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苍梨也是没少喝药。这又是几天中药入口,并不觉得多难受。
莲蓉搀着苍梨到走道的栏杆上坐下来歇脚。
满园的春色似乎正式宣告了春天的到来。常青树幽碧的叶子和其余一些树新发芽的嫩叶相互映衬着,一层一层犹如波浪。院子里的花也开了不少,坐在栏杆上,都能闻到绽放在脚下草丛里的不知名野花的香气。
“主子。”紫苏紧赶慢赶的从外面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说是南朝使臣寄来的,向主子报平安。”
“是吗?”苍梨几乎跳起来,拿过信拆开来读。
“大将军他们已经到了吗?”莲蓉虽然表示过对墨云的不满,但现在听到家乡的来信还是感觉到很亲切。
苍梨看着信微笑起来,应道:“是啊,据说是快马回城,已经平安到达了。墨将军还说……”苍梨没有说下去,只是盯着那行字发呆。莲蓉没有听到下文,低下头看见主子发呆,于是自己去看。
“凌老爷子和凌小姐都让末将代为问好,望公主千万保重身体……”
莲蓉的眼睛湿润起来,情不自禁地说道:“老爷子他们都还想着公主呢。”
苍梨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忍住眼里的泪花,道:“老爷子年事已高,还得照顾好自己才行。”说着她起身来,对莲蓉说:“我有些累了,进去休息吧。”
莲蓉也乖巧地点点头。这一封信,又勾起多少乡情和眷恋,谁又能知?连苍梨自己都不敢承认。她必须紧紧地守住自己最后的防线,才能坚强下去。莲蓉也不能点破,沉默地跟在苍梨后面。
紫苏看出苍梨情绪不对劲,也不多说话。她向另一边招呼道:“小五,总务府说新来一批进贡的绸缎要分到各宫,我现在得在小厨房给主子煎药,你过去拿一下。”
“知道了,紫苏姐。”小五飞奔出门,紫苏还在后面叮嘱着“早去早回”,他早已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因为是各宫的人都去领,所以总务府现在也闹哄哄的。
小五并不急着去领布,而是迫不及待的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绕着弯儿找到一个老太监,想要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不过周围人实在太挤,小五一不留神就撞到了旁边的一个丫鬟,丫鬟怀里抱着的红胭脂撒了小五一身。
“诶,你这人不长眼啊!”丫鬟大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这赶时间呢。”小五赶紧息事宁人。
谁知那丫鬟瞅了他一眼,竟然认出他来,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嘲讽地说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景泰殿的小五啊。哦,不对,最近好像是跟了新主子吧?怪不得走路都昂首挺胸的,还敢撞人了呢!”
那丫鬟一番话引来旁边一群人的注目。大家都对着小五指指点点,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消遣的玩物。
“没,我又不是故意的,不都赔礼了吗?”小五低声反驳,有点牢骚的意味。
“看,看,还敢顶嘴了。”那丫鬟双手叉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你这种人,也只有玉茗轩那地方肯要。这身份摆在这儿,什么样的奴才就该伺候什么样的主子。只是这次再别跟以前一样,小心看着主子,别让她露出一副骚样,早早丢了性命,留下一大堆没用的奴才,浪费朝廷的俸禄。”
小五憋着气,不说话,似乎不想再搭理那丫鬟。
“怎么,不敢说话了?”丫鬟伸出食指狠狠地戳了一下小五的太阳穴。“你这种人啊,就该在自己窝里好好呆着,没事儿别出来丢人现眼。”
“你!”小五抬起头瞪着她。这一再咄咄逼人,小五再怎么不是男人,也有些忍不住了。周围的人却看得热闹,一个劲儿起哄,但都是偏向那丫鬟。
不过那老太监却出来了,拉开小五,对众人道:“这里怎么说也是总务府,我秦某人虽是小小一个总管,但在我的地盘儿上,怎么着也要给我留点面子吧?这聚众哄闹的事儿要是闹到太后那去,可就不知道谁该不好过了。”
小丫鬟深吸了口气,脸上还有些不甘,但又不敢再闹事,只能跺跺脚,转身继续选布去。
小五没再管那一竿子破事,把老太监拉到一边,低声道:“秦公公,就拜托你了。”说着,将手里的两锭银子塞进了秦公公手里。
秦公公笑了笑,掂量着手里的银子,道:“最近涨了俸禄,出手也更阔绰了嘛。”
“这是应该的。老是麻烦秦公公,小的心里也过意不去,现在能多吃一口饭,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对秦公公的孝心。”小五讨好说。
“行,就看你这份孝心,公公我也得成全你不是?”秦公公说着,把银锭收进了怀里。
“那咱们就老规矩。”小五挤眉弄眼地搓着手。
秦公公点点头,道:“行了,就等消息吧。”
小五连声答应,这才乐滋滋地挑了几匹布回玉茗轩去。
上弦月,无声高挂,在御书房门口洒下清冷月光。
湛溪放下奏折,抬头望了望窗台。
今夜更深露重,一丝凉意贴着衣衫,挥之不去。
“皇上,该休息了。”小顺子将披风披在湛溪的肩上,脸上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
湛溪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你急着侍寝?”
