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的风声乍起，树叶被吹得乱晃起来。从族人那里回来，菱角就被带到了这片地方，她曾经来过无数遍的，这个训练场。师父的表情比往常要严肃，双眉紧锁，眼神像是被固定在了一处，显得有些悲，又有点狠。
菱角不知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师父，连忙跑去帮自己说情，两手搭在王两的后背上，嬉皮笑脸得帮他按摩起来。
菱角：" 晓晓是秦熙然的亲妹妹，那些人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都不坏。"
菱角怯生生地看着师父的脸
菱角：" 而且猫妖又不比狐妖，那些怎么说也是我的族人。只是如今他们不认我，还说猫妖王没有女儿，但那面镜子会告诉族人们答案的。"
她晃动着王两的身体
菱角：" 我知道师父是担心徒儿的安全，他们绝对不会伤害徒儿的。"
菱角不禁又是一笑，她有这样一个好师父，谁若是敢伤害她，那岂不是小命不保了。
王两背过身去，听见她提及“猫妖王没有女儿”的时候，心里忽地“咯噔”了一下，比起那个镜子，原来他才是最先知道真相的人。
耐不住菱角的一直央求，他有火也没有地方发，只好警告着菱角
王两：" 你休要再跟那些人往来，这些时日，你就在这里跟着我。虽然你的法力现在还一般，但借助金鱼宝盆的力量，你可以很快修炼成仙。"
菱角点了点头，转而又叹了口气。
要说这刚刚见到的族人们，对她确实没有什么好的，甚至还显得有些势力，师父教自己修仙，又是确实为了自己好。可修炼嘛，毕竟是一件太累的事情，没有游山玩水来得自在。
王两：" 你的那些族人，虽然都是流离失所过来的，年头长了，里面的地位等级自然分明。你这样贸然去见他们，可知道这段时间是否有新的猫妖王出现？你可知道你的回归回动摇一众猫妖的地位？"
王两：" 你是真的，族人们就会希望你回去么？"
王两见着菱角陷入沉思，便愈发大声地讲起道理来
王两：" 而且如今你的法力还不稳定，见他们，只会扰乱你的心智。若是那镜子说了谎话，你怕是连手中的金鱼宝盆都不保了。"
他边说着，边开始催促菱角练起功来
王两：" 这次，我们一起练。"
一人一妖，背对着背，贴得紧紧的。菱角只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在发热，有种灼痛感，而师父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放松一丝一毫。
她的双腿中间，正放着那金鱼宝盆。
王两：" 念咒。"
菱角念起师父教过无数遍的，那个小册子上的咒语，皮肤的灼痛感又多了几分，甚至通体开始变了颜色。先是通红，又是湛蓝，最后凝结成一个半透明的发光体，又变作往日不起眼的，那个人形。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放置在地的金鱼宝盆也已经飘了起来，在空中旋转成一个带着小尖的锭子，里面还有浅浅的坑，恰似是猫的耳朵。那锭子后面，便是一根细小的棍，菱角抬起手来，轻轻松松，便将那东西插进了发髻里面。
王两：" 好"
王两拍手叫道
王两：" 就是这样练！"
他的声音震动着菱角的耳膜。
王两：" 就是这样，只要不再与那些猫妖相见，不再吸血，我徒儿，一定能修成正果。"
他轻轻地摸了摸菱角的下巴，软软的。菱角享受地抬了下头。
她拿着那本咒语书，又反反复复翻过，好似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到现在，自己也已经快倒背如流。但神奇就神奇在，这简简单单的一些，无规律的字符，当从嘴里念出来的那刹，就变了样子。
而她现在头顶这发簪，就是将这整个都城，加上皇族的人在一起来比，那也是独一无二的。
菱角：" 师父师父，我算不算彻底驾驭这金鱼宝盆了？”"
王两宠溺地看向她，然后眯起眼笑了
王两：" 嗯，不错。但你这血是彻底不许喝了。"
菱角：" 为什么？"
