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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酒店里,赵老巩与朱全德喝到了兴头上,赵老巩晕晕乎乎地笑骂:你个吊东西,俺想跟你结仇都结不上。朱全德嘿嘿笑着说,走,咱老哥俩儿到老地方摔跤去!赵老巩给了他一拳算是和好如初。致于恢复到摔跤的兴致上还不到火候。老人还在为女儿牵肠挂肚。但他们不知道,赵小乐却一直没有走出退婚的阴影。
躲过风暴潮袭击的赵小乐和刘连仲正谋划偷袭海港技术员高天河的事。高天河是海港筹建处的技术员,是朱朱的同事。发现高天河与朱朱相恋的是四菊。那天四菊到海港里找朱朱,做为朱朱的老同学,又做为赵小乐的妹妹,她要跟朱朱谈一谈有没有再和小乐和好的可能。当他路过海港指挥部的小街,瞅见小酒店里,朱朱正跟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男子喝酒吃饭。敏感的四菊心就凉了,原来朱朱有了恋人了。四菊有些懊恼,恨恨地盯了那个男人老半天。她对那个男人的第一印象是文静而帅气。等她们吃完饭的时候,四菊终于叫住了朱朱。朱朱看见四菊饱满的胸脯起伏着,非常明显地勾勒出她此时的情绪。朱朱让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先回去了。那个男人很有礼貌地朝四菊一笑就转身走了。朱朱亲热地跟四菊打着招呼:“四菊,你好吗?咋不早来?咱们一块儿吃饭。”她很平静地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
四菊细细地打量着朱朱,朱朱的变化都使她忘了应该怎么跟朱朱说第一句话。朱朱本来就有蛇一样柔软的腰肢和花一样的脸庞。她穿着米黄色的海港工作服,前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了一串水波纹的黄金项链,心形的宝石坠子紧贴在她乳沟的细白肉上。她脸上冒着汗,密集的汗珠从额头往鼻尖聚集。在四菊打愣的时候,朱朱又说:“菊姐,你好吗?我去孵化场找过你,你不在,是不是风暴潮里损失不小哇?”四菊生气地说:“风暴潮的损失不算啥,俺担心的是有人心被大风刮跑了。”朱朱脸上有一种受伤运动的表情,讷讷地说:“菊姐,俺知道你恨俺,会因为俺和小乐的事生气,可你也得给俺想想。”四菊想了想说:“朱朱,俺只问你一句话,刚才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新朋友?”朱朱点点头:“他叫高天河,他是不是很帅?是他他追求俺的。”四菊淡淡地说:“既然是这样,俺就不说啥了,俺刚来的时候的确很恨你,恨你的同时,心里还抱有一线希望,说服你回心转意,当俺见到这个男人,俺不恨你了,他是比小乐优秀。”朱朱心里有一个地方被四菊的话牵得一痛,眼睛湿了:“菊姐,你真是这么想的?”四菊大声说:“婚姻大事,理应由你自己当家,别说俺这同学,就是亲生爹娘,也管不得啊!不过俺提醒你一句,别让城里人骗了。”朱朱的脸憋得通红:“菊姐,俺知道。”四菊眼神柔和下来,连声气儿都软了:“朱朱,你好自为之吧,俺走了。”她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好像还有话要说。朱朱终于忍不住了,紧追了几步,声音嘶哑地喊:“菊姐,你别走,你打俺几下,或是痛痛快快地骂俺几句!”四菊摇了摇头:“为啥要这样呢?今后俺也不不敢保证俺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嗳,还有一件事,俺觉得你应该跟小乐谈谈,谈透了就是好和好散。”朱朱怯怯地说:“俺不敢见他。求求你菊姐,你替俺——”四菊轻轻叹了一声,一甩手扭身走了。朱朱尴尬地站在酒店门口,竞耸着肩膀哭了。她不大声哭,只在嗓眼儿里憋便打哽儿。朱朱这时问自己,你真的不爱小乐了吗?你真的不留恋赵大伯那个家庭吗?她内心里不哀挽着,哀挽那些任谁也留不住的东西。
四菊回到家里就跟赵小乐说了。警告小乐不要再对朱朱有什么幻想,朱朱已经有恋人了。还可以说是,海港的小白脸勾走了朱朱的魂儿。小乐没有说话,心里像砸出了一个深坑,眼神里有杀气。
