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头,见一个中年女人站在身后,大约四十刚出头的年纪。一头浓密乌黑的短发,单眼皮,瓜子脸,高挺的鼻梁下有力地紧抿着一双薄唇。临到中年,微微发福的身体更让女人添了几分风韵和成熟之美。一身黑衣打扮让她显得精神而干练。
年轻男人见到她,身上极不自然地打了个哆嗦,张口叫道:“杨助理?”
“李子木,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不怕耽误正事吗?”杨助理尖声道。
“哦,是是!”叫李子木的年轻男人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但刚走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猛然转身,盯着孙彦,惊讶道:“你爸是孙大...呃...孙所长?!”
孙彦点点头,李子木又愣了半响,感慨道:“怪不得你们俩长得那么像!”
“那是当然。”孙彦无奈地咧嘴笑道,心说这人有点没脑子,下午刚说自己和他讨厌的人很像,现在又自己澄清,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他讨厌的家伙就是自己的老爸吗!
李子木寻思了一会儿,再打量孙彦一眼,然后笑着摇头走开了。
杨助理从后面踱步上来,心情仿佛很差,说话时口里喷着火气,“小孙,你爸在315鉴定科室,跟我过来。”
“哦。”孙彦应了一声,又问:“今天晚上大家都在忙什么呢,怎么全所的人都没下班?”
杨助理自当没听到,沉闷地叹一口气,只管走自己的路。孙彦觉得自讨没趣,无奈地耸耸肩。
到了315室门口,听到里面说话声音很大,好像在争吵什么。杨助理停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嘴巴小声地嗫嚅着,仿佛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似的。
然后她扭转门把手,打开房门,里面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孙彦跟进房间,见里面一屋子的人,一抬眼便瞅见自己的老爸,倚在一个桌子边,微低着头,脸上愁眉不展。
见门打开,孙启翔抬起头,友好的和前面的杨助理点了点头,然后又示意性地往她身后一瞥,见着孙彦,脸色马上一沉,叫道:“你跟来做什么!”
孙彦从杨助理身后走出来,举起手上的饭盒说:“还能做什么,给你送饭啊!”
“送什么饭啊!现在哪里吃得下!”孙启翔和杨助理一样,嘴里也是喷着不小的火气。
“你不吃也别朝我凶啊,是老妈让我来的!对了,还有让我带过来的资料。”孙彦走过去将那包资料和饭盒放到桌上。
刚准备走,孙启翔又恼道:“你今天没去工作是吧,中午公司那边打电话过来,说你没过去。这可是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特意给你留了一个不错位置,以后再没这样的机会了,你爱咋办咋办吧!”
“行。”孙彦无奈地耸耸肩。心说这里可是工作的地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臭老头可别让我下不来台啊!
但抬头看看,见一屋子的人都在各想各的事,有的人也是满脸愁容,脸上的褶子甚至比孙启翔还多。只有那站在角落里的李子木,还在有所怀疑地盯着孙彦,好像想从他脸上看出点花来。
孙彦想走,但觉得这315室的气氛有些微妙,仿佛要有好事发生,这又勾起了孙彦的好奇心,他索性在孙启翔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以观事者的心态来打量这一屋子的人。
室内除了孙彦,孙启翔,李子木和杨助理外,还有两个孙彦比较熟悉的研究所的大牌人物和几个技工。
这两位大牌人物,一位是坐在孙彦对面,鉴定科的王科长,王胆宝。他和孙启翔差不多的年纪,也要将近五十了,但人比孙启翔要显老许多,四方脸庞,浓眉大眼,嘴巴四周的肉肥嘟嘟的,而且发红,像吃了什么东西长年过敏一样。但他给人一种亲切感,见人说话都是笑眯眯地,所以孙彦对他印象还不赖。
另一位则是侧身坐在王胆宝旁边座位上的考古专家,薛刈。他是一位身板笔直,一年四季总穿一身中山装的瘦干老头。孙彦平时在所里见到他,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脸上戴着小墨镜,腕上挂着瑞士表。有时孙彦向他问好,他爱答不理,鼻子里哼哼两声就过去了,时间长了,孙彦见他也懒得吱声了。
不过,从孙启翔嘴里听说,这老头有许多传奇故事。1980年跟着国家搜寻队进入过罗布泊,当时应该和孙启军编在一个队里,是名科技人员。
