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隐忍都如洪水决堤一般的崩溃了,他轻轻的伸出了那双白嫩嫩的小手,无助的在空中乱摆,似是想抓住些什么,他看着忆风,拼尽全力的向他呼喊着。
“皇叔,皇叔救我,皇叔……”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宛若一把把尖刀一般刺在了他的心上,他感觉到他心中的某种东西也在砰然的决堤。
炉架倾斜倒落的瞬间,几根细小的丝线轻轻的缠绕在了尧天的手臂,将他拉离了危险,忆风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他,另一只手暗暗运力,一掌推翻了大鼎。
滚烫的沸水汹涌的流淌了一地,忆风趁乱携着尧天奔向了北门,几百支羽箭瞬间射向了他的后背,他随意的夺过了一把长枪,轮在背后飞速的转着,长枪携着内力,就算是一粒尘土也没能靠近他的身边。
已近北门,他挺枪刺向了马上的士兵,轻巧的夺马而去,千军万马中所向披靡,无人可挡,百里衡越一时看的吃惊,竟忘记了派人追拿。
回到靖王府,忆风深知此处不易久留,他出手之前从来没想过今天会这般做,他的呐喊,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的报复,他的隐藏,整个云岐的人从来都不知道,他,靖王百里忆风,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十六年以来,他亦不记得,当年带着年仅三岁的他走过了多少座城池,流转过多少的时光,他带着他,去过凤天的唐门医谷学艺,去过北冥的雪冥山习武,十几年来,他渐渐地聚集从前在云岐自己的部下,又将这支队伍逐渐地扩大,形成了一只江湖上人人畏惧的组织,他给这支队伍起名为“祭天”。
在组织里,人们仍然喊他王爷,他仍然叫他们部下,日复一年,仍未改变,他只是想提醒他,他背负着国仇血债,他要他积蓄力量,最终勃然一击。
可是,没想到……
他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却亲手杀了她的女儿,他唯一的一个女儿。
但他却还是没能亲手杀了他。
情乃穿肠毒药,情不自禁。
他不也是一样,如饮泉水,甘之如饴。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药丸,轻轻的递到了他的唇边,“吃了吧,这是解药,吃过之后,你我从此便再无瓜葛,不过你严重到何种程度本宫不知,此时能不能解亦是不能确定。”
尧天无力的笑了笑,却没有接过,“王爷让我死了吧,尧天愿一命抵一命。”,如此生离死别的话语,他却流转的云淡风轻,“尧天对不起王爷。不过天儿有一句话奉劝王爷,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忆风早已抬起头不去看他,走到今天这步都是他们两人自作自受,须怨不得别人。
不料,尧天只是无奈的笑笑,“王爷记住,爱,本就勉强不得,越是勉强,便越容易错过。”
他与云心偏偏都是倔强之人,若不是你整整控制了她十四年,事到如今,恐怕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嘴角不争气的留下了一抹鲜血,他轻轻的一侧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晗筠疯了一般的冲了过去,使劲的晃着他,“尧天,你给我醒醒,百里尧天!”
“解药呢?”她缓缓地转向了忆风,忆风似乎也有些紧张,拿起药丸,一把给他塞进了嘴里,另一只手轻轻的扣上了他的脉搏,脉搏若有若无,显然已经毒发很久,这么久他都不曾出现,想来,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忆风想来扶他,不料,晗筠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臂,“我不准你碰他,你走开!现在到来关心,你当初又何必冷言冷语的讽刺他,什么叫你我从此便再无瓜葛,你想他死时不是,你是不是想叫他死!”
忆风一愣,缓缓的松开了手臂,“害死他的,是你吧。”
晗筠蓦的一怔,手臂将将的环住他,良久,没有说话。
“他若不是因为你,怎会背着我清理掉东宫的眼线,怎会背着我遣派刺客刺杀美惠,又怎会驱散了他辛辛苦苦的聚集一宫的男宠。我们本想就此将你彻底击败,贬为庶人,如今,埋于黄泉地下的却是我的美惠。”忆风顿了顿,不禁苦笑了一声,“所以,害死他的是你,不是我,若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会想到一命抵一命的救你,如果他今日真的就这般死在我的面前,本王今后真的下不去手来杀你。”
晗筠惊得浑身一颤,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胸口,那里的心早已痛的发不出声音。
竟是这样吗?
结果,竟是这样吗?
