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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会想到,老蟹湾的一场风暴潮,会迅猛地掀开北龙市的政治帷幕,更不会想到紧跟着一场令人震惊的廉政风暴。
第二天上午,北龙市委市政府接到了两份灾情报告:盐化县蟹湾乡和北龙港工地受到风暴潮袭击,新建跨海大桥坍塌,防潮坝冲毁,一千六百亩虾池被淹,盐场七十垛原盐被浸泡,九个自然村房屋进水,死亡四人,三人失踪。直接经济损失达七千三百五十万元。
灾情传到远在省城的市委书记高焕章和市长胡勇那里,这两个北龙的一二把手竟然没有一点思想准备,陷入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忧虑和恐慌之中。高焕章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大红请帖,狠狠地攥在手心里,揉成了一个纸团,揉出了满身的冷汗。他沉痛地说:“真是天有不測风云啊,走,不能再见省委潘书记和傅省长了。回去救灾吧!”
胡勇市长惶惶地没了主意,点头说:“那就赶紧走吧,省得潘书记知道我们在这儿,会大发雷霆的。”
果然就给胡勇猜着了,省委潘书记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内情,派秘书张立新把他们两人叫到了潘书记的办公室。潘书记并没有发很大的火,语态里充满焦虑和埋怨:“前两天,气象部门没有风暴潮的预报吗?”高焕章说:“没有,要是有,我们也就不到省城来请领导们啦!潘书记,不管怎么说,我这一把手是要负全部责任的!”
潘书记神色威严地问:“现在不是查责任的时候,我要问一句,跨海大桥,不能抵御八级风暴潮吗?”
胡勇把目光集中在高焕章的脸上:“能,设计施工是能防御十级的,高书记,难道是施工质量有问题?”
高焕章脸色十分难看。潘书记想了想说:“你们先回去,搞好救灾工作,力争把损失压到最低限度。同时,要派一个调查组,给省委写一个详细的灾情报告。我随后到你们北龙!”
高焕章和胡勇鼓鼓涌涌地走了。
潘书记望着他们的背影很沉地叹了口气。阳光出奇地耀眼,折射到潘书记眼睛里的却是严峻。潘书记的眼神里飞速地旋转着,好久好久才抓起桌上的电话:“喂,组织部吗?赵振涛去***报到没有?”
组织部的同志回答:“没有,他是下个星期报到。”
潘书记胸有成竹地放下电话,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省常委会议室走去。就在这个会议上,省委决定由赵振涛出任北龙市委副书记和代市长。
赵振涛和妻子孟瑶走到华联商场,孟瑶拉着赵振涛的手往里走。赵振涛就怕跟老婆逛商场,连连退着身子说:“别去了,我还要看几个朋友,跟他们打个招呼。”孟瑶不高兴地说:“你以为我有逛商店的瘾啊?我是想给你买几件换的衣服。”赵振涛说:“我到的是北京。北京什么买不着哇?你以为我是去乡下扶贫啊?”两口子正一句一句地争执着,赵振涛的手机响了。是省委组织部耿副部长打来的,耿副部长的声音很急:“振涛同志,情况有很大的变化,你不要去***报到了,潘书记要找你谈话。”赵振涛无奈地瞪了孟瑶一眼,急匆匆地走了。
在潘书记的办公室里,赵振涛接受了一次关键性的重要任命。他将被派往北龙市出任市委副书记和代市长。他还不知道北龙闹了灾,不知道北龙港经受了一场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也就没有料到这次任命是这样急迫,这样突然。潘书记语重心长地说:“小赵啊,本来先派人找你征求一下意见,可是没有这个时间啦,我刚才用电话跟高焕章书记打过招呼,他是非常欢迎你的!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赵振涛激动地说:“潘书记,我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怕是辜负了您的厚望啊!”
潘书记笑着说:“大胆地干吧,省委是了解你的,也一定支持你!你知道,在这个时候走马上任,是受命于危难之际。省委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你是北龙人,对北龙有着很深的感情,另外,我是从那封诬告信中了解到你这两年,一直参预着北龙港的事情。省委机关大院都传说,你赵振涛成了北龙住省城的办事处啦,哈哈哈!这很好嘛!”
