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映出瑞雪来回踱步的影子,此时她心中只期盼着后殿能快些传来太子妃暴毙的消息。此事一了,夫人承诺明日便会带她离开,从此以后她便可以拿着丰厚的赏金和她的情郎衣食无忧自在逍遥。
美梦被叩门声惊扰,“瑞雪姑娘,殿下唤你进殿去。”
“什么?!” 瑞雪一惊,心道她怎么还没死。
“太子妃殿下有事传唤。”
“太……太子妃她怎么样了?” 瑞雪紧张不已。
那宫侍不明所以,只含糊道,“似乎心情不好,吃食也没用,都赏了众人。”
“哦,如此……我这就去,你下去吧。”
踏进殿门,一阵凉意,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几缕酒香。夏此安坐在桌前,像在思虑什么。
瑞雪眼神飘忽,走至桌前,“姑娘没喝酒吗?夜里凉,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这话让夏此安不禁捏紧了拳。果然,瑞雪是非要她死不可,就算这次失手,也还会有下次。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就不能心软。
到底谁会命丧与此还未可知呢。
她将一精美的食盒推到瑞雪面前,“这是皇后送来的甜汤,我实在没胃口,剩了又不吉利,便给你吧。”
“谢姑娘。” 瑞雪嘴上应声,却没动作。
“这酒确实温得刚好呢。” 夏此安缓慢地端起酒壶斟了满杯,又慢慢喝下,一双眼睛紧盯着瑞雪渐露欣喜的脸。
夏此安心中冷笑,面上不露声色,“吃吧,坐下来。”夏此安手指点点身旁的位置。
瑞雪见夏此安已饮毒酒,心里踏实,轻快地坐下尝起了汤。
“味道如何?” 夏此安试探。
“甚是香甜,还有一点酒香呢。”
“那就好。” 夏此安敷衍一句,继续把玩着酒杯,看着瑞雪喝下一整盅后才开始发难,“等我的死讯等着急了吧!”
“什……什么?” 惊慌间瑞雪打翻了琉璃盏。
夏此安趁她不备一手制住她,一手将发簪抵上她的脖子,“说!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的身份想要杀我,夫人到底有什么计划?”
瑞雪知道事情败露,自己又反抗不过有武功的夏此安,只能招认了,“只我一人知道。等你死后,将准备好的遗书拿出来,就说……就说太子妃已心有所属,不甘在这宫中枯守……夫人说圣上不会怪罪张家,我们这些侯府随侍到时候也能遣送出宫……”
“什么遗书?遗书在哪儿?”
“在我袖袋里……”
夏此安感觉瑞雪开始颤抖,看起来疼痛难忍,自己吓得一松手,她便难以支撑跌坐在地,口中尽是暗色的血。原来这毒,见血封喉。
她伸出颤巍巍的手直指夏此安,声音细弱,“你……你害我……”
看着地上的人挣扎几下,没了动静。
“是,我把酒换了,还把毒酒掺进甜汤里了……” 夏此安强忍着害怕,像是在对瑞雪说又像是安慰自己,“我只是,把你送我的东西还给你而已。不然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
不敢多犹豫,夏此安翻找到遗书,与遗书一起还有一个空的小纸包,内里残留一些白色粉末,想是包那毒药的。
烧掉了遗书,夏此安又将那空药包塞回瑞雪袖内。
事已至此。夏此安才意识到,瑞雪虽死,但对外,自己却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宫闱之中,死一个侍从不是大事,却也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在太子大婚当晚,死的又是太子妃的亲随。
瑞雪是自愿服毒还是被人毒害?太子妃自己是否知情?下毒的人又是谁?
若被这样审问,自己什么也说不清,难免让人生疑。
圣上是自己在这宫里的唯一依靠,万万不能让他怀疑自己啊。
该怎么掩盖呢?
越是着急,脑中就越是一片空白。
耳听得有一行人进了院中,朝后殿这边来了。
夏此安又慌又怕,腿一软坐在地上,身体抖成筛糠,眼泪止不住下掉。心说,完了。
宫侍通禀一声,不闻回音,便打开了殿门,一个着掌事服饰的年迈宫人缓步踏入,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身后的侍卫见情形有异,立刻围上来,刀剑出鞘,寒光乍现。
为首的行礼,“臣苍离卫统领全岳,见过太子妃殿下!”
“我……”
她衣衫单薄发髻微乱的凄惨样子,一看就是事有异常。
名叫全岳的禁卫统领一边示意属下去通报,一边询问,“殿下遭遇了何事?”
