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第二日,议事阁。
夏此安高坐在主位,解释着昨天宫人假扮太子一事,“我深知如此行事甚为不妥,恐有掌控朝政篡位之嫌。但昨日是国之大丧礼,若太子称病不出,诸王和臣工必会生疑,若哪日联合发难,我怕会引得朝堂动荡。”
“太子妃所言极是。”
夏此安看一眼附和她的裴绍,听出了他话里有话,是在讽刺自己,她不想理会,转了话题,“我昨日收到母家来信,说成王抗旨离藩 ,不知丞相可接到前线战报?”
范相应声是,然后详细叙述了线报,分析当下情形,“定北侯虽然大败成王叛军,但并未擒获成王,只怕成王会联合赵后赵将军和其他亲王,卷土重来。”
夏此安点头,“这是必然,昨日我诈赵后成王被俘,她为保成王性命,已经答应去皇陵陪伴先皇。”
“通敌弑君篡位之人,赐死也不为过。”裴绍显然觉得夏此安的处置太过轻巧,语气间不免怀疑她此举的私心。
谎称成王被俘,逼死赵后,夏此安不是没想过,但这样风险太大,赵后定会心生怀疑,所以她未必就范。况且,就算赵后身死,赵将军和成王真的会束手就擒吗?未必。这当然会激怒他们,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起兵造反,到时谁又能抵挡呢?
虽然夏此安的每个举动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但她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一来,裴绍对她的怀疑根深蒂固,根本不会被她的几句解释所消除。
二来,她完全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无论是皇宫还是朝堂,对她来说都只是暂时停留的地方,她一心想的只是怎样保全自己和怎样离开,而不是在怎样做一个好的太子妃,甚至皇后。
内心思虑诸多,出口也不过一句“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做法。”
裴绍不再多言。
“成州的战事就请丞相和信王多费心了。”她不懂带兵打仗,朝中的大将军正是赵将军赵文蒋,眼下也不能指望。
“臣份内之事。”
“另外,”夏此安面色凝重,“昨日赵后也说出了赵将军策划军中哗变一事,我以为,除了加强对赵将军和平南军的掌控,南方岳城相邻几州该提前战备,以防战事突起。”
范丞相和信王称早有准备,信王世子不日将南下,驻守岳城。
夏此安望向信王身侧的世子李镜源,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勉勉强强吐出一句“辛苦”。
毕竟两人之前有婚约,虽然婚约并不是夏此安的,但所有人都把她当作张栖梧,气氛那么微妙,让她自己也感知到了一些尴尬。
夏此安听说,李镜源此人自幼熟读兵书,在带兵统帅方面极有天赋,原本在赵将军手下任职,熟知赵将军的用兵策略。赵将军去西南时没有带他,原因有二,一是他毕竟姓李,万一有什么损伤,不好交代,二是大齐自立朝来有个规矩,不许皇子宗亲带兵,以防谋反。
可事到如今,手头可用的将领很少,所以也就不忌讳那么多了。
商议南下镇压赵将军的事告一段落,大家还是把重心放在寻找太子一事上。夏此安把昨天赵后招认的事说了一遍。
几方的探子多日来上报都是毫无进展,夏此安不由得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原本沉默的李镜源,看高坐在上的夏此安为此事烦忧,难得地开口,“臣以为,若赵后所言是真,我们不妨从梁七王子这里突破。”
“这是何意?” 夏此安抬头看向李镜源。
然而目光交接的一瞬,李镜源匆匆低下头,“魏灵宽不过是为了珉英二州,赵后如今失势,若我们可以给他相同甚至更高的利益,他一定会选择与我们合作。”
信王一听怒斥道:“胡说!这是通敌卖国!”
没错,拿国土与敌国交换,确实是无异于通敌卖国。可是……国不可一日无主,这样下去只会是引发战乱。如此想来,拿一两城池去换,也是值得的。
“未尝不可。”夏此安思虑片刻后轻轻说道。
范相与信王俱是一惊,“殿下!三思啊!”
裴绍倒是没说话,静静地坐着,仿佛也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夏此安看看两位老臣,劝说道:“我们若是能拿珉英二州换回太子,大齐不至于倾塌,未来国力强盛之时,总可以再拿回来。若没有太子,只恐大齐将亡啊。”
片刻的安静后,信王说出了大家长久以来的一个顾虑,“可太子殿下,究竟能否担当大任呢?”
没有人说话,确实,一个能为爱抛下一切去逃婚的人,能不能担此大任呢?
