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霏霏，阴霾的天色下，一辆马车，几骑随扈绕山缓行。

队伍后方十丈开外，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浑身淋漓，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破，被冻得乌青的脚趾渗着可怖的血，混着泥污，步履蹒跚地紧随着前方马车烙印在泥地上的车辙水痕行路。

看起来着实狼狈不堪，回眸相望的云英十分不忍，纵马来到马车旁，迟疑二三，才大胆敲响车窗。

“王爷，可醒着？”

隔了半晌，待云英准备放弃时窗帘呼啦一声被扯开，一声幽怨紧跟着荡出车外。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颠死我了，能睡着才怪！”

透过车窗，云英看到车内的人刚打完一声呵欠，她的小主子唇边含着浅笑，眉上染着轻愁，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看小主子这等风情万种的样儿多少年了，可每每对上小主子那双璨若辰光的眼儿，她总会觉得心下吃紧。

她的主子十七岁了，再叫其小主子已经不合适，更何况主子不是普通人，是堂堂九华皇朝的皇长子，四岁就七步成诗，八岁便能文能武，十二岁上战场磨砺，十六岁已经战功赫赫，拥兵西南。辰亲王是他的封号，青年才俊，她的主子当之无愧为天下第一人。

只不过，不论主子飞得多远多高，在她云英眼里，主子永远都是她初见时的小样儿。

那年她十岁，被送入宫里做奴婢，因为生在将门，她自然不如别家女儿纤柔标致，样貌平平的她除了孔武有力外没有别的优点，在内宫中自然不讨喜，没有哪个宫房愿意要这么笨手笨脚又不伶俐的丫头，于是她被剩在甄别补调宫奴的奴房内，没有人管她晚饭，她又饿又委屈，于是放声大哭。却引来了那时才六岁的辰亲王，他嫌她哭得难听，吵到他练字，捂着耳朵跑来叫她闭嘴，可她难过得收不住声势，愈发哭得厉害。

那时他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好言劝她道：“你只知道哭却不说你为什么哭，我真的没有办法帮你。”

她嚷了一声饿，他便跑去给她找来一颗桃子充饥，接着她抽抽啼啼说了自己难堪的境遇，他闻言眨着漂亮的眼睛，笑意甚浓地对她说：“不要去和别人相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你要是没地方去，辰亲王府管你饱饭，你可以在本王的府中发掘自己的优点。”

就是小主子这一句话，她便死皮赖脸地跟了他。

如今，她已经是他的贴身护卫，相当耀武扬威呢！她也找到了自己的闪光点，就是守护着她的小主子一辈子。

此时，听闻主子叫苦，云英不免心疼，这一次是皇上病重，不得已主子才离开自己的封地蜀国回京师。

她心里清楚，主子不愿意回那个龙潭虎穴。

“云英呐，你有话就说，再这么望着我发神我可要挖你的眼珠作为惩罚。”

云英霎时回神，尴尬地抓耳挠腮之时却见她的主子抚颊低低叹了一声：“原来长得太美也是一种罪。”

那一刻，云英觉得王爷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臭美。

她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目光转向马车后，回禀道：“王爷，那人还跟着咱。”

马车后的少年本在锦城卖身葬母，王爷见了赏其一锭黄金，就云英所知主子从来没有这么悲天悯人过，会突然大发善心许是因为少年对母亲的一片孝心让从小就没有娘亲的主子动容了。

可那少年却十分执着，非要给主子做牛做马，主子不收，他硬是一路跟来，她骑马都觉得累，何况少年还是徒步。

“他要跟就跟，与我何干？”景珏面露难色，更有懊恼之意，“我就不喜欢管闲事儿，这倒好，好心还给自己惹来麻烦，再不要做好人了。”

哼！口是心非，云英不免腹诽，就她主子那慈悲心肠，说是一套做又是另一套，他们的马车走得这么慢是为什么？她不想捅破罢了。

“王爷，他看起来好可怜，你就收了他吧。”云英是藏不住话的人，有什么话她都直来直去。

“不收！”景珏毫不犹豫地拒道，“可怜？这天下可怜之人多了去了，是不是每一个我都要收容？更何况我说过，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我的处境更难堪。我都自身难保，还要怎么去保别人，有能力就自己站在我面前，我绝对不收无用之人。”他的话有些凌厉，震慑到了云英，见她低头不语，他才没好气地放柔声嗓：“云英，你总是这么心软，我真怕你以后吃亏。我就收了你这么一个麻烦，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打发出去，你都过了双十的年纪，还不嫁人你等什么呢，你是要吃垮本王是不？”

云英剜了一眼她这个烂舌头的主子，扬声道：“就是要吃垮你！”然后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没入淡烟软雾的雨中。

车内，辰亲王无趣地挑开车后的帘幕，朦胧雨色中，一少年单薄的身子映入眼帘，他已经想不起他施舍的这位少年的模样，只依稀记得他和自己年纪相仿。

少年一步一步走得艰难，让景珏心里逐渐紧窒起来，心底有个声音在放大，他希望他千万不要放弃。

不是他不肯留人，而是他身边太过危险，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着站在他身边。

他忽然莞尔，然后放下帘子发起怔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个人能追上他的脚步？

只他一人，委实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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