四菊对小乐的眼神有些担忧。风暴潮到来之前,她就听见小乐和刘连仲密谋着什么。她知道这个小乐不是省油的灯。小乐嘿嘿笑着抓着头皮。四菊劝他说,小乐,你可是跪着跟咱爹保证,说不再找朱朱的麻烦了。小乐说俺不会挨朱朱一个指头,俺嫌她脏,俺还怕脏了俺的你呢!说着就阴着脸走了。
小乐走后不久,三姐海英就回来了。海英是从省城坐火车回来的,在北龙市的火车站下车,然后搭乘碱厂的货车回村的。四菊见到海英就急不可待的问大哥那里的情况。因为她是在赵振涛接到任命之前上了火车的,所以并不知道大哥已经是北龙的市长了。赵海英悄悄地说:“四菊,大哥心情很不好,有人告他,他被免职了,让他到***去学习。”四菊瞪大了眼睛问:“大哥犯的啥错误?”赵海英说:“大哥没犯错误,是有小人诬告。”四菊有些不悦地地说:“这个情况别跟爹说啊,爹这两天心情不好,他跟葛老太太闹翻了,正准备选地方,另建船场呢。”赵海英说:“大哥说了,不让爹再到船场干活了,这把年纪的人了,应该在家享福啦。”四菊叹了口气说:“爹天生就是顶风噎浪的命,他呆的住吗?他还丢不下那几个宝贝徒弟。”赵海英说:“那就让大哥回家来劝劝爹,大哥说他到北京后抽空儿回家来一趟。”四菊见了海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她又问起大嫂和男男。赵海英说:“大嫂正复习功课,要考学,产是想出国呢。”四菊一听大哥的事就有问不完的话题。赵海英见四菊从不关心她的事,心里有些不高兴,噘着嘴说:“你就知道问大哥的事,就不问问俺的事。亏了三姐对你那一片心。”四菊笑子:“是啊,爹知道你给齐少武找大哥跑官了,跑的怎么样?”赵海英沮丧地说:“快别提了,大哥压根儿就不愿管齐少武的事!再说,大哥这一被免职,就更没指望了!可大哥说帮俺把孩子要回来!”四菊格格笑着:“俺当实努你别去碰钉子,你就是不听,白搭了二百块钱的路费,爹回家还得跟你生气。”赵海英嗔怨道:“准是你这小叛徒告的密。爹咋会知道?”四菊说:“本来俺是想给你瞒着的,可你走的那天夜里家里出事了,小乐拿着刀子要去找朱朱拼命,俺拦不住,就打电话给爹,爹回来当然就问你了。”赵海英吃了一惊:“小乐咋这么没出息,这么糊涂?俺压根儿还就瞧不上朱朱,为她拼命值吗?哎,没出事吧?”四菊说:“多亏了刘连仲救了架。”赵海英夸连仲是个好小伙子,你们啥时喜结良缘啊?四菊说俺对他的考验期还没有结束哪!然后就轻轻笑了。
姐两说说笑笑就到了傍晚。海英就要操持着做饭,四菊告诉海英今年的风暴潮不小,孵化场损失很大,海英在她们这里入股钱今年有可能分不到红利了。赵海英心里并不在乎这两万的股钱,她此时最最心焦的是儿子,是如何从齐少截止手里夺过自己的儿子。当初离婚的时候,本来儿子是应断给她的,可她当时正有一场重病,是可能导致下肢瘫痪的病,这样就丢了儿子。四菊说齐少武是个官迷,只要升了官,就会给你儿子的。两人正说着儿子的事,门帘一挑,刘连仲风风火火赶来了,一副焦急的样子:“四菊,小乐呢?他刚才呼俺呢!”四菊愣了愣问:“他刚出去,他说有啥事吗?”刘连仲摇头说:“这小子神神道道的,谁知是搞啥名堂。俺去找他吧。”说着急急地走了。望着刘连仲的背景,四菊的细眉毛挽出了一个问号,脑袋也轰然一响,是不是小乐召集刘连仲去海港找高天河报仇呢?她立即跑出来,骑上摩托车追着刘连仲的影子驶出。
夜晚的海港工地,依然有隆隆的机器声。四菊眼瞅着刘连仲往海港方向去了,就越发证实自己了的判断。对面驶来了一辆运水泥的大货车,一下子挡住了四菊,四菊猛刹住摩托。等大货车过去,刘连仲的影子早已不见了。车灯照花了她的眼睛。
这时刘连仲已经跟小乐结上头了。当初小乐呼他,是说的老地方。这个老地方被刘连仲理解错了,以为是他的家,后来一想,是小乐说过的海港工地。他们放好摩托,步行走到海港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室。小乐打呼谁是高天河。高天河正在收拾办公桌上的图纸,然后准备吃饭。他看见小乐和刘连仲两个陌生人,穿着很土气,猜出是当地的渔民。高天河抬头问:“你们是找我的吗?”小乐眼里喷火,冷冷地说:“俺们想找你谈谈,找个地方好吗?”高天河愣了愣问:“我不认识你们,要谈什么呢?”刘连仲笑笑说:“走,到时你就知道了。没多长时间,误不了你吃饭!”
