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醒来的时候是在秦安山庄的二楼,文娘与熙然正在下面商量着如何重开这酒馆,没注意到她。而旁边的那房间刚巧留了一条缝,菱角便好奇地看了过去。谁知这一眼,她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楚云正对着镜子,将自己脸上的皮一点点撕下来。他那张脸皮就堆在角落里,揉皱成一团。
菱角:" 啊……"
菱角不禁叫了起来。随着这声因为惊吓而变得近似于哑音的“尖叫”,楚云的眼神慢慢地转向了她,将她拽进了屋内。
菱角:"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放我走……"
菱角默念着,她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一抬头就看到话本子里写的那种,揭下人皮后,可怖的一张脸。
只是一个踉跄,她所看的位置还是正对上了楚云那张“揭下人皮”的脸。出人意料,那是一张极为精致的美男脸,白皙的面庞,秋水凝露般的双眼,菱角不禁咽了咽口水。
楚云:" 哎!别走,你可千万别到处说我的身份啊。"
这美男正在她眼前,一脸可怜巴巴的神情。
楚云:" 菱角,你最好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推开门向屋外走,如果不是这副贱样子,她还真会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楚云呢。但正在菱角刚要打开房门的一刹,她又被楚云拽了回去。
菱角脚下打了个滑,栽倒在了他的身上,视线的位置正对着那张格外精致的脸,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菱角:" 喂,你干嘛,我可要喊文娘来了……"
楚云慌忙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泛上了些绯红
楚云:" 别别别,我就是想求你,千万别把你看见我真实身份的事情讲给他人,你就还叫我楚云就好。"
菱角:" 不然呢?"
菱角睁大了眼睛,难不成他与文娘一样,也是妖?可他要自己教他妖术,又分明不像……
楚云:" 非要我挑明不成?"
楚云见状,赶忙检查了房门,确定已经关好,然后小声对菱角说
楚云:" 就是本王十一皇子的身份嘛,我姓殷……"
菱角:" 什么?皇子?"
见着菱角又要喊出声来,楚云迅速将她往怀里一揽,用自己的衣裳攥了个团,堵住了她的嘴。他不停地给菱角使着眼色。
楚云:" 平日里你见着的那副皮囊,是我从大法师那里盗来的。要是父皇知道我出来,非得把我腿打断不可……"
楚云用气声说道。若不是大法师那里的皮囊都有数,他上次差一点被抓到,也不至于日日求着要学易容术了。宫里等级分明的日子他过够了,就算是再是繁华,也比不上偷跑出来的半日闲暇。
楚云:" 别看我是皇子啊,在宫里真的很可怜的,读不会书要被先生打,礼节未做全要被父皇和母后骂。还有那个大法师,算下来算我舅舅,只要稍微不合他的心意,就会将人关到地牢里面去,父皇拦也不会拦的……"
菱角:" 行行"
菱角看着楚云这极品的美男面庞,配上那副快哭出来的表情,竟有些好笑。她一把将嘴里的布扯出来
菱角:" 我不给你说出去便是了,如果我哪天会妖法了,一定第一个教你"
窗棂的缝隙透过一丝微风,带着阳光和木制品的味道,又像是经过了千年古刹,逗留在某家的古琴上许久,留下的淡淡余香。
但菱角也是下了楼才知道,在她所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人中,她实则是最后一个知道楚云身份的。
秦熙然自不必说,她自称楚云的姐姐,虽不是本朝公主,却也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她是前朝皇帝留下的遗孤。如今的皇帝狠心将前朝皇帝、臣子赶尽杀绝,却不知怎的,心软没对这婴儿下手。皇后恐秦熙然在宫中将成祸患,在她16岁那年便赶了她出去。
她起初在山上开这秦安山庄,后来又到都城这闹市区,宫中那些人因有愧于她,从不敢难为她半分。这些话,在她昏迷中,秦熙然就说与文娘听了。
那小公主殷思敏原是熙然的朋友,但平日甚少能出宫,她只听得宫女太监传言熙然知道自己身世后忤逆皇后、逃出宫去,还扬言将报仇雪恨,她便信了。熙然懒得同她解释,她便仗着公主的身份数次来捣乱。好在楚云在宫中算她兄长,还能护着些秦安山庄。
就连做得一手好菜的厨娘青青,也是秦熙然的贴身丫头,这里里外外,就只有菱角最后知道实情。
菱角:" 还叫我不要说呢,明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又来拿我打趣!"
