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亥时,整个端木府都沉寂了,只有灯笼偶尔随风摇曳,只有偶尔传来打更人的声响,清让轻轻合上门,不想吵了刚刚入睡的锦娘,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酒坛子。晚饭时,她知道夫人因为大哥回来高兴,赏了下人酒菜,所以今晚值夜的家丁也少了一半,她从自己住的莲居去往紫玉园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一个。
瞧着灯火还亮着,她浅笑着,难得春日夜晚听到喜鹊叫声,她心情便更好了,敲了门,云泽很快来开了。
“桂花酥,梨花酿,大哥,我能进去吗?”
还不等云泽说什么,清让就大步进去了,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上,云泽在后面说:“听娘说,如今你上上下下要忙的事情那么多,还特意为我准备这些,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吧。”
“实话说,东西是锦娘让灵儿去买的,我没出什么力,”清让瞧云泽神色不对,“莫不是大哥懒得应付我,这是要赶我走呢?”
“这是哪里话,只是两年前我一走,这一大摊子的事都丢给你,心里过意不去。”
清让原本就是与他打趣,瞧大哥着急辩解她呵呵的笑着,“两年前你说你想走,我怕是唯一一个赞成的,一来是想大哥能畅快人生,二来是出于私心,你知我的心思,夫人原本介怀我打理府中事宜,你这一走,能帮上爹的可就唯有我了,日子虽然忙碌,可我心里却是快活的,闺阁生活不适合我。此时来找哥哥,只想问问,这临苏河以外的景致,你信里说的大漠孤烟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云泽一跨前袍,坐到清让对面。
“可我瞧着大哥与以前不同了,以前说谎会脸红的,如今晒黑了脸,说起谎来倒是自在了。”
“哪里说谎了?”
“如若没有说谎,哪里来的军中兄弟?那卿竹苑里住的分明……”清让话还没完,就被云泽用桂花酥捂住了嘴,“就你鬼眼灵。”
“每日与那些成了精的商家打交道,这点识人的本事还能没有?”清让白了云泽一眼,还给自己倒了一碗梨花酿,梨花的香气在屋子里漫开了,“真心羡慕大哥,爹说唯有嫁人我才能离开临苏河,但我心底知道,离开临苏河,我还不如这里自由。”
“若你是男儿身,大哥一定带你走南闯北。”云泽挑了一块桂花酥弹进嘴里,清让笑他,“果真还是爱吃这个,真像个娘们。”
“你也就敢挤兑我,在爹娘面前怎么就跟乖巧的小媳妇似的?”其实清让也不是自幼就与她亲近,九岁那年府里贵客的孩子欺辱清让是个庶女,他替清让狠揍了那孩子,自己被罚跪祠堂三天,那时起清让就一直说他呆蠢,一改往日乖巧模样,对他各种没大没小。
“因为我是清让啊,我娘说过,我这辈子既然是庶女,那凡事都要让着。”
“别拿庶女什么说是,你知道我最烦那些。”
清让端了一碗梨花酿给他,“这是事实,不是你烦就能改的,过几日这府上可就热闹了,你不会又要逃吧?”云泽自幼不喜欢应酬,从不觉得自己端木家嫡子长孙的身份有多高贵,也不愿意须臾奉承所谓的权贵,所以两年前才去了边塞。
“不逃啦,我可不是当年的端木云泽了。”云泽瞧着喝了两碗梨花酿的清让,“你不会还是三碗必醉吧?”清让酒量一直很好,可就是她最爱的梨花酿,没回喝完三碗必会醉的不省人事。
清让不好意思点点头,“也就在你与七哥面前我敢多喝,难得你回来就不要拦我了,最好在我醉之前,告诉我,方才夫人找你去给华淑定的是谁?”
云泽侧脸躲避,清让咳嗽了一声,云泽才悠悠吐出四个字,“南湘虞家。”
清让叹息一口气,果然与她料想的一样,又喝了一口梨花酿。
“清让,你觉得华淑该选谁?”
“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是华淑。”
云泽已经知道了清让了答案,婚姻大事别人有何立场来说该与不该,可是身为端木家的嫡女,她的心意已然不重要了。
“倒也好,华淑对虞家那位公子颇为倾心的,说是人品才貌具佳。”清让这也算是安慰云泽,知道云泽对华淑还是真心疼爱的,“比起北陵那位呆傻少爷总是强了许多的。”
“真心说,你觉得虞家公子做夫婿如何?”
“听闻南湘城里,都快将虞子琛当做神一样供奉起来了。都说他三岁能诗书,六岁善骑射,面如白玉,行动似风。大哥,就这样的风流人物,你随口问个姑娘愿不愿意嫁,哪个不是红着脸点着头呀。”
“你也那样?”
“那样传闻中上天入地都成的大人物,用来仰望便行了,若是做夫君于脖子不利,酸疼。”
云泽一愣,随即爽朗的笑声就在屋子里飘荡,清让也随着呵呵笑着,“就你鬼灵精,爹爹今日可问我了,让我在军中好好留意可有什么少将不错,足以配你的。看来爹也知道寻常人家的男人可制不住你。倒不知你心里想要什么样的夫家。”
“一亩田,一间屋,一人心,足矣,多了累赘少了糟心……”
清脆的声音不假思索的答案,云泽皱着眉的那瞬间,第三杯梨花酿就这样滑入腹中,清让倒在桌上息息入睡了。云泽轻轻摇了摇她,见她没有反应,赶紧去里屋,掀开帐帘,里面已然空荡荡了,他长舒一口气。
那一晚,端木云泽背着端木清让,从紫玉园到莲居,空中月高星繁,一路清风徐徐,花闭一半,偶有虫鸣相配,端木清让难得做了好梦一场,梦里她与爹娘坐在莲池边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