高天河就跟着他们走了。小乐和刘连仲把高天河带到了老河口的堤岸上。这里很黑,脚下的泥沙软软的,走在上面就像踩在棉花团上。小乐尖着嗓子气恼地说:“俺叫赵小乐,蟹湾村的渔花子,没有你们城里人帅气,所以连女人都让你们给抢走啦!”高天河有些发蒙,支捂着说:“你,你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刘连仲补充说:“咱谁也别兜圈子了,找开窗子说亮话,你知道吗?朱朱是他的未婚妻,两人都要入洞房了,被你小子给翘走了。你说这事该咋了断吧?”高天河真的掉进云雾里了,频频地摆着手:“误会,误会啦,朱朱是我的同事,我并没有跟她谈什么恋爱呀。”小乐凶凶地凑近高天河,脏话像暴雨点子往他脸上砸:“你他妈的真没劲,不是个爷们儿,明明是喜欢朱朱,还不敢承认!你不敢承认俺就会轻易饶过你吗?”高天河吓得连连退着身子:“你,你别胡来呀,我告你们!”小乐嘿嘿笑了:“告?你在老蟹湾打听打听,俺赵小乐是啥人,俺刚从监狱出来,还的你告?”高天河扭头朝刘连仲求情:“这位哥们,你劝劝他,这全是误会。”刘连仲哈哈大笑:“俺劝他?俺还想劝劝你呢!别在老蟹湾逞能,这个地捻民风霸悍,你这种小白脸玩不动!”他说着给小乐递了个眼色。
小乐弯腰拿起一砖头,劈手朝高天河脑袋拍去。
砖头是没有断烧的泥砖,拍在高天河的头上,就炸得粉碎。将小乐的手震得酥麻。高天河的眼镜掉在地上,身子晃了风晃。“你们会后悔的!”他的舌头棒硬,想吐。接着他的肚子又挨了一脚,他疼得一一阵痉挛,双手捂住肚子,噗一声倒下了。高天河喉咙里挤出一阵的声音,身子一点一点往河坡下滑去。脸上蠕爬着一条一条小蛇一样的血线。小乐挺挺地站着,心里得到极大的满足。刘连仲弯腰瞅瞅地上的高天河,捅了捅,高天河发出一阵呻吟,他就有了底,拽着小乐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乐和刘连仲刚走上河堤,就看见一辆摩托朝这边驶来。他们慌慌地奔跑起来。他们不知道是四菊。四菊顾不上去骂他们,她最怕出人命。他把摩托仍在河堤上,跑到受伤的高天河旁边,一把抱起高天河:“你,你没事吧?”她摸到高天河脸上的血了,不由一声惊叫。
高天河暗无天日吐着嘴里的血说:“你,你是谁?”
四菊哆嗦着说:“俺是朱朱的同学,俺背你去医院!”
四菊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硬是将高天河背上了河堤。到了河堤上,高天河挣脱着要自己走路。他迈了几步,就又跌倒了。四菊将他扶上摩托,让他搂紧自己的腰,然后发动摩托一溜烟似的消失在暗夜里。
在蟹湾乡医院里,四菊看着医生给高天河包扎。包扎完了,四菊问高天河,是不是要打电话给朱朱?让她来陪着你?高天河摇了摇头,心里还有一股怨气:“不叫她!不叫她!今天的祸都是因她而起!我冤枉不冤枉啊?”
四菊对他反应很难揣摩:“朱朱是爱你的!你怎么这样说话?为了爱情流点血就流点血吧!”
高天河委屈地说:“喔,对不起,我都忘了,你是朱朱的同学,我跟你说句实话。你这个同学脑子有点问题,她喜欢我,这无可厚非,这是她的事。可我在城里有了女朋友啦!”
四菊怔了怔:“他知道这些吗?”
高天河说:“我都跟她说了,可她还是,我跟他直说就是怕她神经受刺激,怕她——”。
四菊说:“你有没有女朋友,这并不重要。关键是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朱朱。能不能产生真正的爱情。”
高天河说:“天玩笑,这怎么可能呢?”
四菊沉下脸:“是不是因为朱朱是渔家女儿?”
高天河说:“我没有那么势力,这年头,身份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感觉,我这个人很注重感觉——”
四菊说:“你去过朱朱家里吗?”
高天河用手摸摸脑袋上的纱布:“没有,当然没有。她约过我多少次了。做为同事,我可以看看她的父母,后来我一听说,登门就会被认为是定亲,我就——”
四菊笑道:“因为朱朱挨打,你恨她吗?”
高天河点点头:“明天上班,我要跟她说的。我跟她有什么关系?怎么连她过去的未婚夫都知道啦?我恨她!恨就不是爱,真正的爱是恨不起来的。”
四菊觉得高天河是个有学问的人,挺真诚的人,没有城里人的那种坏毛病。朱朱能看上他,说明朱朱是有眼力的。可是她也替朱朱悲哀,这个一头炕热的恋爱是很可怕的。难道朱朱就没有一点觉察吗?单相思的恋爱是个怪圈,不论朝着哪个方向走都是没有出路的。她知道朱朱是个非常虚荣的人,这一切朱朱是干得出来的。此时的四菊不知道高天河会不会报案。告小乐和刘连仲个人身伤害罪也是成立的,那样爹会气个半死,刘连仲还会跟着小乐吃挂落儿。因为这事居留几天可就惨了。那样她四菊心里会是怎样的?而且这个消息又是她告诉给赵小乐的。四菊刚要问他,高天河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她:“今天真是太感激你啦,如果不是碰上你,我说不定还昏在河堤上呢!你叫什么名字?”四菊笑着说:“俺叫赵四菊,海滩孵化场的,救你是应该的。你们离开城市,到俺们这荒滩上建港,不容易。嗳,俺想问你一句,今天的事你会报案吗?”高天河摇摇头:“不会的,这是一个误会,还不知朱朱是怎么激怒人家的。我要找到他们,说清楚,我没有去夺他的女人啊!”
