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间的老鸨王喜妹年轻时在京城当过红牌姑娘，直到年纪大了才出来自立门户，她半生积攒的钱不够在京城这种繁华地营生，所以才沦落到洛水镇这穷乡僻壤开花坊，她一直想回京师做这送往迎来的生意，今买下卞玉儿这个上等货色，就凭这主儿静时若轻云之蔽月，动时若流风之回雪的美态，她王喜妹敢拿身家性命打包票，京师楼台中迟早会有她水云坊一席之地。

所以，王老鸨匆忙结束了在洛水镇的生意，打发了资质平庸的孩儿，只留下看家货，再雇了镖师沿途护送，准备将整个水云坊搬到京城陵安。

临启程时，老鸨将最好的马车让景珏乘了，自己则和其他姑娘挤剩下的马车，路上虽然颠簸，倒也无甚风浪。

景珏闲来无聊，撩窗外望，却眼尖地瞅见杂役队伍中有个眼熟的，她立马招来服侍她的姐儿云裳，指着那人问来由。

云裳在水云坊算是老大姐了，人长得俏丽销魂，又能说会道，所以即便她已过了双十年华，老鸨还是留着她，打的主意是就算在京城落脚后云裳无客可接，但让她来**新人也还是不错的选择。

云裳瞅了瞅景珏所指的年轻小哥，然后一直坏笑着盯着景珏看，直把景珏瞪毛了，她才笑道：“说来那位小哥也是被辰亲王卖给咱水云坊做杂役的，难道姑娘不认识他？那小哥皮相好，人也勤快，就是出生微寒，只怕给姑娘提鞋都不配，所以姑娘万不可将人放在心上。”

听云裳的语气，好像误会她春心动，景珏不以为然，却不喜云裳对那人的轻蔑，遂反驳道：“人家怎么说也身家清白，哪儿不比依楼卖笑的尔等强？”

云裳闻言愈发笑得大声，“不是我瞧不起人，而是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他一个做杂役的能有多少作为，免不了也就是给人做一辈子的家奴，被人呼来喝去，任人差遣，哪儿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姑娘就不同，凭姑娘这等好模样，定能嫁个高门大户，那富贵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及的。那小哥模样倒是好，同其厮混些日子还行，但若真要傍个依靠，还是得找个腰缠万贯的。”

景珏只觉得云裳说话好没羞没臊，放下车窗帘子，闷一旁闭目养神去了，云裳也觉得无趣，下了景珏的车，到后面的马车上和姐妹们聊起天来。

晌午时一行人寻了个开阔地埋锅造饭，正要开饭时却遇上一群逃荒的流民，看到这里有米粮，饥民们纷纷围拢过来，所幸人数不多，而且又是风一吹便会倒的孱弱样，所以老鸨只吩咐镖师和自家杂役将饥民赶走，而且，怕引来更多的饥民，老鸨赶紧让人收拾东西离开此地。

外面凄惨的光景景珏也看到了，她心里莫名难受，此地也算是关中腹地，竟有如此多的饥民，那么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岂不是更加不堪？

这时有人撩开她马车上的帘子，给她送食物，景珏仔细看来人，竟然是她先前注意的小哥，也就是那位她刚收进王府的奴儿玉兰，知道他也被唐歆给卖了，她心里倒是平衡不少。

“午饭做得匆忙，只有些干粮，姑娘将就一下罢。”说着玉兰将干粮递给景珏，景珏接过手一看纸包里就只有两个杂面馍馍，不禁皱起眉来，她这辈子，就连白面馍馍都没吃过，何况这种不堪入目的杂食。

“这种东西也配拿给我吃？”景珏嚷完，一把推开车窗，竟将手里两个杂面馍馍扔了出去。

外间路过的饥民见了，一窝蜂涌到食物落处，争相抢了起来，景珏见了心情极差，放下帘子，对错愕下的玉兰吼了声：“滚出去！”

玉兰默然退了出去，虽替她放下了帘子，但外面驾车人的嘲讽声还是传进了景珏耳中：“不就是曾在王府里当过伺候人的丫鬟，竟也这般骄横，想来那辰亲王也不是什么好主。”

“那些王公贵胄，哪儿会管下面百姓的死活，外面饿死再多的人，京城里还是照样歌舞升平，等你们去了京城，便知那里有多繁华，京城里的人不是饿死的，醉死的比较多。”有镖师插嘴道，这话愈发让景珏气恼，她一拳砸向车板，立时疼得她呲牙咧嘴，她看到自己的右手有些红肿，暗恼不该拿自己撒气。

心下已然有了计较，等她回了京城，定要彻查饥荒之事，到时候那些祸国殃民的贪官佞臣，她非得一个个都砍了。

晚餐，景珏也像中午那样，将干粮扔到车窗外，玉兰见了，只说她糟践东西，她扬过脸哼了一声：“我不吃总有人捡来吃，东西也没浪费。”

玉兰无语，又退了出去，接下来的两天，景珏也是如此，到了第三天傍晚，当景珏还把东西往外扔后，玉兰没有立即转身退出去，而是凑到景珏跟前，从怀里掏出两个野果塞给景珏，他对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说姑娘，这些可就别扔了，做好事也得有个限度，别先把自己赔进去，填饱肚子，明天才有力气继续扔。”

景珏发现他尖锐的虎牙闪闪发亮，这模样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父皇送给她的那只西域进贡的波斯猫，那小玩意儿可爱却也狡黠，和眼前的少年极像。

她知道自己扔出去的食物对于饥民来说真的是微不足道，她这么做只是在惩罚自己，怨自己无能为力，她已经竭力在隐藏自己那些懦弱的心思，但仍旧被他察觉到了。

她咬了口野果，那东西酸酸甜甜，许是她真的饿了，竟觉得那东西极为好吃，两个野果很快入腹，她不禁又望向了他，那双波光璨璨的眸子分明是在向他诉说：“还有没有？她还要。”

猫样少年玩黠地笑出了声，又给她留下两个果子，这才退出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