王两：" 还问为什么？"
王两故意板起脸吓她
王两：" 就是你功力再高，仅是吸血这一条，仙班就不要你！"
菱角抿了抿嘴，又戳戳王两的胸脯
菱角："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我答应师父，以后再不吸血了还不行嘛。"
答应是答应了，但做到，从来就是两回事。
一个平常的午后，师父正靠在树边小憩，正巧有个黄色的鸟儿从天空飞过。菱角偷瞄着师父，将自己的发簪升到空中，一下子将那只鸟扎下来。它不大，看起来血也不多，但趁着师父醒来之前，还是能一饱口福的。
这些天，师父为了训练菱角，别说是杀了动物喝血不让，就连寻常人家做好的鸭血豆腐，也不让菱角碰一口。现在眼前这个，倒是新鲜的血。
菱角伸出猫爪来，两边一扯，那鸟的肚囊便开了，里面汩汩地淌出血来。它在菱角的手中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她对着鸟流血的部位，一通猛吸。待到吸完了，便将鸟往树丛里面一扔，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怪的是，这些虽然好喝，但却没了从前喝血的那种畅快，或许是这鸟身上实在没多少血，抑或是日日练功已经压抑了些嗜血的念头。
王两：" 菱角，刚才干什么了？"
面对师父的问话，菱角虽然心虚，但还是抿着嘴答道
菱角：" 菱角方才在练功。"
她正说着，便见着师父将那只鸟又踢了回来，摆在她面前。
菱角：" 这附近，猎鸟的人实在可恶，将这鸟的肠子都要射烂了。我正练着功，它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菱角急着辩解道。
王两差点被他这傻徒弟气笑了
王两：" 你再看看，这是猎人用箭射的么？我怎么看着，上面有猫爪子……"
菱角：" 啊，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菱角摇着头。
王两用手顺着菱角的脸颊擦了擦，放在她脸前面给她看
王两：" 嘴边的血渍还没擦净呢，傻丫头。"
他转而又摆出了那副严肃的脸孔，叫菱角加练起来。
她不知自己是加练了多少日，身上又累，又乏。直愣愣地看着那土地，身子却又倒不下去。师父破例奖了她酒喝，可惜也只是普通的女儿红而已。之所以说可惜，是因为师父这酒她还从未尝过，据说叫醉沉香，是宫中的贡酒。平日无论师父怎么疼她，醉沉香却从不让她碰一下。
菱角将酒放在地上，用碗接了送进嘴里，因为太久没碰过酒，她好像比从前更易醉了，嘴里呓语着，碎碎地埋怨起师父叫她练习，却不给她贡酒尝尝。
菱角：" 什么醉沉香，沉香醉，还不都是与饭食混作一团，在肚子里转上一翻，有什么好稀奇。"
她晃着脑袋，醉醺醺地嘟起了嘴巴。
夜半时分，菱角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便下意识地叫了两声“师父”，但无人应答。她恍惚中看见，一个皮肤黝黑，毛发润泽，耳朵很长的怪物，菱角不想将那东西称之为“妖“，因为她实在没见过什么东西变了妖是这副模样。
她盯着那怪物，怪物也回过头来盯着她。可当菱角迷迷糊糊地凑上前去，想要去看个清楚，怪物却一溜烟地往竹林的另个方向跑去，消失不见了。或许是什么动物，沾了一身泥也说不定，菱角想着，又靠在树边睡了起来。
梦中不断有声音叫喊着她的名字。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荒漠传来，却又好像无比熟悉，那个声音叫她回去，一遍遍地告诉着她，有人在找她。
菱角尽力抬起眼皮，从眯起的眼睛缝中间往外看。她没有看到刚刚那只怪物，也没有看到谁在叫她，只有师父一双大手，给她把被子轻轻盖好。
菱角：" 师父，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色的……"
她不知究竟该怎么形容这物种。
王两：" 快睡吧"
王两只是小声地说
王两：" 明日还得接着练功呢，休要起了玩心。"