四菊悬心落肚了。她说:“一看你就是个善良的人,有文化跟没文化就是不一样。实话跟你说吧,找你的是俺三哥,那个帮凶是俺的男朋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吧!”高天河愕然地盯着四菊:“原来是这样?”他强撑着站起来。四菊慌了,脸上泛出焦急的红晕:“高大哥,你是不是怀疑俺跟他们串通好了的?一打一救唱双簧?不是,俺用人格担保!”高天河伸出手来,笑了:“你想错了,我们交个朋友吧!”四菊也伸出手来,跟他握了一下手。高天河说:“今天是我的夜班,我还得整理泥沙沉积报告呢!”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弯弯的。四菊心痛地问他,你的伤能挺得住吗?高天河说能行,就抬头看见满天的星星。星星很诡秘地眨着眼睛。
四菊又用摩托把高天河送到了海港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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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里的蚤乱中,赵振涛随同盐化县委的领导做了一夜工作。刚开始闹起来的时候,宾馆里潘书记与高焕章、盐化县委书记柴德发的谈话没有中止。潘书记仍然很平静的询问跨海大桥的情况。楼下维持现场的是县长白春元。赵振涛的返回谁也不知道。他在人群里听着工人的议论,从他们愤怒的谩骂声里感觉着什么?赵振涛看着这些盐场的工人,神态和打扮都像农民。他知道晒盐是风吹日晒的苦差使,说话跟渔民一样粗野。一个满脸黝黑的老工人骂着:“你们当官的都知道盐场是一块肥肉,都他娘的想吃一嘴!吃要看咋个吃法,这种吃法俺们不答应!”还有人喊:“好端端的一个盐场,愣让李大脑袋糟蹋啦!跨海大桥就是他给弄塌的,撤了李大脑袋,法办李大脑袋!”赵振涛认识盐场场长李广汉,可他始终弄不明白李广汉与跨海大桥有什么联系。再往下听,他终于听出点门道儿来了。建桥之处,县里到企业集资,当时的场长薄振良为了盐场自身发展,只想象征性地少出一点,县里就撤了薄振良,换上了李广汉。李广汉拿出了盐场的二百万流动资金。赞助大桥,而且还让她妻子的公司承揽了一部分大桥的工程。年初,北龙市召开全国残运会,又从盐场拿走了八十万赞助款,盐场没有了资金,就像人贫血一样。这一场风暴潮的袭击,盐场连买塑料苫盐垛的钱都没有了,工人眼睁睁地看着盐粒儿化为污水。盐场发不出工资了。县里又没有资金投入,几首是眼巴巴瞅着盐场死去。李广汉跟县里头头脑脑混得铁,呼说又要高升了,要当什么县物资局的局长。在工人的眼里,李广汉几首就是个坏蛋了。工人们的意思是,盐化县的领导跟李广汉穿一条裤子,非要见省里领导不可。可据赵振涛了解李广汉是省协务系统的劳模,是北龙市的先进工作者。
赵振涛不能再听了,因为他看见警察来了。白县长躲在暗处,跟公安局的头头嘀咕着。警察要驱赶工人,有人甚至动了手脚。气得几个年轻工人把警察的摩托车车灯给砸了。警察嚷嚷着用手铐去铐那些工人。愤怒的人群涌来涌去,他们眼里的警察几乎就像战场上的敌人。赵振涛感到白县长是个很蠢的人,怎么能动用警察呢?同时他还不解的是,在这样乱哄哄的环境里,高焕章和柴德发为什么还不出来?潘书记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无论如何他已还感到事态的严重了,不是一般的严重。在潘书记的眼皮底下闹出人命来,那将是怎样的后果啊!他就在警察抓人的时候,拼命挤到白县长的跟前,用十分严厉的口气骂:“蠢,你们简直蠢到家啦!赶紧把人放喽!”白县长不认识赵振涛,但看他的架式和风度不一般,说话的口气也不一般,愣了愣,悄悄地问旁边的公安局长这人是谁。公安局长摇了摇头。赵振涛大声说:“把话筒给我,给我!”白县长没好气地问:“你是谁?你能说服他们?”赵振涛没理白县长。公安局长急了,指着白县长瞪着赵振涛吼:“你,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们县长!”赵振涛蹬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使劲挥着胳膊大喊:“盐场的工人同志们,我是咱北龙市新来的市长赵振涛,我受潘书记和高书记的委托,来跟大家谈谈,有问题,咱摆在桌面上来,这样闹,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又不能解决问题!”人群顿时静了下来。白县长和公安局长慌了,互相埋怨着。赵振涛又是滔滔不绝地喊着:“这次省领导来盐化,就是来现场办公的!我这个市长也是老百姓的市长,我是咱盐化人,盐化这地方的根性就是信义!你们要是信我的,就这样办。”人们静静地望着他。赵振涛说:“咱这对面就是县政府,你们派几十个代表到政府会议室,我跟你们搞一个座谈,我做记录,有来有往,可以通宵达旦地谈吗!其余的同志可以先回去。怎么样?”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走吧,听新市长的!赵市长是蟹湾村大船师赵老巩的儿子,他不会胡弄俺们的!俺跟他爹是老哥们儿。”人们有了响应。赵振涛把头扭向白县长:“白县长,把那几个工人放喽!”白县长瞪眼凶着公安局长:“愣着干啥?快快放人!”公安局长就让警察把人放了。人群渐渐疏散了。赵振涛跟着工人代表走进县政府会议室,一直谈到黎明时分。他整整记了半枉子。记录这些问题的时候,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内心深处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震惊。不管这些内容是否属实,是不是盐化问题的症结,最后由不由他来解决,但有一点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人民考验党和政府的时候到了。他预感到随着跨海大桥的倒塌,将有一场听不见声响的风暴潮席卷盐化,还会波及到北龙港并影响北龙的改革开放。眼瞅着天亮了,盐工们还有说不完的话,赵振涛摆摆手说我们找时间再谈。盐工们答应了。赵振涛在黎明时分走出会议室,他看见潘书记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听老书记的秘书小张说,潘书记也是工作了整整一宿。最后是高焕章犯了胃病,支撑不住,才被秘书扶到了房间。
