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夜晚,很热闹。
璀璨的烟火在灿烂的星空绽放,我听见少男少女的欢呼声,他们在谱写他们的故事,可是小广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客厅里纷乱的一塌糊涂,没有小广在的日子里,宿舍没有了一点儿家的味道。冰箱上还有小广留下的贴条,小广说冰箱里还有剩下的菜,让我们自己热热吃,他要去买包包。
烈酒入喉,身体渐渐发烫,可是我的心却冷得更厉害了。
人这一生如履薄冰,我们小心翼翼的寻找着自己的方向,我们尽量去证明自己,为的就是其他人那无谓的赞许,我们关怀别人,可是又有几个人心疼自己,穷其一生,我的要的是什么。
人死了,一切都没有了。
打开窗户,窗外的凉风吹得我眼睛生疼,看着楼下的人们欢声笑语,我有些眩晕,站在窗台上,我对着天空说,小广,别怕,我去那个世界保护你。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这个时间,谁还会想起我?
接起电话,是安娜兴冲冲的声音:
“肖大宇,快来车站接我,外面太冷了。”
看到安娜抱着一大袋儿苹果在出站口冻得瑟瑟发抖,这些天巨大的压力委屈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抱着安娜我痛快的大哭起来,安娜看我这个德性被惊得手足无措,只是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说没事儿的大宇,我来了,我来了。
就这样,我们在如织的人流中紧紧拥抱着,安娜像安抚一个无比可怜的孩子,口中一直念叨着乖,别哭了。
我哭着对安娜说安娜你要是不来我就死了。安娜含着眼泪说你说什么傻话,这么大个小伙子什么死啊活啊,有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你当不当我是朋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不想让安娜离开我的怀抱。
就这样吧,别离开我的怀抱,让我冰冷沉沦的心渐渐复苏。
那个圣诞节,我和安娜在别人的欢声笑语中相互诉说着关于我们的悲伤。
安娜辍学了,她说如果在读几年书,她就被彻底洗脑了,我说不读也罢,活得自在最要紧。然后把最近发生的事儿完完整整给安娜讲述了一遍,当说到李青的离去时,安娜抓住我的手说别想了,还有我在。
心里的话说出去,很舒坦。
我说安娜,你不出现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接你电话之前我想去找小广,要不是我,小广也不会出事儿。
安娜很认真的看着我,说大宇你信命吗?
我说我不知道。
安娜说都是注定的,你自责也没有用,如果小广真的能看到现在的你,他也会为你感到难过,逝去的就是逝去的,留下来的一定得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那天我和安娜爬到山顶,她非要放烟火,我也就随着她的性子。
山顶的风很大,可以看到城池的全貌,小雪在这个茫茫的城市上空安静的飘洒着,在这里,每天都会发生多少欢乐悲伤的故事?
我想起小时候看的童话,圣诞节到来的时候,孩子总是在临睡前盯着面前的袜子,幻想着圣诞老人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今天我也应该在枕边放着袜子,希望圣诞老人给我带来杯醉生梦死,让我忘记这段难堪的时光。
安娜不敢点火,吆喝着让我帮忙,我用烟头儿点燃了这些烟火,看它们精灵一样在天空飞舞,安娜忽然抱住了我,和我一起仰望这苍穹。
我不知道安娜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小广在天上微笑着对我说,大宇,好好活着。
晚上和安娜回了宿舍,安娜说看你这段时间瘦的,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做几个菜让你补补。
我说扯淡,一顿饭就补回来了啊。
安娜想也没想说那就顿顿给你做,说完小脸儿唰的红了,慌忙去厨房忙活去了。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觉得心里很久没有这么温暖过了。
打开电视,点上支烟,房间里渐渐弥漫着一股油烟味儿,电视里刚好有球赛,仰在沙发上等着吃饭,看着自己喜欢的节目,我想这种生活就是我想要的吧。
很快,安娜做了几个小菜,还给我烫了壶酒,我们在这个西洋节日里像一对刚刚荷锄而归的农家夫妇,我们不用小心翼翼的斟酌我们的言语,我们只是轻声轻语的说说生活里发生的故事。
清晨醒来,安娜趴在我怀里睡的踏实,嘴角微微的上扬着,看着怀里的安娜,觉得她好像是一剂止痛针。在我撕心裂肺的时候第一时间让我淡忘了那些痛楚。
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安娜的小耳垂,在她耳边说,安娜,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不曾想这丫头是在装睡,在我耳边也轻轻说:肖大宇,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
我们就这样紧紧的拥抱着,忘记了所有愁绪,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伤的我体无完肤,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否极泰来,生活没道理越来越糟糕。
我说安娜,咱们一起回家过年,年后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沉淀一段时间,好不好?