菱角多少有些怄气。
楚云则冲着秦熙然打眼色
楚云:" 姐,这就怪你了吧,我是被撞破了没办法才说的,你怎么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秦熙然:" 你自己要巴结菱角,让人家教你易容术,可莫要把我扯进来"
秦熙然反瞪了他一眼,转而又说
楚云:" 现在你这偷来的人皮也用完了,出门恐让人认出来,不如就在这里学会了妖法再走,以后也别再偷来偷去,还偷到了大法师那个魔头身上……"
菱角:" 哎,我没说要教他啊……"
菱角刚还在生气,现在却是着急更多了。
没想到秦熙然“噗嗤”一笑,紧接着说道
秦熙然:" 不教也好,也该有个人治治他。就让他多待些时日,皇帝若是发现了打不了拉去打板子,让他好好长个记性。"
楚云:" 姐,你帮谁的啊?"
菱角陷入了沉思,心想这秦熙然真是长了一张好嘴,她这两句话,无论是有意或是无心,都将选择抛到了菱角身上。几双眼睛盯着她,菱角怕是再要解释自己不会妖法,也百口莫辩。文娘竟也不帮她说话,还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亏着她还守口如瓶,没说出文娘才是那个剪窗花的人呢。
菱角:" 你自己偷去也好,找别人去学什么妖法也好,跟我是没有半点关系。"
菱角装作嗔怒地看着楚云。她倒真希望他还有多余的,之前那副人皮可换,现在这极品美男的样子,她一点都恨不起来。甚至她想起栽倒时听到的他的呼吸,脸上还会泛起红晕……
不知怎么的,身边这些人近似调侃地反复提及的“妖法”,倒像是在菱角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只要这种子开始生长,心里的痒就多一分。
她会无端做起噩梦,自己纤细的手指突然变成猫爪子,想同别人说话,开口却是猫叫。菱角暗想着,或许是跟文娘在一起太久,自己也被影响到了吧。
菱角:" 文娘,我有话要跟你说"
某日睡前,她郑重其事地将文娘交过来,一改往日古灵精怪的样子,反而多了几分严肃
菱角:" 我们是姐妹不是?"
文娘:" 你这哪根筋搭错了?"
文娘一遍擦拭着她放在屋内的长剑,一边回过头对菱角说,在她眼里,菱角这一出仿佛小孩子闹觉。
菱角:" 那既然是,你是猫妖的事情,为何到现在还不与我提?金鱼桥赛的窗花是你剪的,这到处都在传,拿头奖的即是猫妖,你却跟我也不说实话……"
文娘:" 就为这?"
文娘将放到剑鞘里的剑用力往地上一戳
文娘:"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那些官兵偏冲着你来,甚至没要求你当场剪出同样的窗花?你只认那些人是冤枉了你,那你现在这样,是否也冤枉了我呢?"
菱角刚想反驳,就见文娘在空中幻化出一只蝴蝶来,她不自觉地从床上跳起来,伸出手去扑。而手刚碰到那蝴蝶,蝴蝶又消失无踪了。随着这蝴蝶的消失,菱角的脾气愈发有些压不住了。
菱角:" 会妖法的是你,剪窗花的是你,偏偏被追杀的是我,你自己看看公平不公平?"
她说到这里,又突然有点心虚
菱角:" 对,我那日喝醉了,偏要拿你的窗花去比赛,是我的不对,可,你会妖法总没错吧。那只蝴蝶……"
菱角:" 我被追杀的时候,可丝毫没有出卖你,为何对我还要藏着?"
文娘点了点头,极为轻松,却又不合时宜地问出一句
文娘:" 你想学妖法吗?"