这些年来,在县委县政府门前上访、请愿、起哄的现象并不是稀罕事。可今天夜里有几百的盐场工人集中起来,而且选在省委潘书记来盐化视察灾情的日子,这在盐场还是头一回。这里一定有问题。而且是很大很大的问题,他还预感有一个神秘人物在操纵着。盐工们怎么这样快知道潘书记来到盐化的?高焕章眯了一会儿,还是晕晕乎乎走到窗前,脑袋轰地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个洞,那些积存了很久的东西才温了上来。在北龙十县六区里,最有希望的是盐化,最领高焕章头痛的也是盐化。盐化是国家去年新增的渤海经济开放县,资源丰富,可是基础设施薄弱。由于交通的不便,造成这里的经济相对滞后。而且还有一个头痛的问题,盐化是革命老区,盐化自古出大官,不用说省里,就是中央各部委盐化籍的领导就有十几位。盐化如果闹出屁大点的事情,都能捅到上面去。盐化的一把手很难当长久,经常是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都传说是盐化的干部不好当。岂止是盐化的干部,就连市里省里的头头,有时也是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高焕章将自己的得意干将柴德发安排在盐化,从某种程序上说是把小柴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夜里的事件是盐工冲着场长李广汉来的,据他了解李广汉落选,柴德发还为李广汉留了一个后路,让他去当物资局的局长。既然李广汉有这么大的民怨,小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高焕章记得柴德发带着李广汉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是从垮海大桥的建设开始。跨海大桥是北龙港的前期工程,落得这样的局面,是高焕章始料不及的。昨天晚上的汇报,潘书记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可他从老书记的眼神里感到了一场风暴的来临——
高焕章从窗子里看见了疲备的赵振涛。
赵振涛没有正式上任,就被迫进入角色了。他在走进宾馆楼梯的时候,脚步突然犹豫起来。脑子里高速旋转着:夜里处理这个事件的情况,先跟谁去说呢?他如果在没有跟高焕章书记碰头之前讲给潘书记,高书记洽谈室起疑心,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利于以后的工作。如果先跟高书记说了,潘书记那里洽谈室也就得不到真实的报告了。因为这些问题与柴德发有关,而柴德发的问题是最敏感的问题了。他一时冲动,发誓要彻底解决盐化的问题。就是他不在盐工面前表态,这个扎手的事情最后还会落在他赵振涛的身上的。这时他想,谁也不见,吃早饭的时候再说。潘书记和高书记都在场的情况下,他可以见机行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潘书记正在院里的假山旁散步。潘书记手里托着小收音机,一边听新闻一边踢腿。赵振涛本想绕开潘书记的视线,没想到被潘书记看见了。潘书记大声说:“小赵,你过来。”赵振涛笑着走过去:“潘书记,您这么早就起来啦?”潘书记说着关了收音机,郑重其事地问:“小赵哇,你先说说吧!”赵振涛装傻冲愣地说:“潘书记,说什么呀?”潘书记笑着:“你别给我装傻,昨晚上是你把乱子平息啦,这里边一定有问题,你还会许了怨,不然他们能放你回来?”赵振涛无奈地摇了摇头:“您瞧我这命,老爹没看成,跟盐工们唠了一宿!”潘书记见他不住正题上扯,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思,就哈哈笑说:“小赵,你呀,鬼得很哩!根本不像你岳父大人的说的那样遇事没经验。我也不多问了,你只回答我一句话,昨晚上的事件,与北龙港有没有联系?”赵振涛想了想说:“有,只是还不太明朗。”潘书记点点头说:“既然有,你就介入吧。昨天晚上我让你回家看看老爹,是想让你避开盐化的事,看来是我老头子太天真啦。”赵振涛恍然明白了什么,定定地瞅着潘书记。
高焕章走过来了。高焕章跟潘书记打着招呼呼:“潘书记真是好精力呀!这么早就起来啦!”潘书记扭头问:“老高,你的胃怎么样啦?还那么痛吧?”高焕章走路脚底发飘,脸色也很难看,他摇头说:“胃痛不叫病,疼起来最要命。过那一车儿就好!”潘书记笑着说:“你抓空到医院看看,别老是挺着。咱可是丑话说前头,你就是把胃切除了,工作抓不上去,我也要批评你们!”高焕章低了头说:“我高焕章可是要脸的人,可昨晚上的事,真是丢大人啦!潘书记您就批评我吧!要不是您给我派来了振涛市长,这场乱子还不知怎么收场呢。”赵振涛说:“老高,我正要想跟你汇报昨夜的情况呢,恰好碰上了潘书记。”潘书记也听出了赵振涛话里的意思,笑笑说:“老高哇,盐化的事情你和振涛商量解决。出了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把问题看成问题!没有问题还要我们这些共产党的干部干什么?”高焕章和赵振涛郑重地点点头。上午九点,北龙港副总指挥熊大进到来之后,潘书记在宾馆会议室做了重要讲话。主要是关于北龙港建设方面的。然后就被高焕章和赵振涛送到蟹湾乡政府,潘书记坐上自己的汽车走了。
潘书记走后,高焕章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对赵振涛说:“振涛啊,你可以去看老爹啦!”
赵振涛说:“晚上再说,老高,盐化的事情怎么办?我是不是还要继续与盐工们对话?”
