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季楼,顺京最大的酒楼。
封程和几个司主正在长季楼上,边享佳肴边俯瞰顺京的夜景。
“沉州怎么没有来?”放才到顺京,并不知情的新平阁西司司主陆野问。
韩晁喝一口酒,“吵架了,和阁主不欢而散。”
“因为什么?”陆野知道封程的性格温和,很少有脾气,又和沈沉州交情最好。
“阁主早就打算取缔血令盟,你是知道的,这不,今天和沈司主一谈,谈崩了。”
陆野看看不说话闷声喝酒的封程,对韩晁说:“沉州是不是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他那是在气头上,你们别当真,他一直就是那样的性子,你们多包容一些。”
“陆大哥,我们知道你是好意,他也没说什么重话,阁主也不怪他。可是有一点,我得和你说清楚,我们现在都不是十几岁二十岁几的时候了,沈沉州他也不再是跟在你身边围着你转的那个孩子了。我们要为我们的以后考虑,为新平阁的未来考虑。他做事心狠手辣,赶尽杀绝,树敌不少,再这样下去,新平阁会面对越来越多的危机。大哥你也得劝劝他。”韩晁难得认真。
陆野面露难色,“你也说,他不是那个围着我转的孩子了,我说的话,他不会听的。”
江升月叹声气,“当初陆大哥捡他回阁里时,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可爱的小白团子会是这么个狠辣的人物。”
几人沉默着,有的回想当年,有的忧心未来。
“司主,有消息了。”一个随从急急忙忙跑上楼来。
“怎么样啊?”江升月起身匆匆迎过去。
“听御医院的人说,已经醒了。”随从气喘吁吁。
“那就好,那就好。”江升月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是放下了。
陆野好奇,“谁病了吗?”
韩晁答道:“夏云意。”
“哦,云字辈的,那是升月的人吧,她怎么了?”陆野对于夏此安的代号并不熟悉。他们从前没什么交集。
“不是,三年前鹤州大战的时候,已经归到东司了。”
一听是东司,陆野下意识联系到沈沉州,“这个姑娘生病,也是因为沉州?”
“可不是,当年……唉,不提了。”韩晁并不想提那些不好的事,又端起酒杯喝酒。
“我要进宫去看她。”
韩晁被吓得一口酒喷出来,“江升月,你疯了?”
“他能去,我为什么不能?” 她说的是沈沉州。
“他的功夫,敢跟君问对打,你呢?”韩晁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想闯皇宫?还没到延辉殿呢,就被抓起来了。你还嫌不够乱的。”
江升月不理会,一甩袖子就走了。
韩晁怔住,“这就……走了?”他丢下手里的筷子,追了出去。
陆野看看封程也不阻拦,想着大概是有把握的,也没去理会。
皇宫里,此时早已宵禁,宫门紧闭。
裴绍在确认夏此安无碍后,就与张骁一起出宫回府了。
延辉殿也恢复以往的宁静。
夏此安正靠着软垫坐在床上,皓兰一匙一匙喂着药。
“太苦了,我本也没什么事,能不能不吃了?”夏此安皱着眉头,这药苦得她鼻子都疼。
皓兰一瞪眼睛,“不行,何御医嘱咐过了,这药解毒,一顿都不能少的。”
终于喝下最后一滴,夏此安哀愁无力地向后一仰。御医们诊断她是中毒了,可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是老毛病了,最多只能算是余毒未清。
当年被迫吃下血卫的剧毒一寸金,又受了十几道刑,那生不如死的疼痛,时隔多年她还是刻骨铭心地记得。当时身体损耗的厉害,体内的毒也没有完全清除,所以落下了病根,极度害怕或者吸入冰泉香的时候,就会发作昏倒,有时伴随高热有时又会是皮肉的灼痛感等等。只是发作时特别痛苦,其实没有生命危险,一两天就能自己痊愈。
冰泉香就是沈沉州衣上所带的香味。冰泉香原本是与一寸金并用的,两者相辅相成,冰泉香可以诱发一寸金的毒性。沈沉州审讯犯人用毒的时候便会点冰泉香。昨日他大概是刚审完了人用过了刑,这衣服上才会沾了冰泉香。
即便如此,今日也着实把人们吓坏了。可夏此安又不能说出真相,只能由着他们来折腾。
吃过了药,擦过了身子,夏此安实在受不了他们几个人都杵在殿里守夜,就赶他们走。
“这就在奴婢们眼皮底下,殿下还遭受这样的算计,奴还怎么敢下去休息,一定要在这守着才安心。”晚心打定主意不离开。
皓兰也是一副“您别劝,我不走”的表情。
夏此安只得留下了她们两个,把其他人都赶回去了。
“奴还是觉得,人多些更安全,就我和皓兰姐姐两个人,万一有什么歹人,可怎么办?”晚心有些发怵。
“怕什么,全岳统领不是在院里守着嘛。”皓兰给夏此安换掉了汗湿的被褥,扶着夏此安躺下。