夏此安神情恍惚,声音哽咽,含糊了一句,“膳食里有毒……”
众人一惊,全岳最先反应过来,命人查看膳食,并送去御医院检验。
这时先前入殿通报的侍卫返回,“圣上召见。”
那掌事一路搀扶她到了圣上寝殿。
就见圣上指了跟前的座给她,似乎有话要讲。
夏此安只得战战兢兢地坐下来。
“栖梧,委屈你了。”
栖梧是张氏女的名字,大约取凤栖梧桐之意。夏此安记得这话他在拜礼时也曾说过。
“舅父上一次见你,你才十岁,瘦瘦小小,这一转眼,你已经亭亭玉立,还作了我李家的新妇。” 他感叹道,“宫中艰难,舅父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可你也要体谅舅父”
夏此安也不知圣上要让她体谅什么,只是听着。
“圣上,臣有要事禀报!”
谈话被打断,就见全岳快步进殿,“圣上,经查验,皇后送给太子妃的膳食中确有毒素,太子妃的侍女因误食暴毙。”
“什么!” 方才还略显慈祥的圣上拍案而起。
吓得夏此安的小心脏快要跳出腔,同众人一齐跪在地上。心内忐忑,自己要被发现了吗?
“臣已报与大长秋,并拿了相关人等,明日送去廷尉详查定罪。”
“这个毒妇!” 圣上怒不可遏。
这个发展走向好像不对?
怎么侍卫统领和圣上都对皇后下毒这种荒唐事如此笃定?就因为自己把毒酒掺在皇后送来的饮食里?
“圣上,皇后请见。”殿外响起宫人的通报声。
“哼!她还敢来!”
夏此安心说这下完了,皇后来个当面对峙,自己必死无疑啊。
晃神间却见圣上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身体摇摇欲坠,她愣神间,全岳和一个宫人迅速上前搀扶。
一阵手忙脚乱之间,她听见圣上下令,“将皇后禁足凤明殿!”
这个声音很快被“传召御医”和“阖宫禁严”的呼喊声淹没。
出了这么大的事,加上阖宫禁严,夏此安想离开昭仁殿是不能了。
可她站在这里除了担心自己闯祸暴露身份外,着实是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着宫人们和御医们忙得团团转。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御医都来过了,汤药丹药送进去不少,可还是没有什么好消息。夏此安心里纠结矛盾,一边后悔自己的莽撞一边奇怪这圣上的龙体怎么这般虚弱。
她听到那个年迈的掌事宫人同全岳商量,“全统领,这眼看着是要不行了,现在总得传一个主事的宗亲来啊,皇后是万万不可。”
“那林公的意思,眼下该传召谁来主持大局?”
原来这就是圣上身边的林掌事林蔚,人称林公。自幼服侍圣上,已有五十载。
被称为林公的掌事沉思片刻,“信王。”
夏此安心中讶异,这样的大局面,不找皇后不找太子,竟然找一个圣上的堂兄来?
“林公,圣上要见太子妃殿下。”内里出来一个宫人传话。
林掌事和全岳一齐看向夏此安。
心跳如擂鼓,她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那个独掌江山数十年男人此刻静静地躺在榻上,面容瞬间苍老许多,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疲惫不已。
当她跪在龙榻边,几个宫人都心照不宣地默默退去。只留林掌事守在门口。
“圣上……”
“栖梧啊……” 他的声音也低弱无力,“舅父只能依靠你依靠定北侯了。你一定要找到盛儿,辅佐他登基即位。”
“你要提防皇后,提防赵家,绝不能让玉成入京。你要护好后宫年幼的皇子和公主,让他们长大成人……”
“范相三朝元老,忠心不二,为政有道;信王恭谦忠顺,正直仁义,此二人你可放心依靠。你的父兄是你至亲之人,军防征伐之事你大可交与他们……”
“圣上……这……” 夏此安惊恐万分,这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交代给她了呢?这信王怎么还不来!
“栖梧别怕,人固有一死……此乃天地之道……” 榻上的人眼看着进气越来越少,“传位诏在……三宝阁,倘若……找不到盛儿,或他有……有什么……不测,另有……诏令传……传位长子宣王……”
话音落,那浑浊而悲凉的双眼缓缓合上,一片寂静,连气息声都没了。
林公哀凄的声音传遍昭仁殿,“皇帝崩了!”
夏此安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大齐的君主没了。唯一的靠山没有了。自己今后究竟该何去何从?
难道真的要和那个病怏怏的太子共度一生?
或者根本等不到明天,她就会被长公主抓回去灭口?
前程一片黑暗。
国丧之钟撕裂夜幕,响彻京都,也打破了大齐表面上勉强维持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