高焕章摇摇头说:“不,盐化的事情还是由柴书记他们自己解决吧!眼下我们最急的就是北龙港!刚才熊总跟我说,港区几乎要停了,没有资金啦!”
赵振涛焦急地说:“刚才为什么不跟潘书记说呢?”
高焕章说:“说?说也没用,潘书记不会给钱的!”
赵振涛说:“老高,北龙港是不是有停工的危险?”
高焕章说:“不是危险,是非停不可啦!风暴潮到来之前,我们的大队人马去省城就是挖窟窿打洞地找钱!可是没弄到——”
赵振涛骂着:“高老,你这不是跟我赵振涛上眼药吗?我刚来,就把港口工程停啦,不能停,不能停!”
高焕章说:“你的心情我懂,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赵振涛说:“不是心急,是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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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涛是坐盐县委柴书记的专车来看老爹的。可是并不凑巧,赵老巩不在家,看家的是三妹赵海英。海英很高兴地抱着儿子玩耍,赵振涛看见海英如愿以尝了,母子俩的亲热劲儿,让赵振涛心里很是宽慰。赵海英让儿子叫舅舅,还说大哥当市长了就给齐少武拔提拔吧!赵振涛笑笑说,齐少武这小子算是一脚踢屁股上了,这场风暴潮里,他的表现突出,得到省委潘书记的表扬哪!估计没什么问题啦!赵海英颇有感动地说,是少武亲自把孩子送来的,你当市长的好消息也是他说的。爹、四菊和小乐都欢喜坏啦!爹还叮嘱俺们往后谁也不能给大哥添乱!说得赵振涛心里热乎乎的。赵海英又说,大哥,你说俺跟少武复婚吗?赵振涛笑着说,你都少武少武的叫上了,还问我?赵海英脸红红的。赵振涛问爹去哪里了,赵海英说爹跟葛老太太闹翻了,拉着几个徒弟另起炉灶啦。她让赵振涛在家里吃饭,说小乐打来了打螃蟹,俺给你煳螃蟹。赵振涛说晚上再来,就吃小乐的螃蟹。说说笑笑地走了。
走出小院,赵振涛让司机回去了。他想到老河口上转转,看看老爹还是那样造船吗?
其实,赵老巩此时并没有在船场,而是在离船场很远远的海汊子里跟失全德摔跤呢。
这个午后出奇地热。天热出了一种烂鱼味。朱全德又请赵老凡喝了酒,朱朱与小乐退亲仇结才算完事。两位老人真正和解的宴席上自然就醉了。朱全德和赵老巩摇着大肚子女人模样的舢板船到了海汊子里。赵老巩不让摇了,因为赵老巩看见了被海港施工队炸掉的小岛。他怕朱全德看见消失的小岛伤心。其实朱全德早看见了,即使闭上眼睛,老朱也能感觉到小岛的存在,也能闻到那里的息味。老朱乍着蛤蟆腮,喷出嘴里的烟头骂着:日他个奶奶!烟头嗤一声落水,如灭一颗流星。赵老巩没有搭理他,看着老浊的老浪头翻着花样儿。他的眼里形成了极清晰极稳定的面画,粗阔而浩淼的海。他重重地拍了朱全德的后脖子一下:“老朱头,今个就想随心事儿,你要是还苦着个哈蟆脸,俺可就不跟你玩儿啦!”朱全德老脸立时笑成海螺纹,他们划到了一块泥岗子上,赵老巩率先跳了上去,双脚刮刮喇喇撩得水响,忘情地扑倒在泥滩上喘息。朱全德抖着一身胖肉跟了上来,拽着个酒瓶子比比划划,笑破天的嗓子嚷个没完。赵老巩听不清他嚷的是啥,可他胸腔堵的那块东西没有了。草叶、海带以及浅滩上泡肿的烂虾死蟹。经过烈日的曝晒,冒着臭气,一股一股地冲他的脑浆子。赵老巩似乎就爱嗅这种潮乎乎的腐馊味。
“老赵头,咋不起来?草难了吧?”朱全德红着脸说。
赵老巩不回嘴,憨憨地笑着。双脚拍打着水,脚板处溅起了噗哒声。
朱全德说:“老赵头,下回该你请俺喝酒了。别以为你儿子当市长来了,你就扬蹦起来啦!你儿子的官越当越大,你这人可是越长越小了。不像俺的老哥啦!”
赵老巩瞪圆了眼:“你损俺是不?俺儿子当市长,就要管你这样的鸟人。你个老东西服不服?”
朱全德笑说:“这个,俺不跟你争。当年你造船,张张扬扬地喊,谁不老实,回头让俺的振涛来整他!有你吹的,哈哈哈——”
赵老巩说:“回家跟你的辣花娘们和朱朱说说,小乐他哥当市长了,朱朱是不是——”
朱全德摇摇头说:“你看,你看,说不提这个,你又说上了。真是小肚鸡肠。这都是孩子的事,咱当不了这个家!”
赵老巩叹道:“好好,等你们娘们儿吧哒过味来,俺们可是不给你老朱家面子啦!”然后就放开嗓疯笑。
朱全德撇着嘴说:“你年个啥?振涛这孩子要人有人,要个有个,可不是你的种儿啊,就凭这个吊样——”
赵老巩站起来:“你个老朱头,狗眼看人低,咱个头小,可哪一回不摔倒你这个胖猪?”
朱全德不服:“球,咱比试比试!谁不敢是小姨子养的!”
