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后,把乡亲们送来的东西清数的事直接交给梦芳能文和秋成,张涛与猴子便斜靠在学校前一颗柳树下打屁闲聊。
没有风,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挂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幕。天热得简直要让人发疯,热得要收尽身上每一滴汗水。连那些好端端的锣鼓锁呐声也成了一种噪声,直搅得让人心烦气燥。
特别是正午,正是太阳最灼热的时候,全身毛孔开张,却再没有汗水,即使终于逼出那么几滴,也随着“滋、滋”的干燥声响,很快为太阳毒辣辣、火热的舌头添干净了。
学校前那几棵梧桐树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枝叶,像个精力虚脱的老人。鸟儿一动不动地伏在树丫上,昏昏欲睡,失去往日的喧嚣。
学校侧面的阶檐下一个圆脸的小姑娘提着一个冰桶吆喝着在卖冰棒。村里那帮高矮不一小屁孩们把卖冰捧的姑娘围了一重又一重。
穿着整齐的孩子很少,他们大多都光着上身,只穿一条小裤叉,全身脏兮兮的。有的更是一丝不挂,晃荡着下面的小鸡鸡,也丝毫不感到害羞。
这些孩子们一个个往里面挤着,兴奋而又疲惫的斗喊着,把他们可爱的小手伸得高高的,手心里捏着一枚硬币或是脏兮兮的五毛钱的钞票。
那个卖冰的园脸姑娘会很利索的把钱接过去,同时把那用鲜艳的包装纸包着的冰棒塞到这可爱的小手里。
孩子们接过冰,往往连纸也不剥,就急急忙忙含到嘴里,狠狠地抽上一口,才用牙齿把纸扯脱,在嘴里又含一会,直到啧干了上面的甜味以后,才把可爱的小口张开,“扑”的一声,随着舌头的伸缩,把这卷成一团的、湿漉漉的的冰纸吐到远远的地下。
正吃着冰的孩子这份骄傲、得意与甜腻的神色,以及那白净的、带着点粉黄或淡绿的滚圆的冰棒,在阳光底下正冒着丝丝薄雾,轻轻柔柔的笼罩着整个儿冰身,这一切构成再诱人不过的图景了。
张涛指着这堆孩子无限向往与回味无穷的说:“这些孩子多快乐,多无忧无虑啊!看着他们,我就想起了我们的童年。”
“是呀!那时代虽然少吃挨饿,可每天过得多充实快活啊!”猴子也感叹道。“那象现在,年纪大了,这烦恼也就多了。”
张涛没有接话,他与猴子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也不知道是在回想童年的甜蜜,还是在为长大了烦恼着。
不过,他们的眼光仍然聊有兴趣地落在这堆孩子身上,大概是寻找他们童年的影子吧!
买冰的小孩把圆脸姑娘的四周围得成一密密的圈。就是买了的,也不愿散去,他们一边叭嗒叭嗒地抽着冰,一边紧盯着那仿佛魔术箱一样的冰桶,满心希望有一根变到自己手上来。他的嘴角噘起,鼻子轻哼着,有时候,便凑上去,用一种慢声慢气、毫不在乎的口气说:“这种东西,我早吃腻了。上次我在城里吃的那种一块钱的蛋筒,那才够劲呢!”边说嘴巴边砸巴着,似乎他正在吃着蛋筒一样。
只吃了一根冰的小孩,当他们连杆缝里的冰汁都渍干净以后,他们不得不失望的挤出这个吃冰的圈子。
但是当经过圈外那些没冰吃的孩子时,他们很快会忘记刚才的不快,高昂着头,用一种胜利者的目光瞧着那些孩子,并且扬了扬手中那还舍不得扔掉的冰杆,似乎是说,“怎么样?我吃了一根冰呢。”
“那不是小富贵吗? ”猴子指着一个黑不溜秋、脏兮兮的小孩突然说道。
小富贵那嘴馋的样子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切。随着周边一声声“滋、滋”啧冰的声音响起,他一次次很有深度地咽着口水。
好几次,他都不自觉地把脏兮兮的手指头伸到嘴里,也狠狠地吸着,尝到的却是一种苦味咸味,才失望地把手指抽出来,满脸的懊恼。
“他家真是太可怜了,也亏了细花婶子,一个拉扯着三个孩子,实在是不容易啊!”猴子同情地说道。
“他父亲是前年走的吧!”张涛脸上也浮现出痛苦与无奈的神色。
“是前年走。”猴子点了点头说道,“在一个非法小煤窑里误了事。那次事故比较严重,死了八个人,煤矿老板当即逃之夭夭。政府出面后,才象征性的给每个遇难者解决了五千无的抚恤费。”
他的语调变得激昂与悲愤,“你说,这五千元对于失去支柱劳力的家庭又有多大作用呢?这些煤矿老板真是黑心巴子,不得好死!”
张涛长叹一声愤愤地说:“这些非法小煤窑如果背景撑腰,他们哪里办得了呢?出事以后如果没有包屁的,他们又哪里走得了呢?归根结底,还是政府那些腐败份子在搞的鬼。”
“政府…政府…”猴子愁眉苦脸地迷惘道,“这不是有吃有穿的和谐社会吗?怎么会有这样无端死人的事频频发生呢? ”
张涛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们说话的当儿,小富贵斜拉着脑袋,可怜地、呆呆地在吃冰的圈子外站着。他不停地咽着口水,口腔四壁像有许多毛毛虫在爬一样,又痒又干涩,难受极了。
时间长了,口腔只能分泌出一点点又粘又浓的液体,咽不下,也吐不出。喉咙不时滚过可怕的饥饿的咕噜声。
他竭力想让自己目光从那个圆脸姑娘的魔术箱上移开。
他低下头,很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又迫使他抬起头来。
他也试图走开,但整个身子仿佛牢牢钉在地上一样,丝毫不能动弹。
他不时用舌头添了添干燥的嘴唇,心里真是又焦急又难受,许多的杂念、幻想满脑子乱钻,饥渴像火一样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