一阵困意袭来，菱角未再跟师父辩解，但若说玩心，那怪物究竟没什么可好玩的，甚至是有点可怕。
古老的传说中，丛林是精怪们栖身的好地方，这篇竹子林，可能也总有些在的。或许修仙之人，本就不该怕这些。
日复一日，她没再饮过酒，没再饮过血，也没再见过什么精怪。修仙的咒语倒是念得愈发熟了，菱角每次念那些话的时候，通体变会闪现出一种白色的又带着点金边的光，就连她身上雪白的毛发也有些泛着金色了。如果她要到树梢去，不需再靠爬树，只要轻轻一踮脚，自己就会飘起来。
猫族的法器金鱼宝盆，她更是用得炉火纯青。菱角逐渐知晓，这不是个来回旋转，砍人砍竹子的法器，而是能灌注猫妖意念的东西。它可以变换不同的形态，可以伤人，也可以保护人。
一个寻常的夜晚，她有一次听见了那个，来自远处的声音。
这次菱角没再问师父，而是悄悄起了身，赤着脚，往竹林外面走去。竹林和外面的世界中间有个结界，此前是没见过的。菱角用了头上金鱼宝盆化成的簪子，才破开了那结界，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着，师父还在熟睡。
可也是破开了那结界，她才听清，耳边回荡的声音并不是叫她，而是在叫猫妖女王的。就在竹林外的不远处，她见着路边上有一块屋檐瓦片大小的石头，下面压着一个字条。
“陛下离群已久，记忆尽失，族群召唤您速回镜湖。”菱角的手指拈着那张字条，不确认是否是给她的。
什么猫族的劫难，宝物的遗失，那些说到底都是她出生前的事情，算不上是什么“记忆尽失”。就算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了，抑或是听了民间口口相传的那些话本段子，菱角也只当个故事。
现在突然一声“陛下”，菱角难免心中一颤，又觉得有些担当不起。
夜色未尽，她便回到了修炼的竹林中，将那字条藏在了自己的袖口里，免得师父见着了会盘问。在竹林内侧，她还特地又用那簪子，修复了被自己打破的结界。
王两：" 不错，练得不错！"
又一日菱角修炼毕了，王两拍着手叫好道
王两：" 不愧是猫妖族的小公主，这才过了不到几十年光景，你的灵性倒顶上人家修炼几千年的了。"
王两：" 若是再潜心修上几日，你便能飞升成仙了。"
菱角：" 几十年？"
菱角暗自盘算着，人的寿命才有多长，那文娘、楚云、秦安山庄……她虽然信师父，却总有种预感，成了仙便见不到他们了。现在是几十年，他们即便是老了，也还在，那几百年、几千年之后呢？
菱角祈求师父，让自己再见他们一面，回来会潜心修行的。
王两：" 也好"
王两将手一挥，菱角那晚见到的结界整个降了下来，她谢过师父，朝着外面走去。
菱角看到，慈木街整个都变了样子。从之前的小商小贩居多，到现在只留下几个开得极好的店铺，街上以青色和金色为主调，倒像是宫墙又打开了一块。她急切地想着秦安山庄的方向跑去，半途却被一个女人拦下了。
“女王，我们找了你很久了。”
她定睛一看，她跟着秦晓晓回到猫妖族群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人，当时对自己未见怎么好。长相清秀，为人刻薄，如此罢了。菱角摆了摆手回绝道
菱角：" 我现在要见的，是对我很重要的人。若姑娘没什么事，便回到族群之中，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字条，女王可曾看了？”菱角虽还是与她不亲近，但那女人的眼神却柔和了很多，也恭敬了很多，“琦儿特奉镜湖之命，来寻女王。”
菱角：" 镜湖是谁呀？我不认得。"
菱角掏出了那字条，仔仔细细看上了一遍，又若无其事地收到了袖口里面。倒有一点值得庆幸，现在猫妖族人既是叫自己女王，那至少金鱼宝盆是归自己无疑了。
“琦儿恳求女王，带兄弟姐妹们一雪前耻！”见着菱角犹犹豫豫，一副冷漠的表情，那女人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菱角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