小顺子一听傻了眼,慌忙摆手说:“哎唷,皇上,您怎么能跟奴才开这种玩笑?”
湛溪看了看小顺子一脸委屈的模样,扭过头继续批阅奏折。
“皇上。”小顺子还是不死心,虽然说话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太后今天差人说了,兰妃娘娘出宫祈福,不能陪在皇上身边,但这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也不能全冷落了,总要为开枝散叶着想才是。太后常说,这皇后娘娘入宫多年,却一直不见动静,未免让她老人家着急……”
湛溪的表情蓦地僵硬起来,眼神冰冷,让小顺子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话。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湛溪终于扔掉了手中的奏折,起身走了出去。
小顺子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跟上去。
谁知湛溪的脚步并非朝向皇后的永福宫,而是越过御花园走向了玉茗轩的方向。
“皇上……”小顺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制止。这玉茗轩的主子可不讨太后的欢喜,就算皇上不想去永福宫,但要去了玉茗轩,也总觉得不太妥当。
“她的风寒应该全好了。”湛溪喃喃地说,打断了小顺子接下来想说的话。
小顺子想起那日苍梨在康宁宫前长跪的模样,也不忍再阻止。何况都是后宫嫔妃,皇上选择哪一宫侍寝都是理所应当的,倒是他这个奴才不该多嘴。
就在这时,一阵琴声传来,幽咽缠绵,比黄莺婉转,比杜鹃凄凉。
湛溪愣了愣,直直看向面前的玉茗轩。
守门的侍卫昏昏欲睡,大门却还敞着。
小顺子咳嗽了两声,这才让那两人回过神来,赶紧向皇上行礼。
湛溪没有理会他们,而是顺着琴声走去,停留在通往后院的门洞前。他好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晚风中。
“皇……”小顺子正要高喊,却被湛溪一把拦住。
月色下,苍梨一身素色锦缎长袍,袍上绣着精细的绽放的梨花。她头顶挽起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一只白玉簪子,余下三千青丝则在她身后随风而舞。她侧脸面向湛溪,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指尖上的花纹仿佛飞舞起来的蝴蝶。琴声里的思念像一望无际的原野,油菜花在风中摇曳,蜻蜓在水面点尾,漾出一圈圈涟漪。
湛溪忽然想,她心里应该有多么悲伤,才能弹奏这样的曲子。可是她的脸上,除了恬淡,再无他物。一个人,如何能做到这样的自我压抑?
就在他冥想间,琴声戛然而止。他再看去,只见苍梨站起身,嘱咐莲蓉收拾局面。
“夜深了,都休息吧。”说着,苍梨转身往寝宫去。她如瀑的乌黑长发披在白色的锦袍上,整个人犹如刻在板上的画一样不真实。
莲蓉收了琴,一抬头却看见门洞后面的湛溪,一时竟愣住了。
苍梨已经进了屋,湛溪并没有作声。他甚至只是瞟了一眼莲蓉,然后就转身离开。
“皇……”莲蓉奇怪的想要叫住皇帝问点什么,上次康宁宫的事情,虽然皇帝做得也不太尽如人意,但他确实在主子床前守了一夜,苍梨醒来前才离开上早朝,这也抵消了一些莲蓉心中的对抗意识。
不过芸芳却从旁过来,一把握住莲蓉的手,摇了摇头。
“天色已晚,还是让主子早些歇息吧。”
“皇上过来,会不会有什么事呢?”莲蓉问道。
“既然皇上来了,却没有进来,自然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何况皇上已经离开,咱们也不能强要他回来不是?”芸芳分析得也是句句有理。
莲蓉点点头,也就打消了念头,转而去给苍梨准备洗漱。
芸芳瞧着空荡的门洞倒发了一会儿呆,又掉头看着映在寝宫门上的苍梨的影子,竟是幽幽叹了口,眸子里的光暗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