一句压一句,两人就往浅海缓潮爬了半个滩,遍滩青光流溢。紫色的热雾大团大团朝老河口移去。赵老巩甩掉了蒜疙瘩背心,站成马步摆出柔道运动员的架式。朱全德瞅见赵老巩的样子就想笑,笑又笑不出来,在嗓子眼儿里打嗝。赵老巩故意弄出这个样子来分散朱全德的注意力,瞅冷子就扑过去了,与朱全德胖身子撞出肉质的暗响。朱全德将赤脚深深扎进泥窝里,还是被赵老巩撞了个趔趄,一转身躲过了,赵老巩小巧的身子在泥水里打了个滚儿,又弹起来,哼哧着立定,笑吗了一句:“老东西,老滑头!”就又扑过去,莽里莽撞地与朱全德扭在一起。朱全德把赵老巩夹着,赵老巩的双脚离了地踢滕着。朱全德哈哈地笑着。赵老巩用短而有力的腿别倒了朱全德。朱全德的大身坯子将泥水溅起很高。赵老巩率先从海水里跳起来,又将朱全德拖上了没水的泥滩。赵老巩看不清朱全德的脸,几乎成了个泥人,他的小身量就势压了上去。两个老人像碌碌一样在滩上滚动,上上下下滚来滚去。像是做泥疗的游人。他们嘎嘎地笑着,难定输赢。绵软的泥滩由着两人尽情地扑滕。他们觉得皮肤被软泥蹭擦得异常舒服,心地也是骤然豁亮。谁输谁赢而不那么重要了。赵老巩耍累了,一把推开朱全德,自己四仰八叉地晾膘了。朱全德也是累散了形,像猪一样哼哼着。
过了一会儿,赵老巩像坚物一样地站起来,扑扑跌跌地走了几步。满身的黑泥在午后的太阳光里闪闪发亮。想想儿子,他忽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连口鼻呼出的气息都染上了海藻的绿意生机。煞是威风。他痛快淋漓地泼海野吼:
嗨呦呦——嗨呦呦——
老蟹湾被吼活了。颤音随着波浪滚出老远老远。这一切在赵老巩眼里装点成了清虚超拔的世界。赵老巩和朱全德共同吼了起来。吼得不远处的海港挖泥船上的小伙子朝这里张望。该冼身子的时候,俩人奔跑着扑向深海。当两个黑咕溜秋的脑袋从水里扎出来,头顶的日头已是摇摇丁坠了。落日吐一湾灿红。两个老人互相挫着身子。赵老巩叹息道:“老朱头,如今都是各做各的梦,各赚各的钱,蝇营苟苟的有啥劲?还是这老泥滩上有乐子哩!”朱全德说:“是哩是哩,别看这泥滩秃啦光叽的没啥意思,今儿咱老哥俩儿一闹滕,还真是好啊!”赵老巩伸长了脖子:“要闹就闹个地裂,要笑就笑个天破!势力小人在这个地埝上站不住!”然后就疯魔了一样笑了,脸上是菩萨那样的超凡脱俗。
赵老巩回到老河堤,徒弟们说赵振涛市长来看他。他欢喜地问,振涛他人呢?徒弟们说被齐少武书记叫走了,赵市长临走让告诉您,晚上回家吃饭。赵老巩让徒北们先干着,独自去了大桥海货市场买了东西回家。
赵老巩走进家门,发现海英炒了好多的菜。四菊和小乐还没有回来。赵老巩将一筐子皮皮虾放在灶前,让海英都煮熟,没等海英张嘴,赵老巩就说俺知道振涛回家吃饭。老人用粗糙布满青筋的手烫一壹烧酒。老人知道振涛回家吃饭。老人用知道振涛回来都要跟他喝上几口。这些日子,老人觉得家里啥都不称心不顺眼。当他听到儿子回乡当市长的时候,即惊喜又怀疑,昨天晚上电视里看盐化新闻,老人真的看见振涛的身影。老人一夜没有睡好,想七想八的,甚至想到振涛的爹娘活着该多好。在接近天亮的时候,赵老巩想好了一些话,一些讲给这个当市长儿子的话。还缕出了几点,等到天亮爬起来又忘了好几条。上午老人去船场的路上,不少人给赵老巩道喜。赵老巩连说那是遭罪的差事,还不知振涛能不能干好哪。他嘴上不说心时受用,满面春风地笑着。切切实实,没有哪一个消息会让赵老巩像今天这么高兴。想着,酒精火儿烫着了他的手。他的手在灯光里哆嗦了一下。
正这时门外有了响动,赵老巩以为是振涛回来了。老人掀起门帘去抑,却看见葛老太太和小女儿孙艳丽走进来。赵老巩老脸一沉,没有得及开口逐客,葛老太太就笑道:“老巩大哥,早就该来看你呀,听说你跟几个徒弟拉出去干了,还顺利吗?”说着她就示意孙艳丽将一大兜子东西放在桌上。赵老巩依旧耸着眉毛,连忙推托:“别介,俺受用不起!拿回去”葛老太太不气不恼:“瞧您,还生俺的气呀?其实,都怪老三那个狗东西。你不是打了他一巴掌吗,他非要告你,愣是让俺给吗蔫了!”孙艳丽嘴巴很甜地喊着大叔,喊得赵老巩没有大脾气了。赵海英笑着走进来:“孙大姑啊,你好吧?你瞧瞧,艳丽都这么高啦!”