赵振涛愣着,看着潘书记。
潘书记说:“你在开放办干了三年,当然知道我省的环渤海的对外开放战略,海陆空齐头并进!你看,位于旅游胜地的秦岛港,是一个百年老港,它的海运能力已经是超负荷啦,而且距离西半省太远,可是西面的黄连港,目前刚刚勘查立项,眼下最为关键的就是北龙港啦。口岸少不仅使省内企业深感头痛,国外大客户也望而却步。没有足够的对外开放口岸,改革开放的进展就步履维艰。省委提出海陆空口岸架金桥!你的北龙港担子不轻啊!”
赵振涛郑重地点点头“潘书记,我懂了,我懂了——”
潘书记说:“今天下午,我和沈秘书长把你送到北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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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海苍灰,看不真切。
风暴潮退去的那一刻,赵老巩像个怪物,摇摇晃晃爬上了河堤。这时的太阳已经鉆出云层,在悠悠不绝的拢船号子里,红懒懒的日头在远滩上一滚一滚的,便在遥远悠长的钝喉声里恹恹跌落下去了,灰的海流子像脐带似地在老人眼前飘飘悠悠忽隐忽现,使老人感到大海的原始和神秘。这是确实的,直到如今,老人再也没有看到这样的海景。有人说,灾难临头的那一刻,海是最美的,出奇地好看。老人这时还看见一位姑娘站在空旷辽阔的滩涂上画画儿。
“赵师傅,您没事儿吧?”徒弟小全喊他。赵老巩扭过头来,瞅见小全浑身血糊糊的走来。
赵老巩吃了一惊:“哎呀,这是咋搞的?咋还受伤啦?”
小全哆嗦着说:“不好啦,出大事儿啦!肖贵录,肖大哥他——”
赵老巩慌了:“贵录他,他咋啦?”
小全哭了:“新建的跨海大桥塌了,肖大哥他,他给砸死啦!嗯嗯嗯——”
赵老巩身子一软:“天哪,天哪!”他的老泪也下来了。
小全和肖贵录都是赵老巩的徒弟。风暴潮袭来的时候,乡党委书记齐少武来了。他是带着乡里的所有干部赶来抢险的。村长就带着齐书记到村里村外找人,找到造船厂,当时葛老太太不在,代理厂长老三也不在,赵老巩就私自做主让两个徒弟去了。他还有一个徒弟左海明,恰巧海明家里媳妇有病,没来上班。齐少武见了原来的老岳父,很想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可情况紧急,他只是朝老人笑笑,就急匆匆地走了。赵老巩知道这个齐少武正逼着海英找赵振涛给他跑官,眼下碰上了风暴潮,他表现一下子的机会来了。果然给赵老巩猜着了,此时的齐少武带着几百人马直奔北龙港的工地去了。他绕开了遭受风暴袭击的乡冷冻厂、盐厂和造纸机械厂,他对抢险的人们说,眼下考验蟹湾人的时候到了,咱们不能盯着小家而不顾大家,北龙港是咱省的重点工程,我们要和工人弟兄一起保卫北龙港,我们与北龙港共存亡!乡里人有意见,可也说不出口,齐书记说的完全在理。在港池前,齐少武带着人与工人一起筑起一道人墙。他还第一个跳进港池里,把嵌有钢板的木桩子扶住,死死地抱住。在场的人都感动了。齐少武在第一线上拚死拚活地干了一天一夜。从港池里爬上来的时候,齐少武捂着受伤的胳膊十分清醒地想,就凭这一拚,还有赵振涛的关系,他在这次换届选举中会稳操胜眷了。这时的齐少武还不知道赵振涛已经当上北龙市的父母官了。此时他也不知道跨海大桥倒塌了。赵老巩眼下没有闲空去想齐少武的事,老人正为失去一个好徒弟,而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老人的五脏六腑都往上翻,翻上来的就是老泪:“天杀的!这桥难道是签扎纸糊的?咋说塌就塌了呢?”
小全有些后怕地说:“俺差一步就跟肖大哥去啦!俺是眼瞅着大桥哗啦啦的散了架的!刚上了桥的还有几个抢险的武警战士!都,都卷走了——”
赵老巩问:“难道贵录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小全叹说:“往哪留?都顺着老河口卷走啦!”