不一会儿,嘴里喊着害怕的人最先睡着了,大约是累着了,有细微的鼾声伴着呼吸声,让人听了莫名安心。
“这个憨子。”皓兰笑骂一句。
夏此安也笑,“她这性子倒是好,什么事一转头就过去了。”
“她呀,从前可没少被主事骂。总是没心没肺的,言语又直,不知道的以为她多厉害,知道的都说她傻。”
夏此安不禁笑出声。身体虽然像是大病初愈后般的虚弱,但已经不再发热,肌肤擦拭后也清爽不少,换了新的里衣,被褥也干爽暖和,她觉得很是舒服,心情也放松了。
“殿下,您先睡着,奴去看看明天的药备好了没有,一会儿就回来。”
“你放心去吧,我没事。”夏此安眨眨眼。
皓兰出去后轻轻合上了门。
夏此安深吸一口气,舒缓的吐出,正想好好理一理新平阁和太子的事,忽然听见殿门极快且轻地被打开又关上,尽管对方已经放轻脚步,但她还是听出了来的是一个成年男子,似乎功夫一般。她本想喊全岳,又想起晚心在外殿睡着,万一惊动了刺客,情急之下对晚心动手可就糟了。于是她赤着脚下地,藏在角落,想先看看刺客的来意。
那男子身穿内侍官的衣服,一步步走进来,环顾四周,又慢慢向床榻靠近。
夏此安打算着,若他亮出兵刃有任何刺杀的举动,自己先喊人,再去拦住他,全岳应该很快就会到。
可那人却好像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缓慢地在床榻边坐下,轻轻掀开了被子,就在这一瞬,夏此安已经站在他身后,匕首抵在他的脖子。
“你是谁?要做什么?”
那人不挣扎不反抗,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说!”夏此安的匕首更近一分,利刃划破皮肤,血沿着细微的伤口流下来。虽然手上不留情,但夏此安心里是有一点松动的,她以为这是新平阁派来的人。
对方还是不说话,也不敢动,就这么僵持着。
正这时,本已关好的窗被从外面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跳了进来。
借着窗缝的月光,夏此安看清了前面这个人的面容,惊喜道:“江司主!”
江升月也很是激动,边朝她走过来,边疑惑地问:“云意,外面的人怎么都睡着了?”
走近了,江升月才看清,她原本以为在服侍夏此安的内官,正被夏此安拿刀胁迫着。
“这是怎么了?他——”江升月正要问,那内侍官熟悉的面孔让她不由得惊呼出他的名字,“魏灵宽!”
!
夏此安和江升月身后的韩晁都震惊了!
手一使劲推着身前的人转过身,夏此安看着眼前的人,这就是魏灵宽吗?在梁国叱咤风云的七王子魏灵宽?美人计的始作俑者?
韩晁和江升月对视一眼,把顺京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人,原来在宫里,还被夜闯皇宫的他们遇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可能不能出宫去还是个问题,他们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夏此安明白过来手上的人有多重要,匕首再次贴近,“我拿了你,梁王岂不是任我大齐摆布。”
“别别……冷静……”魏灵宽终于开口。
韩晁和江升月也是一阵紧张,这可是新平阁价值万金的单子啊。
“云意……等等,你先听我说,”江升月道:“他可是在新平阁买了几万金保的,那可是一大笔收入,他千千万万不能有事啊。”
“他是魏灵宽!拿了他别说几万金,就是半个梁国也能换回来!”夏此安不放手。
韩晁想伸手夺刀,又怕伤着他们任何一个,“云意你先别急,把刀放下。咱们新平阁有自己的规矩,哪能卖了人家的保又自家破了呢。”
可有了魏灵宽,太子和珉英两州都能保住,就解决了根本问题,为什么要放了他,舍近求远呢?夏此安不明白。
眼看着韩晁就要上前,夏此安急着喊:“快来人!全岳!”
江升月赶紧捂住了夏此安的嘴,一手抱住她,韩晁趁机把魏灵宽拉到自己身后。
夏此安挣扎开,质问江升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现在大齐是什么局势你们不清楚吗?为什么要为了那什么破规矩放弃这样的机会?错过这一次,大齐就岌岌可危了!”
“云意!”江升月按住她的肩膀,“你清醒点,你是新平阁的人,不是大齐的太子妃!大齐怎么样轮不到我们来管!不管大齐还在不在,新平阁会一直在,你明白吗!”
犹如当头棒喝,夏此安定一定神,是啊,自己又不是什么真的太子妃,管大齐做什么呢。
只要新平阁在,自己就能在庇护下生存。
至于大齐,朝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