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不喜欢车站这个地方,受不了离别时候的感伤。
送站的人都泪眼婆娑,说些叮嘱祝福的话,最后缓缓的跟在启动的列车之后,看着自己挚爱的人远离自己的视线,送别,是件撕心裂肺的事儿。
候车室里,大伙儿都沉默着。我看安娜的眼眶湿润了,她说她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我安抚着她,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快要检票了,和弟兄们一一拥抱,大伙儿不想把这个场面搞得过于悲伤,就嬉皮笑脸说些蹩脚的段子,我说快别废话了,等着兄弟凯旋归来吧。
蛋子擂了我一拳,说别亏待我妹妹。
我说你再给我一拳,我和安娜就不回来了。大伙儿附和着笑笑,我知道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蛋子从兜里掏出些钱塞进我口袋,我说你这是玩儿哪出呢?
他说让你拿着你就他1妈拿着,兄弟们都不宽绰,凑这点儿钱是给你俩应急用的,真挺不住就回来,兄弟们候着你们。
我鼻子一酸,眼圈儿红了。
蛋子看我这样忙把我和安娜推进了检票口,拉着安娜的手,扛着爸妈兄弟给我的嘱托,我回头远远望向他们,我看到他们红着眼睛挥着手朝我喊着:兄弟,保重!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上了火车安娜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
车厢里的人形形色色,第一次出远门,抻着眼皮让自己精神点儿。
安娜睡在下铺,我在上铺朝下张望着,有的人上了车掏出瓶白酒和朋友一起推杯换盏,有的拿出杂志躺着看得入神,有的吆五喝六耍着扑克牌,我听到车厢里有人在拉二胡,无比幽怨。
南下,南下,我来了,南方。
之前在地图上查些湖南的城市县城把自己的推荐带寄了过去,都是些很不成熟的自我介绍以及上镜作品,最终没得到反馈,我和安娜凭着一腔热情就这么踏上了我们的征程,两天的路程让我们疲顿不已,看着窗外的山川逐渐变成了低矮的山包,我们知道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下了火车,我和安娜都有些眩晕,安娜靠在我的肩头,看着她脸色蜡黄,我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火车站看起来有些破旧,安娜摇摇我的手说大宇这地上都是什么啊?
我看着地上好像粪便的条状物有些反胃,后来才知道,这是槟榔渣。
走出车站看着街上一直咀嚼的人群,我说安娜,是不是很舒服。
安娜笑着说,只要和你一起就好。
在东北还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到了湖南一身棉衣立刻挂不住了,想到刚刚在火车上售货员吆喝着东北特产搓澡巾就觉得好笑,售货员你这是纯心诋毁我大东北啊。
火车站对面的一些门市房甚至没有玻璃门,只是隔着一层卷帘门,很多人穿着睡衣端着饭碗在门口蹲着吃的不亦乐乎,我和安娜直奔汽车站,准备去那里县去看看,我说安娜,那的鸭子很出名,要是咱俩没钱了我就去当牛郎养活你好不好?
安娜说那感情好,你找个老富婆养着咱俩,就怕你没多长时间就被榨干了。
我说扯淡,不要小瞧一个正值壮年的东北小伙儿。
经过两个小时的辗转,我和安娜抵达了县城。
在网上,小城广电局留下了个联系方式,按着号码打了过去,很快电话接通了。我说您好,我是来应聘贵台播音员的肖大宇。
电话那边叽里呱啦的回应让我不知所云,我有种错觉我是不是在国外。
安娜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咱俩是不是到火星了,我怎么觉得沟通能力出问题了。
安娜接过电话,很快和我一样一脸茫然。
我拿过电话接着说您好,可以说普通话吗?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我刚刚说的就是普通话撒。
南方的湿热让他们的建筑格局和北方大相径庭,很多建筑的楼梯都架设在楼房的外沿,街上很多小吃都设在了外面,虽然是个阴冷的季节,还是看到很多人围坐在桌子边用毯子盖在膝盖上吃喝。
初到异乡我和安娜看什么都新鲜,就这么边走边问边观望临近中午我俩才到了广电局。
局长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吆喝了一声:“进来!”
面前的中年人大概就是广电局局长,我刚进办公室的时候,这厮一脸庄严肃穆,颇有威严,随即安娜跟了进来,中年人就绽放了,笑眯眯的起身说请坐请坐。
入座后我说前段时间给贵台邮寄了个人简历,后来一直没得到反馈,这次来就是想来问问贵台的意见建议。
局长说是你应聘还是这丫头应聘。
我说是我。
局长眯着眼睛又问,你俩是东北来的?这么远的路程不打电话问仔细了就赶来了?