赵老巩说:“弄一条船,俺们爷两去找他!贵录出过海,他有水性,说不定还活着,还活着。”
小全嘴上说着没指望,还去搬扣在泥里的舢板船。
一阵汽车的笛声响,造船厂厂长老三和葛玉琴老太太从车里走下来。葛老太太心痛地看着被风暴吹垮的造船厂,刚造半截儿的白茬子船被浪头拍散了,东倒西歪地丢了形。她灰槁的脸皮几乎全耷拉到嘴角上,身子僵了样地往前走了几步,险些跌倒。她咂咂舌尖儿哼了一声:造孽呀!老三见主子不高兴了,就有些慌神儿,阴着胖脸朝赵老巩和小全走来。他的胖身子显得臃肿、横阔。走上一块油松木板,木板被潮水洇湿了,将老三划了一个跟头。老三爬起来,冲着赵老巩吼着:“你们是咋看着厂子的?连几条白茬子船就没能保住!你们几个是吃干饭的?”
赵老巩闷着没吭,老脸干瘪而皱巴。
小全拢不住火了,委屈地说:“你嚷嚷啥?这里就俺赵师傅一个人,他老都这么大年岁啦,能顶着,还活着,就不错啦!”
老三一愣:“就他一个人?那你们,肖贵录,左海明,都跑哪儿去啦?”
赵老巩忍不住了,蠕着瘪嘴巴说:“海明请假了,小全和贵录他们,到海港抢险,小全伤了,贵录失踪了,这天灾人祸,谁抗得住啊?”
小全哭泣着说:“贵录大哥,不是失踪,是死了!”
葛老太太和老三都吃了一惊。老三与葛老太太递了个眼色,葛老太太就钻进汽车里去了。老三的声气缓了些:“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不过,咱丑话可说在前头,肖贵录是乡里叫去抢险死的,他的后事与俺们造船厂无关!”
赵老巩没好气地说:“没人找你们偿命。”
老三又说:“你们抓紧把船厂拾掇拾掇,明天照常开工。”
赵老巩说:“你们可以不管贵录的后事,可你们得把他的工资开了吧?你们还欠俺们三月的工钱呢!”
老三咧咧嘴说:“眼下资金周转不过来,大户村的张老蔫买了咱的船不给钱,你们先担待着点儿吧。”
小全说:“俺和赵师傅的钱,托些天没啥,可贵录大哥都这样了,你们可不能拖了,他还有老娘,两个上小学的孩子。可怎么活呀?”
老三叹了声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给他,给他!”
老三钻进汽车里走了。赵老巩朝着汽车的背影呸了一声。他一看葛老太太那个样子就来气。一幅小人得志的贵族样。她每次到船厂来都不说话,就是说上很少的一句,也缓缓地翘着下巴,就像朱元璋做皇帝时的样子,下巴翘得那么难看。老人此时被什么东西剜得心里一疼。就想起徒弟肖贵录了,默默地与小全推舢板船,船到水里,他们急急地划走了。瘦驴一样的舢板船,被赵老巩和小全摇着,摇着,摇到海汊子里的时候,发现渔政处的救护船打捞尸体回来。赵老巩和小全爬上救护船,一眼就瞅见了死去的肖贵录,两人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发送肖贵录的场面还是很隆重的,乡里的齐少武书记也来了。肖贵录与那几个武警战士一起被追认了烈士,可赵老巩还是从没有过的难受。老人把肖贵录用过的刨子、米尺和短锯包裹起来。他没有料到的是,在船厂的财务室给贵录领工钱的时候,竟忘了自己的老年人的身份,与老三大打出手。从此使赵老巩与葛老太太分道扬镳。老人拿到贵录工钱的时候,细细一数,发现老三口扣了贵录的六十元的夜班补助。赵老巩质问老三:“这不行,你还差六十块的夜班补助呢!老三啊老三,你个大活人还跟死人斤斤计较?”
老三不耐烦地说:“老赵头,俺这抓管理的不管活人死人,都一视同人,你忘了?咱这儿是计件工资制,他肖贵录没完成任务,就该少拿!”
赵老巩吼着:“少拿?你凭啥说贵录没完成任务?俺不比你更清楚?”
老三说:“您别吼啊,这几年你没少跟俺吼,可吼完了,你还得干活吗?厂里不拿这个不住的人不少,拔棵萝卜带片泥,一带就是一大片!俺咋破这个规矩,唵?”