皇帝突然离世,传位给这个已然逃婚失踪的太子,人们就按照命令去找太子回来继承大统,从未有过任何其他想法。
可现在认真想想,这样一个不负责任又随心所欲的人,真的能统领大齐吗?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已经有答案了。
“大行皇帝有遗诏,着令太子继位。”夏此安沉静而清冷的声音让在座的人的心神稍稍安定。
没有人会选择拿两座城池换回一个德行有亏的太子,但所有人都不得不选择遵从大行皇帝的遗诏,不得不维护大齐的稳定。大齐的太平与安宁,才是这些日子来,人们殚精竭虑的原因。
夏此安看大家沉默着,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要让太子早日回朝即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范相应声,“是,殿下。”
“世子既然提出要与魏灵宽交换条件,心中必然已有计策。” 夏此安把话题抛给李镜源。
“是。”李镜源点头,恭敬行礼禀报,“之前殿下言及皇后下毒一事,臣私下里与全岳统领查到缚崖草之毒入京的途径,就是城南的商队。苍离卫已经顺藤摸瓜找到商队里与梁七王子联络的人。”
当初皇帝发现自己中毒并查出是皇后投毒后,就暗中查了毒药的来源,这中间近三个月的时间,怎么都没有打探到这商队的事呢?而李镜源和全岳一起查了不到一个月就有了结果?夏此安心中生疑,会不会是对方故意放出消息引诱他们呢?
“这查访之中,可也顺利?”
没想到夏此安会如此发问,李镜源一时怔住,倒也很快反应过来,“殿下是怀疑……这其中有诈?”
时机不对,让人不得不多考虑一些。如果现在得到的调查结果是真,就是说商队之中真的有魏灵宽手下的细作,换句话说,顺京城南有魏灵宽的线报组织,那么在皇后投毒后,魏灵宽就会及时转移手下人员,改变联络方式,以防东窗事发后自己的线报组织受损失,这也就是皇帝当初没有查到任何线索的原因。那么为什么时隔几个月,反而显露了痕迹,被苍离卫追寻到呢?
只能说魏灵宽是故意给了苍离卫线索。
“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李镜源不解。
“他想要接近殿下。”裴绍分析道。
范相也点头表示认同。
李镜源还是有些迷惑,“若他是因为怕赵后失势后,自己难以拿到珉英两州,才另寻出路,那他可真算是料事如神了。”
是啊,赵后前往皇陵守陵祈福的事,是昨天决定,今天宣布的。魏灵宽他怎么会预测到又提前计划部署呢?
“他倒戈,不是因为赵后失势,而是为了魏灵宵!”夏此安轻扯嘴角一笑。
“殿下,这是何意啊?”范相也深感疑惑。
夏此安笑笑,“我方才说,昨天赵后招认了她与魏灵宽合谋陷害太子之事,魏灵宵会在私奔路上对太子下杀手。”
“对,可这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啊?”李镜源皱着眉头。
“当然有不寻常之处,那就是太子离宫至今,已经将近一个月,仍旧没有传来任何不好的消息。”夏此安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接着说道:“而我们之前也曾打探到,除了我们,还有梁国的人在追踪太子和魏灵宵。我认为,那些人,是魏灵宽的属下。”
裴绍恍然大悟,“魏灵宵没有按照计划暗杀太子,甚至和梁七王子失去了联系,所以他才会一边追踪太子他们的行踪,一边想与殿下取得联系。如果我们率先找到太子,他可以请求保全他姐姐的性命,如果他先找到了太子,则可以拿太子交换珉英两州。”
“真是好谋略!”李镜源咬牙切齿。
“坊间传闻,魏灵宽此人多疑谨慎,心狠手辣,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这个姐姐。”夏此安手指轻点桌面,“现在因为他的失策,他姐姐不知身在何处,他一定,耐不住性子坐等。”
若他不愿在梁国坐等消息,想要在有消息时掌握先机,争取主动权,那么就只有一个地方。
裴绍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殿下是说,梁七王子现在身在顺京?!”
“什么?!”李镜源也是一惊。
范相和信王面面相觑。
两国对立已久,很少有使团来访,这样的境况之下,魏灵宽会为了姐姐冒险来顺京吗?
“他在顺京可以近距离指挥在大齐的属下,有了消息会更快收到,他也可以更快给出决断,在我们之前截住太子。”夏此安顿一顿,“另外,万一我们先找到太子,那也必然要护送进京,他也可以趁机救出魏灵宵。”
信王点头,“这样说来,梁七王子现在极有可能藏在顺京的某个角落。”
夏此安站起身,召进全岳来,“传我旨意,苍离卫全部出动,在京畿秘密寻找魏灵宽,找到后无需回秉,直接带到廷尉,如果对方反抗,就地格杀。另外加强皇城和皇陵的布防,以免魏灵宽调虎离山,声东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