彼时,她的情窦才初初绽放,他的心,早已一往情深……
整颗心,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败了,无论结果如何,输了的那个,一定是他。
感受到他愈来愈弱的呼吸,晗筠的心也随之微微的起伏。
不行,她要救他,她,一定要救他!
彼时的他,清秀淡雅,静若止水,动若流云,眉间犹如浮动着皎洁的星光,如莲如月,这样一朵悠远纯洁的青莲,她不能就让他这般的凋落,那是独属于她的隽秀,她怎忍心让他消失了原本的芳华。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奋力的站起身竟将他横抱在胸前,飞速的跑向了东宫,殿里,一人一身红衣妖娆邪魅,在殿里横七竖八的升起了一地的炉子,药汤的苦味一瞬间灌满了整个东宫。
晗筠来不及埋怨,抱着尧天直直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救救他,算本王求你。”
明焰懒懒的靠在了桌子旁,随意的端起了桌上新沏的茶水,轻轻的吹动着漂浮的茶末。
“没用的。”
晗筠一愣,“你说什么?”
“本王早就知道你会来求我,可是没用的。”明焰又轻轻的眯起了那双暗含血色的双眸,绝美,如同暗夜里的玫瑰,他轻轻的笑了笑,“他不会让本王救他。”
可晗筠还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我不能让他死,无论如何也不能,所以,求你。”
求你救救他……
明焰微微的勾起了嘴角,“那你要怎样答谢本王?”
晗筠低下头抿了抿嘴角,“怎样,都可以。”
“那好。”明焰亦轻轻的俯下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本王要你和我回凤天,待今天一过,马上启程。”
晗筠一愣,刁钻奇怪的理由她想过无数种,却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如今母帝控制在帝妃的手里,朝廷局势不慎分明,此时就算离开暮兰去了凤天,她也成为不了轩辕明焰手里的工具,况且……
况且,尧天此时生死未卜,除了他,恐怕暮兰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救的了他,为了他,也许,不管她冒着多大的危险都是值得的。
想罢,晗筠咬了咬牙,狠狠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明焰无奈的摇了摇头,答应的如此痛快,竟是为了他嘛?
“解药已经练了五个时辰,如今只差这一味药。”
晗筠一怔,“什么?”
“你的血液。”
“我的?血液?”晗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明焰便拿着小刀一下割破了她的手指。
“你……你干嘛?”
“来不及了。”明焰将她的手指按进了碗里,滴落了几乎半碗的血液,一股脑的倒进了药炉,药炉中猛地腾起一片绯红色的蒸汽,空气中飘过一抹浓浓的血腥味,炼丹炉“砰!”的一声打开了门,一颗暗红色的丹药缓缓的出炉。
潇湘殿内,忆风疲惫的撑着早已摇摇欲坠的神经,昏迷了整整十二个时辰的云心清醒过后只向他说过一个字,“滚!”
她不想再看见他,不想再看见这个欺骗控制了她整整十四年的百里忆风,她曾是多么的信任他,她在她最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选择了他的肩膀,这一选,就是十四年。
只是她没想到,这十四年,将将只是个笑话。
忆风颓然的坐在了桌前,桌子上还摆着云心留下来的圣旨。
“百里忆风,这十四年是我信错了人,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如此决绝的话语还清晰地敲响在耳畔,他缓缓的转向了身边的暮远,“你说,我们是不是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
暮远一愣,真真不知如何回答,这是主人的事情,是主人的私事,平素便是想都没敢想过,此时又怎敢妄言谈论。
久久不见暮远说话,忆风轻轻的叹了口气,“都准备好了?”
“是,都准备好了。”只待忆风一声令下,六路兵马立时将皇宫围剿的水泄不通,皇亲国戚一律诛杀,改朝换代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暮兰执行了几百年的女帝制度,就此便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狂风席卷着落叶,黑暗的夜空携着厚重的云朵压抑着渺小的世界,不透一丝光亮,今晚的夜色,连空气中都透着浓浓的杀气,宫内人人自危,就连宫外的人家都是紧紧锁了房门,生怕受到一丝一毫的连累。
忆风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桌前的圣旨,暮兰第四代女帝司马云心因身体不适,自愿退居深宫,调养身息,将宫中事务全权交予倩王司马晗筠处理,望其勤于政务,担此大任。
圣旨中交代的清清楚楚,却是一句也没有提到自己。
忆风不觉悠悠的叹了口气,窗外夜色迷茫,昏暗的夜空于无声处席卷了层层翻涌的流云,汹涌澎湃,转眼间便可大雨倾盆,彼时的季节,又是一个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