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居内烧着地龙，暖气氤氲。

外头虽然艳阳高照，但前日下过雨，凉意还是有些刺骨。

猛地走进屋内，崔聿忽然气息一窒。

回头看见许容姝端庄有礼地跟进来，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心里更是憋闷。

“屋内燥热，我来替郎君更衣吧。”

许容姝走上前去，想替他解去外衫，解扣的双手却被他握住，“不必了，我自己来。”

“那我去厨房替郎君热一热饭菜。”许容姝了然道。

崔聿赌气一般地没作声，由着她去了。

外袍上沾染着冬日的寒气，一遇到地龙蒸出的热气就变得有些潮湿，穿在身上也不甚舒服。往常崔聿也是自己宽衣，鲜少叫人服侍。谁知昨夜许容姝替他宽衣解带，让他懂得了家中温香软玉的好处。如今自己宽衣，倒是觉得心中郁郁。

因生者许容姝的气，连带着对外袍也没什么好气，脱下后他随手往屏风上一扔就坐在书案前准备习字。

幼时在宫内做太子伴读的那段时间，太傅常说心气浮躁之时，就习字读书，古来圣贤道奉行修身养性，便是如此。

只是今日才提笔写下寥寥几字，心中烦躁就愈发压抑不住，平生第一次崔聿有了摔笔的冲动。

他心中不得不佩服许容姝，短短不到两日却让自己体验到二十多年来许多不曾体验的情感。崔聿自诩冷静自持，但这些自诩面对许容姝时都不值一提。

他想起年少在甘州那段拜许承远为师的时日，他学到了许多水利工程之事，懂得了寒门学子也有治世经国的抱负。

他也知道老师有一独女，比自己小上几岁，是老师视若珍宝的唯一一个孩子。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老师将她藏得很好，从不带她出入崔府，也从来没有让崔聿同她见过面。

但崔聿听父亲的意愿是想让他同这个女娃娃定亲，少年总有些叛逆心思，他一开始也是不愿。后来听父亲说老师家的女娃娃长得粉雕玉琢、乖巧可爱，就生了好奇想去看一看。

于是他便累日蹲在老师家门前，终于让他看见了自己传闻中的未婚妻，女娃穿着淡粉色襦裙，扎着两个总角小辫，笑语盈盈地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煞是好看。

父亲说的当真没有错，这样的女娃娃何人会不喜爱呢？

后来他回到长安，每年仍会前往甘州，名义上是探望老师，实际上也是看望许容姝。只是老师向来不想与世家门阀牵扯过多，多年来一直没有松口这门亲事。

“郎君。”门外娉娉婷婷走来一身影，逆着光崔聿草草瞥了一眼。

又想起自己似乎在和许容姝生闷气，便应付道：“我还不饿，饭菜不必再热了。”

那人笑意盈盈，扭着身姿走至桌案前，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放下，娇羞道：“奴婢见郎君辛劳，特意沏了杯茶来。是郎君你最喜的铁观音。”

崔聿只觉得一阵香气扑鼻，熏得人眼眶发热。抬眼看去，不知是院子里哪个丫鬟，他一时叫不上名来。于是也没做声，继续低头习字。

良久，那丫鬟似乎也没有要退下的意思，反而端起茶盏道：“茶要凉了，郎君何不先饮？”

崔聿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心中更烦，放下笔来严肃问道：“何时我饮不饮茶也需人来管了？”

他在大理寺任职，板起脸来不怒自威，连犯人都能吓住，何况小小一个丫鬟。

那丫鬟登时放下茶盏，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不敢出声。

崔聿根本想不起来清谈居有如此不懂规矩的丫鬟，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地上跪着的人颤颤巍巍答道：“奴婢，奴婢叫秋梧。”

“清谈居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崔聿这才想起来她就是祖母当年送过来的丫鬟，但是崔聿从军多年，在军营中向来亲力亲为。是以回长安后，清谈居内的小厮丫鬟大都只是按规矩干些不近身的活，像秋梧今日这样的还是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