赵老巩就坐下来,埋头烫酒。葛老太太就跟赵海英假亲热地说上了,说的竟是家常里短的事。葛老太太问:“海英啊,你跟少武书记和好了吗?”赵海英指着地上的跑的孩子说:“这不,都是为了这个孩子,要不俺才不跟他和好呢!”葛老太太细细打量着孩子:“孩子还真像少武,你瞧这脑门,这眼睛,取了你们两的优点啦!”说着就掏出二百块钱往孩子的兜里塞:“当姑奶奶的,一点心意。”赵老巩重重地咳嗽一声。赵海英连忙去掏孩子的兜里的钱。都被葛老太太按住了。赵海英是见不得好儿的人,用围裙擦着手说:“大姑,晚上在俺家吃饭吧,俺哥今晚上回家吃饭。”赵老巩和赵海英心里都是明镜似的,葛老太太是奔赵振涛来的。葛老太太立时就眉开眼笑了:“振涛回家?那俺得等等他,咳,从小俺就觉得振涛有出息,振涛真是行啊!”赵老巩立时表态了:“姓葛的,你别等他啦,俺们爷俩今天有事商量。”葛老太太说:“俺不在这儿吃饭,俺想见见振涛。没别的意思!”
赵老巩愤愤地说:“姓葛的,你走吧,看着你俺堵心!”葛老太太依旧不恼:“老巩大哥,俺知道你生俺的气,可这细想想,咱两家世仇早就化解啦!那些陈年老帐你总是丢不掉。这几年咱相处的不错啊!”赵老巩放下酒壶,瞪着眼睛说:“你再说说,这些年咱两家,是谁跟谁较劲啦?其实,你爹不让俺爹抓着,也会让别人抓着。你心里老是跟俺过不去!”葛老太太笑了:“海英,你都听见啦?你爹还说这话,跟个孩子似的。别的咱不说,就说你大哥振涛吧,你跟俺家艳萍是一桌同学,还搞过一阵儿对象,人家两人是有感情的,是谁给搅黄啦?是你老巩头啊!老蟹湾的人谁不知道?”赵老巩一阵恶血撞头:“这是孩子自己的事,你别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就是俺不拦,你那宝贝闺女也走不到俺赵家门儿!”葛老太太摆摆手说:“咱老哥俩都是啥岁数的人啦?还争这个,传出去叫人笑话!”然后就咯咯地笑了。赵老巩看着葛老太太的脸,心沉下去就没个底了。他真拿这个女人没办法,一会儿骄横,一会儿乖顺,够上没脸没皮的了。赵老巩吸了一口烟,两边的腮帮子便深深下陷。此时老人有一种担忧,那就是不能让振涛跟葛老太太和她的女儿们见面,这个女人太毒,也会使手腕,盐化县里的头头脑脑都给这个大门口等着儿子,让振涛回避一下。让振涛躲过一个与葛老太太搭讪的机会,然后他想好好跟振涛说说。他刚要抬腿,葛老太太就说:“老巩头,你别以为是振涛回来当市长了,俺才来找他。其实,这几年俺们与振涛一直没有断了来往。去省城的时候,俺和艳萍还看过振涛呢,他那媳妇那闺女,都和俺熟哩!”赵老巩胸腔一紧,身子晃了晃。葛老太太笑着说:“老巩头,你都这把年纪了,就别苦巴苦累地干啦,老三说的不算,俺今天来,也有一层意思,就是请你和徒弟们再回船场,俺聘请你为技术顾问,别干活,每月船场里给你照开工资!”赵老巩倔倔地说:“你这是真心话?你要是有良心,就把欠贵录的钱给补上!”葛老太太笑了:“补,补哇!你答应啦?”赵老巩说:“你先补上再说!”说完就惴惴地走进里屋。赵海英追了一步问:“爹,你这时去哪?俺哥就该回来啦!”赵老巩心里骂着这个傻闺女,大声说:“谁说你哥回家吃饭?他多忙啊!”就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赵海英马上明白了爹的意思,就说:“大姑,俺哥是回家了一趟,一看俺爹在,就回去了。”葛老太太自讨没趣地站起身说改天再去城里找你哥,就拧着小脚走了。小女儿颠颠儿地跟着。
赵老巩见自己的这一着挺奏效,躲在暗处,眼瞅着葛老太太上了门口的汽车。汽车消失的一刹那,赵老巩的脑袋响了,他明白了葛老太太的用意。他知道葛老太太是为大女婿李广汉而为,听说盐厂和县里一些人告李广汉。听说李广汉与倒塌的跨海大桥有关,来势凶猛,看来葛老太太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赵老巩狠狠一跺脚,满身打抖,喉咙里发出一种含混的呜呜声。他一扭身,看见小乐抗着鱼网走进院子。小乐吃了一惊,问老爹黑灯瞎火的练啥功夫?赵老巩没搭理他,伸手拽着小乐进了屋,把葛老太太放下的礼品塞给小乐:“去,葛寡妇送去!”小乐愣着。赵海英劝道:“爹,当官的还不打送礼的呢,你看你这是怎么啦?”赵海英一说话,赵老巩就记起葛老太太给孩子的二百块钱,又吼:“把骚货给孩子的钱也拿出来!”赵海英吓得眨眼睛,忙从孩子兜里摸出钱来,感到事态极为严重,就接过礼品和扭身走了。他像兔子似地蹦到街上去了。
赵老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