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自行车，姐弟两花了一个半小时便到镇上，李明安走的不是之前沈枝枝走的那条路，他走的是较为平坦的大道。
小镇还是灰扑扑的，来往的行人很多，很久才有一辆自行车路过，大多数都是走路或者坐在牛车上。
“你在这里下，我不进镇，两个小时后我们在这里会合。”
李明安没问沈枝枝要去干什么，沈枝枝也没有问他那么多海货要拿去哪里。
两人默契地不提这件事。
李明安将沈枝枝和她的背篓放在镇子门口，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壹市斤的全国通用粮票和两块钱的毛票给她。
“这是昨晚在陈成身上捡的，你拿去供销社买米。”
沈枝枝震惊：“你啥时候拿的？”
李明安不想多说，自以为自己很潇洒地挥挥手，转身离开。
他不止拿了陈成的票，还把那一身衣服也拿了，打算等会儿就去卖咯。
沈枝枝背着背篓去邮局取出自己那三大袋衣服，一袋直接放背篓上，另外两袋用手提着慢慢在街道上走。
她第一次来这边，不知道去哪里卖东西，现在不管是哪里都禁止个人买卖，有什么需要就去供销社买，是在不行只能和别人换，不能买卖。
晃悠了十分钟，沈枝枝毫不意外地被一个戴着红袖章的男同志盯上了。
红袖章是红卫兵的标志之一，红卫兵是由大、中学生组成的群众组织，他们在极“左”思潮的支配下成立，积极参与了各式各样的运动。
如破四旧，批斗等等。
沈枝枝曾经有幸见过一次他们参与的活动，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她觉得自己应该能记得一辈子。
她垂下眸，用余光观察着对面的红袖章同志，在他起身大步往她这边走来时，低头迅速转身钻入一个小巷子里，然后躲到一处破旧的屋子里。
耐心地屏住呼吸，悄悄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在听见一道匆匆地脚步声跑过后，她小声地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躲在我家做什么？”
沈枝枝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被一道苍老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受惊地瞪大眼睛。
“豁哟，你眼睛可真大，别吓死了，我这房子还要住人的。”
突然出现的老人是一个身着普通灰色旧衣的阿婆，头发整齐盘起，双手放在腹部，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是没干过活的那种手指。
年纪在六十岁左右，面色红润，说话细声细语，但是话里意思古古怪怪的。
“我，我没看见门。”
沈枝枝压下脸上的表情，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光秃秃的大门框和只剩下半边的墙壁。
“哦，这是我儿子的家，以前被人砸了。”
阿婆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盯着沈枝枝的背篓问：“你是来卖——换东西的？刚才我看见一个戴红袖章的人过去了。”
沈枝枝暗暗松了一口气，摇头，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来卖东西的。
但阿婆也不是好糊弄的，毫不客气地直接拿起她背后的大袋子，掀开叶子一看。
“好嫩的竹笋，你有多少？我拿东西和你换。”
阿婆说完也不等沈枝枝应声，让她在这里等着便小跑出门，没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小布包过来。
“怎么换？”
沈枝枝第一次卖东西，没经验，犹豫了下试探道：“我只要钱，一毛钱一捆。”
阿婆锋利的眼尾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笑道：“一毛钱都可以买半斤白面馒头了。”
“所以它不是白面馒头啊。”
阿婆：“……”
两人对视一眼，阿婆继续笑：“你这小同志说话怪有意思的。”
沈枝枝下意识道：“您说话也怪有意思的。”
“……”
空气莫名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沈枝枝尴尬一笑：“那要不您先看看我另外的东西，要是您喜欢的话我可以送您一两捆？”
“好好好，你给我看看你袋子里是什么？”
阿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憨，这么不会做买卖的小姑娘，脸上的笑一直没停过。
“这是衣服，有成年男人的，还有小孩子的，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沈枝枝打开袋子，让阿婆看了一眼，最后阿婆把小孩子的衣服都要了，一共两件棉裤，两件棉衣，还有秋衣秋裤，看着都很干净很新。
成年男人的衣服阿婆没要，说是她家就她和她老伴，孙子，儿子不在，不过她知道有人要，等会儿带沈枝枝去找那家人。
“我拿这个和你换可以吗？”
阿婆拿出一条沉甸甸金光闪闪的大黄鱼，语气正常得就像她手里的不是大黄鱼，而是大石头。
几件衣服和竹笋换十两重的黄金，值吗？
值肯定是值的，但是沈枝枝有点犹豫，这玩意现在在外面是没办法花的呀。
沈枝枝皱眉思考了很久，最后咬牙点头同意了。
心想现在不能用，她藏起来以后用，万一以后又变天了呢？
见沈枝枝收下大黄鱼后，阿婆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小同志有眼光，走，我带你去把这衣服换了。”
阿婆带她去的是她隔壁家，是一个独居的阿婆，这个阿婆腿脚不方便，坐在木制的轮椅上，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错。
两个阿婆似乎是很好的朋友，给她大黄鱼的那个阿婆姓梁，沈枝枝叫她梁阿婆，坐轮椅的叫五阿婆。
梁阿婆性格大方爱说话，一进屋就把沈枝枝的口袋打开，挨个拿出衣服给五阿婆看。
“这件毛衣不错，又是黑色的，适合你儿子穿……”
“还有这个外套……”
有了梁阿婆沈枝枝都不用说话，梁阿婆就帮她把衣服卖了一大半，不过她没卖完，剩下前不久新做的一件灰色裤子和白色长袖，打算拿回去给李明安。
想了想，她又留下一件顾然只穿过一次的米白色毛衣，这件也适合李明安穿。
一件毛衣和两套秋装，两件棉外套，棉裤，外加一双皮鞋，沈枝枝得到了一条大黄鱼一条小黄鱼，小黄鱼有一两重，两条加在一起非常的沉。
沈枝枝把大小黄鱼放到身侧的大挎包里，袋子也整齐地叠好，放到背篓里，她和梁阿婆聊几句话后，问她。
“阿婆，你下次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海货要吗？”
“海货有人送了，我想吃野菜，你能弄到吗？”梁阿婆说了几个野菜的名字。
“你要是能送来嫩的，新鲜的，我给你一毛钱一把。”
“可以。”
沈枝枝刚点完头应下，正准备问什么时候要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和一道有点熟悉的爽朗男声。
“梁奶奶，出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