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8年。
今年的夏天异常的炎热,一连几天38°的高温,柏油马路像被大火蒸干的锅底,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沥青味道。
前几天,孙启翔跟儿子说,反正暑假闲着也是闲着,给你找了一份实习的工作,在一家国企宣传部帮人家做网页设计,一月1000的工资,不低,你先练练手,涨涨经验。
孙彦大学主修的是动画专业,各式电脑软件都接触过,成绩不赖。
前天应老爸的要求不情愿地递了一份简历过去,今天那边就让他过去上班。
孙彦一觉睡到9点多,起床才发现,今天他的第一个工作日很是不幸,依旧38°的高温,从家里到车站这20分钟的徒步路程,他将会被烘干全身的水分。
脚下的柏油马路有些融化,孙彦的鞋底和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粘合的声音。走了还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却感觉好像过了一个小时。他突然想起,以前启源叔给他讲的西部大沙漠,毒辣的太阳,狂暴的风沙,蒸腾的热气,还有每到正午时,高达71°的地面高温,以前对这些还蛮有憧憬,现在真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孙彦停下来,终于下定决心打道回府了。心说:管它什么实习,管它什么工资,刚放暑假我还没好好得瑟两天,臭老头就给我整这么个不靠谱的事情。
他抬头看看头顶上的毒阳,转回身去,却见回去的路依旧漫长炎热,突然想到有个风凉的去处,便折身转入了旁边的小道。
徐良修车厂内。
孙彦从车堆中推过来一辆宗申摩托车,停在阴凉处,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问旁边的小梁说:“这辆车什么故障?”
修车小梁正在洗车,抬头往这边瞟了一眼,说:“好像是离合器打滑了。”
孙彦坐上车,右脚踩上启动杆踏拐,向下干脆地踩了几下,车子便启动开来,引擎启动的声音很大,从发动机处冒出一股蓝烟,孙彦挂上低速档,缓慢放开离合器并徐徐加大油门,反复试了几次才停下来,说:“看来不仅是离合器打滑了,车都烧机油了。”
小梁说:“你先帮他把离合器换了,车主没说要换缸,等晚上来了问问他。”
孙彦下了车,走回修车棚,拿了工具出来后见修车的老张头盘腿坐在那辆摩托车前面,戳了一口烟,正眯眼看着他。
“你今天倒闲起来了?”孙彦问。
老张头不回他话,只管一个劲地砸吧着嘴戳烟,孙彦径直走到他身前,蹲下身修车,过了好一会儿,老张头在他身后呵呵笑了两声,说:“臭小子,你这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呀。”
“这叫精湛?和你比还差那么一大截呢。”
“哼!口气倒不小,还想和我比?”老张头讥讽道,又嘿嘿笑了两声,问,“听说你爸给你找了一个实习的工作?”
孙彦点点头,应道:“今天第一天上班,我没去。”
老张头一听,从后面当即伸腿蹬了他一脚,骂道:“他娘的!上班你不好好去,跑这来得瑟什么!”
“没意思,想想就烦了。这风凉,又不远,挺好。”孙彦笑道。
“人家所长给你找的是办公室的工作吧,有空调啊,谁不想一整天在那呆着呀!”小梁道。
“空调怎么了,没劲儿!哪里比得上这里的自然风!”孙彦说。
老张头又蹬了他一脚,摇摇头,起身走开了。
到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孙彦已经修了两辆车,洗了一辆车。令他意外的是,这次临时逃班,孙启翔竟然没有打电话过来,幸灾乐祸的过了半下午,快到四点半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的男人来到修车厂,四下环顾了一圈,见孙彦躺在躺椅上纳凉休息,便问他:“小师傅,我两天前送来的那辆摩托车修好了吗?”
“什么车?”
“国产的大阳车DY125-2A型号。”男人回答道。
“哦,那辆车啊,还是我修的呢!”孙彦说着起身从车棚中把那辆车推到男人跟前,又说,“发动一下试试。”
男人骑上车,将车发动起来。
“怎样?启动不困难了吧。”孙彦问。
男人点点头,又加了加油门,问:“车子是什么问题?”