赵老巩倔倔地说:“你小子不给面,那就把俺的六十补助拿到贵录的名下,俺不要啦!”
小全说:“赵师傅,您咋这么傻呢?本来是应该他们给嘛!”
赵老巩摆摆手说:“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吃点小亏就等于占了便宜。让贵录在阴槽地府里诌他们去吧。邪钱弥了,又咋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三一听就火了:“你这糟老头子嘴咋这么损?你以为俺是死蛤蟆缠腿没招儿啦?告诉你,你别拿你那点钱威胁俺,你的工钱眼下还开不出来呢!”
赵老巩一阵恶血撞头:“你再说一遍,俺的工钱可以先欠着,可给贵录的六十块钱,今天非得给俺补上,不补上俺就不上工啦!”
老三被僵住了,梗着脖子说:“俺就不怕横的,不补!”
赵老巩眼前晃着老三长满横丝肉的大脸,这张脸的背后还有葛老太太的老脸。阴险狡诈的老脸,就像慈禧老佛爷的脸啊。这些脸一瞬间变得异常模糊。模糊得像一团火焰,烧得赵老巩的一腔怒火滕地窜到了脑顶。老人也不知从哪来了这么大的力气,狠狠的一记耳光扇过去:今个就是今儿啦,俺赵老巩就是不怕不讲理的!
老三的脸被打红了,眼睛被打直了。
赵老巩还要动手,小全紧紧抱住赵老巩的腰,感到老人浑身都在颤抖。当小全看见老三醒过神儿来,招呼着他的司机和手下,忽忽地涌上来的时候,就赶紧把手松开了。赵老巩听见老三恼怒地吼着:这老家伙疯了,把他捆起来!老人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吭吭地咳了几声,向后闪着身子,当他被堵到墙角的刹那间,顺手抓住了墙角的铁锯,高高地举过脑顶,喝吼一声:
“狗日的,活腻歪的上,老子跟你们拚啦!”
眼见着赵老巩要拚老命了,厉害的怕不要命的,老三等人被震慑住了。一个个都傻傻地愣着。
老三跺着脚骂:“简直是他娘的没王法啦,甭理他,让他闹,回头让葛总治他!”说着就气哼哼地走了。
眼见着老三顿失往日的骄横霸悍,赵老巩的眼皮嘣嘣地跳了几下,扔掉铁锯:“狗屁,啥他娘的葛总,不就是那个葛寡妇吗,老子还不伺候她啦!”
老三听见赵老巩的骂声,又返了回来:“老赵头,这可是你说的,还是那句老话,你走,把你那几个宝贝徒弟都带着。哼,三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赵老巩挥手说:“小全,走!”
老三说你别吓唬人赶紧走。
赵老巩悻悻地走了。
走到老河口的大桥上,眩目的阳光居心叵测地照着赵老巩的脸,这类阳光使老人觉得天地是幽暗的。他的老脸在太阳底下像一张揉皱了的海图。刚才在气头上,眼下气泄了,老人真的觉得身板不行了,双腿甩甩拉拉地挪不动了。小全一扶老人,赵老巩才知道徒弟在后面跟着他呢。赵老巩扶住桥拦,喘喘地说:“小全啊,你别送俺了,去找海明收拾咱的家伙,吃饭的家伙不能丢啊!唉,是师傅拖累了你们哪!”小全疑惑地问:“师傅,您别难过,咱就是不造船了,还能打打家俱啥的,老天爷有眼,饿不死人!”赵老巩的老脸蜡黄而虚肿:“不,不争馒头争口气,咱还是造船。跟那个老寡妇比个高低!”小全感动地点着头,可他心里悬吊吊的,没资金没场地,上哪儿造船啊?赵老巩没有看出徒弟的表情,摆摆手让小全回去了。望着徒弟下桥的背影,老人胸里像塞了一团东西堵得慌。来来往往的行人跟赵老巩打着招呼,赵老巩看不清熟人的脸,只能看见那些人的脑袋像许多灯盏走马灯似的晃悠。桥下吐着黑烟子的小船穿梭不断。
朱全德走过来:“老巩头,老巩头!”
