开始她看贾宏图跳得潇洒,心里还很得意,到了这曲探戈时,贾宏图邀请胡瑶婻跳,她就觉得不自在了。

跳了一阵,看到胡瑶婻的胸脯不停的在贾宏图身上蹭,她心里便上了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抄起条板凳,叫骂着要冲进去砸胡瑶婻。

她正闹着,听到贾宏图喝斥自己,就更愤怒了,大声哭叫着:“你个老不死的,老娘还没死呢,你就偏着小妖精。老娘打死这个贱货,看你把老娘怎么着。”

她喊着,推倒了张桌子,冲进场地里,举起板凳对着胡瑶婻就砸。

孙二妮刚闹起来的时候,胡瑶婻就吓呆了。她傻愣的站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忽然见孙二妮举着板凳向自己砸来,才尖叫一声,掉头就跑。她这一跑,孙二妮的板凳就抡了个空,砸到地上一震,脱了手。

就这功夫,贾宏图拦住了孙二妮。“你疯了,快出去。”他把孙二妮往外推。

本来贾宏图是想把孙二妮推到外面去,孙二妮却顺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两腿乱蹬着大哭。“你个老不死的,为了个小妖精打老婆。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你就能和那贱货一起了。”说着,她抱着贾宏图的小腿张口就咬。

贾宏图穿着毛裤,毛裤里还有秋裤,自然不会被孙二妮咬到。但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老婆这般撒泼,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这个母夜叉,你要干什么。”贾宏图除了乱骂,拿孙二妮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几个工人走过来,拉住孙二妮,不停的说:“嫂子,别闹了。厂长就是跳个舞嘛。好嫂子,快别闹了。”

孙二妮被拉住了双臂动弹不得,就蹬着腿大哭:“你们都欺负我,老娘不活了。”

冯佳欣见闹的不成样子,就对白胜利说:“小白,你去把她拉出去。对了,你看住她,别真的闹出事来。”

说完,她大声喊道:“舞会结束了,大家回家去吧,三号正常上班。”

说完,她拉着贾宏图道:“厂长,咱们上楼吧,我让小白照看嫂子,没事的。”

白胜利其实很想去安慰胡瑶婻,可冯佳欣这样说了,他只好来劝冯二妮。

等人都散了,贾宏图也随着冯佳欣上了楼,孙二妮才抽泣着站了起来,在白胜利的搀扶下回到了传达室。白胜利见孙二妮平静了些,就劝道:“嫂子,贾厂长就是和胡主任跳个舞,您别那么大火气呀,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白胜利从大学分配到工厂后,按照国家规定需要在车间实习一年。说是实习,其实就是跟着打杂,也没什么正经事做。他有空了,就用传达室的电话和同学聊天,打完电话,也会和孙二妮拉扯几句。

孙二妮喜欢和白胜利闲扯,因为大学生肯和自己聊天,让她觉得面上有光。时间久了,她对白胜利很有好感,回家后常对贾宏图夸白胜利懂事。

现在白胜利一劝孙二妮,她正一肚子苦水想往外倒,就把白胜利当作知己倾诉起来。

“小白啊,你是个学生,不知道工厂里的脏事。什么就跳个舞,你想想,那妖精才多大啊,就当上了厂办主任?她凭什么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看在和老贾几十年夫妻的份上忍了,现在竟然跑到全厂来现眼,他老贾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她一边抽泣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白胜利只好唯唯诺诺的应承着。

其实孙二妮也没说实话,当初胡瑶婻升任厂办主任的时候,她可没忍着。那时有嚼舌头的告诉她说,看见胡瑶婻进了贾厂长办公室,出来时头发散乱,衣服不整。她得了这信,回家把能砸的物件全砸了,还拿着瓶安眠药要全都吞了。如果不是贾宏图又是诅咒发誓,又是威胁恐吓,她还要去轻工局告御状呢。

“那小妖精以前就是个工人,结果给办了工转干。自己的老婆临时工不能转正,那小妖精就能成干部,老贾他傻啊,跳个舞就能办这些事。小白我和你说,这次我和老贾没完,要不他开除了那小妖精,要不我去告他,让他厂长也当不成。”

白胜利毕竟年轻,进厂时间又短,他不知道孙二妮是在发泄,听她这么说心里着实替贾宏图着急。

“嫂子,贾厂长要是当不成厂长了,您也做不成厂长太太了,我看您还是别闹了。”

“什么厂长太太!你看哪个厂长太太是个臭看门的?让他回乡下种田去才好,离这些妖精们还远点。”

孙二妮止住了抽泣,可还是不依不饶的念叨着,让白胜利无言以对。

他正尴尬着,一车间主任李解放来了。李主任指了指院子里停着的货车,哈哈笑着说:“嫂子别生气了,我送你回家,晚上还得包饺子呢。”

孙二妮对白胜利唠叨了半晌,心里的怨气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她见李解放要用厂里的货车送自己回家,想到如果不是老贾当厂长,自己哪能坐厂里的车,还不得在公交上挤成肉饼。想到这里,她嘴上说着:“呸,还想吃饺子,没门。”却老老实实的跟着李解放上了车。

白胜利见孙二妮走了,松了口气,赶紧跑回车间去拿自己的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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