“滤清器失效了,给你换了个滤清器。”
“不是化油器坏了吗?”男人纳闷地看着孙彦。
“你换了几个化油器了?”孙彦问。
“两个了,用的时间都不长。”
孙彦摇摇头,说:“你的滤清器坏了好长时间了,滤清器一失效,就使杂质堵塞了化油器,就算换了化油器,根本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时间长了还是会堵塞。车子其他地方我也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该清理的我也都清理了,你放心骑回去,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我免费帮你修。”
男人笑着点点头,抬眼打量了一下孙彦,笑说:“小师傅,你人还真是实在。要是再坏了,我就找你来修,倒时你可得给我个说法呀。”
“没问题。”
“那就行!”男人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自己拿了一根,又递给孙彦,问:“抽吗?”
孙彦接过烟,男人帮他点上,抽了几口,转头见男人在盯着他看,便问:“咋了?”
“小师傅,感觉你很眼熟啊!”男人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眼熟?咱俩以前见过?”
“不知道,但你的长相和我讨厌的人很像!”男人嬉笑道。
孙彦很无语,狠吸了几口烟。
这时,男人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电话那头很嘈杂,有个声音很粗的大嗓门男人在电话里对他吼了几句。男人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知道了。”随即挂了电话。
“上司找?”孙彦一脸同情的笑道。
“可不是吗!真他妈地能折腾人,都下班了竟给我整回个僵尸来!走了!”男人说完骑着摩托疾驰而去。
孙彦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碾,转身走回车棚。
五点来钟回到家,母亲陈舒言正在做晚饭,一屋子的油烟味,将刚进屋的孙彦呛了一跟头。
走进厨房,见陈舒言一个人在那忙的不可开交,便问:“老妈,你开油烟机了吗?”
“那东西坏了,还没修呢!”陈舒言头也不回地说,“你今天又去哪了?”
“工作。”
“你爸给你找的那个?”
“啊。”孙彦懒懒地应道。
陈舒言没在意,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什么,说道:“哎呀,你回来的正好,差点忘了,你爸今天晚上加班,你把晚饭给他带去,还有他忘记的档案。”
“什么档案?”孙彦说着,一眼瞄到放在餐桌边上的一个黄色的牛皮纸袋,厚厚的,里面应该放了很多资料。
孙彦草草吃了几口晚饭,便骑车往M省考古研究所奔去。到了研究所门口,见外面停车棚里的车停得满满的,还有几辆大奔停靠在路边,研究所内灯火通明。
孙彦无奈,只得把自行车暂停在研究所门口,心中纳闷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都在岗上?
进了研究所,最先碰上技工肖大唇,他正抱着一堆资料从楼上一路小跑下来,脸颊通红,貌似很兴奋的模样,看见孙彦立即满脸堆笑:“呦!小孙,又给你爸送餐呢,真是个勤快的乖儿子!不过这次他可能没心情吃了!”
肖大唇比孙彦大不了几岁,本科毕业,他爷爷以前在这个研究所做考古专家,所以托关系硬挤了进来,从技工开始做起。
这个人虽然聪明,但油嘴滑舌,平时打着他爷爷的名号在研究所里很是得瑟,尤其是见了孙彦,那副大唇就像抹了一罐子花生油,和机关枪一样哆哆个不停。
孙彦懒得搭理他,白了他一眼问:“我爸呢?”
“在315鉴定科室呢!这次我们可弄回来一个好东西,和所有的古董都不一样,全所上下啊...”
孙彦摆摆手,不理会他,径直走上楼去。刚一上楼,正好从拐角里走出个人来,不偏不倚撞在孙彦身上。
“啊,抱歉!”那人正在聚精会神低头看资料,待撞到孙彦背上时才猛地惊醒。
孙彦回头看他,见这人甚是眼熟。
“小师傅,你怎么在这!”那人突然叫道。
孙彦一愣,才意识到这人不是下午到修车厂修车的男人吗!孙彦愣了一会儿,吱愣道:“啊,我来...给我爸送饭。”
“你爸?你爸在这儿工作?”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啊,是啊。”孙彦转身笑道,“他今晚加班,我就把饭给他送来了。”
男人又上上下下把孙彦打量了一遍,脸上还是稍有怀疑地问他:“你爸在这儿干什么工作?技工?我可能认识。”
还没待孙彦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爸是孙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