我说学校课程不紧,我和我女朋友正好也当出门散散心了。
局长在桌子上那堆文件夹里翻腾半天,我终于看到我的个人简历在其中皱皱巴巴的现形了。
有点儿沮丧。
每年无数的莘莘学子为了自己的前途未来东奔西跑,可是很多应聘简历却石沉大海,他们如果不亲眼见见,怎么能看到自己的辛勤付出被人这么草率的践踏着。
请珍惜那些苦读多年学子的心血。
局长拍击着我简历上的浮灰,皱着眉头看了两眼,说要不你先试试镜,看看效果怎么样?我们的男播音员有跳槽的打算,你也是合适的话我们会考虑接纳你。
我说成。
演播室里的设备有些老旧,安娜在耀眼的灯光下给我上粉底,我说媳妇儿手下留情,别给我涂的跟天涯歌女一样。
安娜瘪着小嘴说第一次你就将就将就吧,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给你这么一处理,你这一脸褶子大疤一掩饰,绝对一个风度翩翩小少年。
看安娜仰着小脸儿的认真样,我只能闭着眼睛任由安娜荼毒了。
演播室外不一会儿的时间里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人,都透着播音间的玻璃窗朝我打量,看的我无比羞涩。
客官们,奴家好像怀里揣了小兔兔,你们积点儿眼德。
坐在位子上,被面前的灯光晃得眩晕,从来没想过,一个二流子能煞有介事的坐在镜头前播新闻,我一直觉得哼唧十八摸才是我真正的长项。
熟悉了两遍提词器里的内容,我朝玻璃窗外点点头,制作老师朝我打了个手势,我就对着镜头巴拉巴拉起来。
我这人比较慢热,进入状态向来很慢,以前登台的时候,我总会在心里默念一些人的名字。
人是需要信仰的,在最怯懦的时候,没有人会怜悯你,能帮助自己的,只有自己。
曾经紧张的时候,我就想着李青,我告诉自己不要和她的差距越来越远,后来就想着爹妈兄弟,我希望我会让他们觉得我是个有用的人,此刻,我的女人坐在演播室外,安娜,我带着你背井离乡,我就一定要让自己有能力养活你。
几段文字很快就播报完毕,透过隔音的墙壁,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掌声,我看到安娜一脸灿烂的冲我竖起了大拇哥。
朝安娜眨眨眼,我知道我的表现是有戏的。
中午局长和几个同事带着我和安娜找了间馆子聊了起来,他们一直问我关于东北的风土民情,没有提我刚才上镜的事儿。
局长在馆子里看到了两个朋友,吆喝到了包间里准备一起喝两盅,我自然就做了端茶倒水的角色,一顿饭没吃几口,一直忙前忙后的伺候局子。
酒至酣处时局长指着我对两个朋友说这是东北来的小伙子,就是为了到我们单位做播音员,我们单位是不是魅力不小?
局长的朋友就一起打量着我,我只能一脸讪笑。
一场酒喝的稀里糊涂,酒局散了以后局长带着我和安娜朝单位溜达,局长说在这边喝酒学问很大,被灌趴下的一方是很没面子的,如果和别的单位喝酒,咱们就得想尽办法让他们多喝,这样显得又尊敬对方也能达到咱们的目的。这些以后你得学着点儿。
我边小鸡啄米心里边想喝酒就喝酒,哪那么多鸟事儿。
局长朝兜里掏了掏,递给我一个小盒子,上面写着细老弟。
我问局长这是啥?
局长笑着道:“这是槟榔,想做半个湖南人怎么能不会吃槟榔?”
看着局长故作深沉的德行,我和安娜只能咧嘴傻乐。
局长接着说:“明天早上八点半来上班,下午让办公室的人带你们租房子去。”
办公室的人很效率,下午就在单位边上给我租到了个十几平的小屋。
独门独院的小楼有四层,院子里热热闹闹,一些大叔大婶坐在板凳上闲聊,可以看到老旧的手压水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辣子味儿。
房东给我拾掇出了屋子,对我说厕所是公用的,里面可以冲澡,最近潮气太大,让我注意别染上伤风。我嚼着槟榔,腮帮子生疼,呲着牙朝房东笑笑,安娜就捂着肚子乐个不停。
我说女施主何至于此,让小的好生尴尬。
安娜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我看见自己面色潮红,牙缝里全是黑乎乎的槟榔渣。
我说安娜,我怎么晕乎乎的。
房东也笑了,说我吃的槟榔是最没劲儿的,等吃习惯了以后就戒不掉了。
我捂着脑袋摇摇晃晃进了房间,入乡随俗,不就嚼个槟榔吗?老子以后连麦克风摄像机都一起嚼了。
下午和安娜在小县城里把家里需要添置的杂物购置齐全,安娜回去以后收拾了一番,这个出租屋也有些家的样子了。
小屋的墙壁由于潮湿变得斑驳不堪,我和安娜买了廉价的三件套,把床单挂在墙上当做壁纸,屋子里除了张床只剩下一个茶几,安娜买了盆小仙人球,又把她的小物件摆了上去,这样看起来温馨了不少,电热毯是我俩费尽周折才买到的,北方人应该抵不住南方的潮湿,墙上挂着我和安娜的合照,还是去年在轻轨站唱歌时候一起照的,照片儿上安娜笑的很甜,我喝的眼睛发直。
标准的美女与禽兽。
看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小家,我说安娜大功告成,亲个嘴儿吧。
没等我做出动作,安娜已经吻上了我的唇,让我好生羞涩。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拉着安娜的手我说安娜今天乔迁之喜,咱下馆子去。
去了家小馆子,看见服务员儿是个小姑娘,我说老妹儿给我俩找个座。
小姑娘就捂着嘴低头笑,我说咋了老妹儿。
她用生涩的普通话说你说话很有意思。
我知道我的东北口音她们听不惯,还好最基本的沟通还是可以的,和安娜挑了张靠近街道的桌子,用毯子把安娜腿盖上我也伸脚进去,不曾想桌子里面还有个小煤炉,倍儿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