菱角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惊恐里透着些不知所措,像是看到了真的妖怪。
文娘:" 干嘛?我可不是妖精啊"
文娘打趣地说道
文娘:" 不过我认识一个高人,如果你愿意学,他可以来教你。"
文娘:" 你与我年纪相差不多,也该学学本事了,我总不可能保护你一辈子吧。"
文娘补充道。菱角听得云里雾里的,也忘记了刚刚想要讨个说法的那股怒气,倒多了几分不安。但彼时的菱角,自然是听不出这话背后深意的。
菱角:" 我什么都不会,学点妖法,好像也不坏?"
菱角小声地念叨出来。文娘的嘴角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她知道,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文娘:" 那你可不能反悔,若是你坚持下来了,我就跟青青说,每天给你做鱼吃。"
菱角的眼神中带了点诧异,她想不明白,为何文娘咬死了不是妖,虽说不像是骗人,但她又的确却会法术。她更想不通,为何文娘像是蓄谋已久,特地等着她去学妖法的……
两日后,菱角在慈木街旁边的竹林里,第一次见到了文娘口中那位“高人”。他与文娘一样,身上带着一股子侠气,走路带着风。他的眉眼精致而带了些凌厉,而他身上那仙气飘飘的白衣,又将凌厉遮盖住了几分。若说这是竹林中的一幅画,构图和色彩可谓上品。
但菱角是在竹林外面的缝隙中,偷偷瞧着的。文娘曾提及过,这“高人”是文娘的师父,他未了解学生的天赋之前从不轻易收徒。现在叫“高人”来教菱角这个说不上冰雪聪明,甚至略有些憨的徒弟,定是要靠文娘的面子,好好求一阵的。她虽不知文娘为何提起要她学妖法,却明白这是为了她好,她不能辜负。
她偷偷听着竹林里传出来的声音,一个是文娘那熟悉的嗓音,另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便是那位高人的。只听得那高人犹犹豫豫地说道
“你可知道做我的徒弟,绝没有混子一说,当真要让她跟我来学?”
文娘:" 当真,徒儿担保,菱角的天赋放眼整个大地,也是独一份的。"
文娘这编得都没边了,是不是有天赋,人家高人还不是一试便知,菱角想着自己这两下,见面就会露馅的……
她刚想笑,又听见两人的语气更严肃了些。
“你要我教她,让她的法力在你之上,可是玩笑话?”
文娘:" 并非玩笑,徒儿无悔!"
文娘的声音很洪亮,还透着些决绝。
那天天色已晚,菱角也未曾见到那位高人。在回秦安山庄的路上,她听文娘讲起,这高人名叫王两,他收徒交友都只看本事,不问正邪。在宫中,他与大法师赤环曾经交过几回手,连大法师都不是他的对手。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殷思敏又在秦安山庄门前大吵大闹。
殷思敏:" 秦熙然,你是不是跟差人跟父皇传了信,我来这里的事现在宫廷上下人尽皆知,父皇命我今晚前提早回宫,还要打我的板子呢!"
殷思敏:" 你说要与宫中的人断绝联系,现在怎么学会告状了?"
楚云:" 思敏,你住口!"
楚云冲她呵斥道。
殷思敏:" 人家连公主的身份都抛下了,就是为了报仇雪恨,兄长怎么还替她说话呢?"
殷思敏想不通,也是被她这个“糊涂”哥哥气急了
殷思敏:" 与父皇一样,同我讲道理讲规矩,你不配!我来这秦安山庄闹一次事,可会比你偷大法师的东西罪行更重?"
楚云说不出话来,他素来是最讨厌规矩的,更不会同别个讲规矩。但不讲规矩,并非他能不讲情义,他更不能直接同殷思敏说当年的实情。依着这小祖宗的脾气,非得闹到她自己也被赶出宫去才肯罢休。
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面挤出了一句
楚云:" 父皇要罚我尽管罚来,但就这事,你就是说破大天,也是你的不对。"
众人正在争吵间,菱角与文娘进了屋门。殷思敏前一秒还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与菱角对视的刹那却倒抽了一口气,直直地晕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