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四位技工,其中三位孙彦平时都见过,只有一位面相较生,他站在薛刈的身边,一脸淡然的表情,眼睛看向窗外。
孙彦把这屋子里的人都打量了一圈,大家还是都静默不言,气氛十分压抑。
约摸过了五分钟左右,薛刈最先开始说话了:“老孙,这个项目不能停,估计九月还得进去一次。”
“你们太自作主张了,湖北和西藏那边的项目还没完,资金哪里周转的过来,人员现在也不够啊,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都划出去了,所里现在剩下一共不到20个人可用!你让我如何是好!”孙启翔急道。
“若真想再进去考察一次,还怕资金不够用?再说,湖北那边八月份就能完工,就算没有人,我带十个人也能进去!”薛刈辩道。
“薛老,你别说老孙不同意,我也不能同意。你看你这次的事干得,太不靠谱了啦!这么大的事你没和所里商量,竟然还擅自移动了别处基金款。带着七八个人跑到那里面去,万一发生什么事你让我们怎么办!”王胆宝语重心长地说。
“哼!”薛刈一拍桌子,怒道,“我看你们都是被吓傻了!越长年龄越没出息!真他妈是些窝囊废!一窝不如一窝!孙启翔我问你,如果我这次不擅自实施这个计划,你啥时还能再拿起罗布泊这个项目?十年前你说先等等,老子我他妈等到现在!再等上几年我就入土了,你还让我往哪里等去?!22年了,我不趁现在把孙启军那小子从罗布泊里挖出来,看看他是人还是鬼,难道还要等到下辈子吗?!”
薛刈的一腔怒火瞬间将室内的空气都冻结了,孙彦屏住呼吸,转头见孙启翔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杨助理赶紧打圆场说:“薛老,你别生气,所长这人做事比较谨慎,考虑的方面比较多。”
“你不是拐着弯说我做事不谨慎吗?”薛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又说:“他如果能赶得上他哥一半......”
见孙启翔脸色骤然一变,薛刈说了一半的话又活生生地咽了回去。虽然薛刈是以前辈的身份批评孙启翔,但孙启翔现在毕竟是所长,这么多年在这个位置上也没吃白饭,该有的成绩都有,而且还颇为出色,某些方面并不比哥哥孙启军差。所以,在晚辈们面前,薛刈还是不能让孙启翔下不来台。
孙彦从没见过自己的老爸被别人说得这么没面子,自己脸上也是火辣辣的。他今天可真是见识到了薛刈在这个研究所里的地位,仿佛还压自己老爸一头。
气氛被搞得极其僵,所有人又都陷入了沉默,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肖大唇从外面探头进来,嬉皮笑脸地说:“各位领导,我进来观个场。”
大家扭头看他一眼,没有吱声的,肖大唇进来后发现气氛不对,嘿嘿干笑了两声,随即识趣地站到了李子木旁边。
孙彦觉得不再适合待下去,刚起身要走,有两个女研究员一前一后从里面的屋子走出来。
“所长,薛老,DNA取样已经做完了,最短大约一个礼拜能出来分析结果。”其中一个女研究员说。
“这个DNA鉴定会不会有困难,”孙启翔问。
“难度还是蛮大的,不过鉴定小组的人员已经确定,我们尽量争取时间,在下周四将化验结果拿回来。”女研究员说。
“你们几个先出去吧,老孙,我们进去看看?”薛刈朝其他几个技工摆摆手,又转头对孙启翔打了个眼色。
孙彦站起身,准备跟着几个技工一起出去,谁知肖大唇此时却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小孙,现在别走,难道你不想看看那具干尸吗?听他们说这具干尸可能是你大伯孙启军的。”
“胡说!”孙彦白了他一眼,但经他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心痒难耐,不由得停下来问,“我能看?”
“怎么不能,你是所长的儿子呀!看一下又不打紧!”肖大唇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这时,李子木走过来说:“想看就进去看看,你爸又不会说你什么。”
孙彦朝他点点头,一会儿待他走进里屋,便问肖大唇:“这个李子木什么来头,为什么技工都出去了,他却可以留下来,难道和你一样是有背景的?他爷爷也是这儿的专家?”
“哼!”肖大唇鼻子一歪,哼唧道,“这小子是专家助理,和杨姐是一个等级上的。听说也是托大关系进来的,只不过是新人,暂时由杨姐带着他。不过这两天我看他比我还能得瑟,神奇什么!”
孙彦扑哧一下笑出声,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