安娜说好,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火车慢慢驶出这座城市,我想对它说声再见,这个拥有过我很多灼烫记忆的地方,我们还会不会再见?
过年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就这样离我们的青春越来越远。
每次过年回家,有几件事儿是一定要做的。
陪家人好儿好儿吃几顿饭,看看电视;和朋友们一起喝几顿大酒、百无聊赖的坐在一起闲扯;去寺庙上上香,静静心;跟几个文艺青年在酩酊大醉后静静的唱唱民谣;吃顿家乡小店儿的抻面,然后一个人去文南胡同里安静的坐一会儿。
文南胡同初建到现在已经有了不少年头儿,红砖青瓦早已没有记忆中那么亮堂,走进去是满眼的晦涩,爬山虎交织在墙面上,隐隐的遮挡住露出的屋檐,里面没有挂牌子的游戏厅已经关门大吉了,再也看不到里面探头探脑的孩子,地面上有块儿水泥上还留有小时候的痕迹:xxx到此一游。这是我们小时候趁水泥没干的时候留下的作品。而就是这个地方,曾经孕育了一群孩子最初的梦想,每当坐在这里,听着居住在这里的公公婆婆们打桥牌时夹杂着咳嗽的笑声,都不由想起了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那年我们刚刚十几岁。
我对这儿最开始的依恋来自于一个落魄的倒儿爷,大人们都叫他殷老三,不过据说以前很多人是叫他殷三爷的,八十年代他在中俄边境靠卖麻花儿着实阔绰了一阵子,但最终俄方对中国商货的抵制让他尝到的甜头儿越来越少,殷三爷背着一包儿零零散散的卢布坐火车风风光光的回了国,在我们这个小镇子也成了响当当的人物,娶了个漂亮的大姑娘,大姑娘也很争气他为他殷家添了丁,后来又听说他迷上了赌博,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在一起,最终赌跑了老婆,老婆也带走了孩子,就成了个鳏寡孤独自甘堕落的酒鬼了。可是毕竟这段儿过往都是听大人们说的,我从没见过那个概念里涂满头油、穿着大头皮鞋的殷三爷,我见到的只是个剃着平头、满面沧桑,天天蹬着破板儿车醉醺醺的殷老三,但落魄的殷老三对我很好,总是在喝的满脸通红的时候给我讲故去的故事,然后把用来下酒的油炸花生豆儿给我吃,自己就着芥菜疙瘩一口一口的呷着,有时候陷入一片沉默后他总是笑眯眯的摸我的头,说他的儿子眉眼和我长得一样,圆溜溜的很精神,可当时我是看不懂他的辛酸的,我只记得他喝醉后震天的呼噜声和一屋子的破铜烂铁。
这些,都是生命中最灿烂的过往不是吗?
文南胡同的故事还很长,我们习惯在过年相聚的时候说说以前的事儿,醉了以后可以大声的哭、大声的笑,我们的青春可能已经快划上句号,我们互相打量着被岁月侵蚀过的面孔,我们怀念那些纯粹活着的生活,面对现实我们都有些许的无力感,但是我们必须去面对以后所经历的一切,好吧,和曾经的一切说声再见,希望八十岁的文南胡同,还有我们一起的陪伴。希望八十岁的我们,还能一起哼唱那段熟悉的旋律。
把安娜送回家,在文南胡同辗转了一会儿,背着行囊往家奔去,想必今天万家灯火时,总有一缕炊烟是为了迎接我的归来。
回家的时候,老头儿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我说爹我回来了。
老头儿抬头瞟了我一眼,哼了一声继续说。你妈出去打麻将了,厨房里给你做的饭菜在锅里温着,你吃口饭休息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想我了就直说,冷着老脸就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内心了吗?这老书生。
我说成,吃完饭咱马上出去就是,我不太累。
老头儿没搭茬,递给我张纸条,一堆蝇头小字儿让我脑袋顿时如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