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宋青莯的话，吕岐山吓得跪伏在地，连称：“下官不敢！”
“这都已经闹出人命了，还要我继续猜你的心思？”宋青莯的声音染上薄薄的愠怒。
事实上，宋青莯并不知道，吕岐山蓄意隐瞒的事与息嗔师太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在今晚之前，他假装不知，是他觉得吕岐山在公事上也算尽责，他应该可以自行处理。
短暂的沉默中，吕岐山的身体抖得像筛子，结结巴巴说：“具体的……下官……下官也不知道……或许是下官……多心了……所以下官不敢禀告大人……”
“说重点。”
平淡无奇的三个字，吕岐山却吓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不过他怕到极点反而不结巴了，流利地说：“回大人，上个月镇上死了两名四五十岁的妇人，这个月死了三名。他们的家人或报了意外，或报了自杀。下官派人看过尸体，也细细查问过她们的家人，看起来并无可疑。大人此番来到八角镇，下官突然想起这件事，隐隐觉得不安，可又不知道是否应该禀告大人，这才犹豫不决。”
宋青莯默然听着，待他说完了，他才沉声说：“你先起来。待会儿把那几名妇人的死状，家人的供词呈给我看。”紧接着又问一旁的仵作：“以前验过尸吗？”
“回大人，小的只查验过尸首的生死。”仵作话毕，又急巴巴补充：“大理寺和提刑衙门下发的公文，小的全都认真研读过，不敢有丝毫马虎。”
宋青莯想到飞染眼泪模糊的双眸，也希望尽快弄清楚事实，遂吩咐吕岐山，即刻去衙门取来死者家属的供词，又对仵作说：“你去验尸，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是。”仵作恭敬地点头，按照大理寺下发的验尸指引，用棉布蒙住口鼻，戴上手套行至床榻前。
“先检查她的口腔，再检查全身各处，确认是否有其他明显的外伤。”
“是。”仵作再次点头，忍着反胃捏开死者的嘴巴，浓稠的鲜血瞬时涌出嘴角，一大截断了的舌头在半凝固的血液中沉浮。
仵作只觉得胃中的酸水排山倒海般翻涌，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手脚冰冷。他本能地想要逃开，回头见宋青莯面无表情端坐桌前，他头皮发麻，僵着背说：“死者咬断了舌根，看起来死者死意坚决。”
“继续。”宋青莯起身行至窗前，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进了飞染的房间。他猜想，应该是陶氏。
仵作不敢怠慢，一一检查尸体全身，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发现断骨，只在手腕发现淤痕，尸体的颈部、胸部留有轻浅的齿痕及口水的印迹。
宋青莯虽然亲自确认过，息嗔师太确实遭奸污，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命仵作再次检查。
仵作心中暗暗叫苦，但不敢有半分迟疑。他曲起死者的双腿，拿过床边的蜡烛朝她的下体看去，嘴里说道：“死者大腿内侧有淤青，处子膜撕裂出血……”
宋青莯猛地转身，右手紧紧握住窗棱。
“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你继续。”宋青莯淡然摇头，面色如常，心中却已震惊到极点。
他一直认定，飞染是息嗔师太和当朝驸马甄彦行的女儿。他的母亲亲口告诉他，息嗔师太才是甄彦行明媒正娶的嫡妻，而飞染是他们的嫡长女。
无缘无故，他的母亲不可能骗他。如此一来，只剩两种可能，要么是他的母亲误会了，要么是息嗔师太欺骗了所有人。
宋青莯惊疑不定，脑子嗡嗡直响。
这十年来，他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成为提点刑狱使只有一个目的，不管甄彦行、息嗔师太、顺昌长公主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他只想恢复飞染的身份，他不要她一辈子囚禁在荒凉的尼姑庵。
他清楚地记得，她稚声稚气对他说，她想看一看围墙外面是怎么样的。
她最喜欢听他说京城的事儿。
他答应带她去京城看烟火，逛花市。
……
宋青莯的指尖几乎陷入窗棱。这一刻，他为之奋斗了十年的目标，仿佛在瞬间化成了泡影。
“你没有看错？”他哑声询问，声音低沉压抑。
仵作不知他心中所想，如实回答：“是强奸没错。小的记得去年的公文上写过，处子膜撕裂痕在正下方的，是强奸；短时间内没有愈合的，是新伤痕……”
“师太毕竟是出家人，你只需在尸格上记录，她遭凶手强奸就够了。”宋青莯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他转身注视飞染的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待仵作检验完尸体，宋青莯命人守着尸体，自己慢慢走向飞染的房间。
隐隐约约中，他听到飞染哽咽低语：“陶妈妈，师傅经常说，生死轮回是天数。无论我们是生是死，离得是远是近，都不需要伤心。前天师傅才问我，若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会不会哭鼻子。我以为师傅在考我，高高兴兴说，只要我心里惦记着师傅，就像我和师傅永远在一起……”
宋青莯微微蹙眉。息嗔师太说这话，是预料到自己今日有此一劫，还是笃定他的母亲会把飞染接去国公府？
他未能想到答案，就听飞染又道：“陶妈妈，我明白的，我应该像师傅一样，把生死看淡，戒嗔戒怨。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心里难受，就好像有刀子在割我的心……”
听到这话，宋青莯的心狠狠一抽。小时候的他最见不得她流眼泪，如今的他怎能任由她心痛？
他是飞染，是谁的女儿根本不重要！
他径直推开房门，抬头就见她披着床单坐在桌前，侧身依靠陶氏。陶氏轻拍她的背，嘴里发出嘶哑的“哦哦”声，似乎正在安慰她。
飞染看到他，猛地站起身，急问：“找到凶手了吗？”她不顾床单掉落在地，伸手擦去眼泪，大声说：“我不哭，你告诉我，凶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