赵老巩看见朱全德喘喘地凑过来,乍着蛤蟆腮,陪着笑脸说:“老巩头哇,晌午俺老朱请你喝两口儿。”
赵老巩冷冷地扭回头,阴眉沉脸地走着。
朱全德又追了几步:“老巩头啊老巩头,你还是大船师呢,宰相肚里能盛船,就因俺家朱朱跟你们小乐退了亲,你就不理俺啦?俺看你还不如个娘们儿!”
赵老巩收住脚,骂道:“是你像娘们儿,还是俺像娘们儿?平白无故的说退亲就退亲?你瞅着,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朱全德理亏似地挫着手,说不出话来。赵老巩知道朱全德是老实人,人家说灯就添油,人家喊庙就磕头。赵老巩听到一阵僵硬的喘息,终于缓声说:“老朱头,你哪知道哇,俺家小乐的脾气,前天夜里他拿着刀子要跟朱朱拼命,是四菊和连仲把他给拦住了。闹滕了大半宿啊。”
朱全德吸了一口凉气:“唉,说实在的,俺挺稀罕小乐那孩子,可俺哪当了她们娘俩儿的家呀!”
赵老巩嘴角渐渐浮了笑容:“你这话还受听。你们家还就你老朱头一个明白人。好了,往后你们家俺就认你一个人,咱老哥两儿该咋地咋地。今个就别喝酒了,俺肚里不痛快——”
朱全德老脸也松活了:“唉唉,这还像您赵老巩说的话。嗳,老哥,俺瞅你脸色不大对劲啊!”
赵老巩愤愤地说:“俺跟那个葛娘们闹翻啦!”
朱全德说:“以你老哥的脾气早就该撤出来。葛老太太是啥人哪,你能伺候她到今个就算不赖啦!走,喝两口,俺给你顺顺气!”朱全德连拉带拽将赵老巩拉到桥头的小酒店里。
赵老巩说:“日他个奶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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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警车开道,省委潘书记的奥迪汽车还是被困在了盐化县的蟹湾乡政府。蟹湾乡政府离北龙港还有十五里地。这段的高速公路被风暴潮冲塌了三处,由于那场风暴的袭击,而且原有的煤碴路也被淹没了,乡书记齐少武组织民工抢垫路基,听说潘书记来了,赶紧从工地赶回来,他有些发慌地把潘书记迎进接待室,十分惊喜地发现赵振涛,笑着点头说,大哥也来了。潘书记耳朵挺灵,摇着头说,你刚才喊他什么?大哥?他可是你们的新市长啊。你们是老乡不假,工作上可不能称兄道弟的。赵振涛笑着解释说,潘书记,他是我的三妹夫子,实在的亲戚。潘书记拍着齐少武的肩膀笑着说,喔,是这样,算我官僚了。你叫什么名字?
乡党委办办公室主任说他叫齐少武,还见缝插针地讲了一通齐少武在海港抢险时的动人表现。此时潘书记对这个很感兴趣,不时地问些海港的受灾情况。齐少武说了说海港的灾情。乡党办主任又插话说,俺们的齐书记,自己的家都淹了,电视机和贵重东西都泡烂了,他到现在都没回去,指挥民工修路。潘书记表扬说,小伙子,你是一个舍小家保大家的好干部,你知道北龙港在我们工作中的份量。他把脸扭向了赵振涛说,振涛啊,你有个好妹夫。你要把这个情况,讲给盐化县委的柴书记嘛。赵振涛不置可否地笑着。齐少武觉得喉咙发堵眼角发酸,谦逊地说,潘书记,这都是俺们应该做的。别说是这关键时期,就是平常,俺们也是告诫乡亲们,多给大港作贡献,别给大港找麻烦!将来通航了,俺们都是受益者。潘书记欣慰地点点头。赵振涛不动声色地听着,觉得齐少武并不向老爹和三妹说的那么坏。难道是这小子的障眼法?他想起海英为他跑官,此时的这番表现,不是他股子里的东西,是做给别人看的,是想抓住这个做筹码,在换届选举中击败那两个对手。
天空飘来几朵乌云,紧接着就有几颗闷雷滚过。下了一阵子雷阵雨,潘书记脸上有些焦虑,不时地往外看着。正在海港抢险的市委书记高焕章打来了电话,说过一会儿派来一艘小船,绕北菱河,把潘书记一行接到海港去,晚上住在盐化县城,请潘书记多等一会儿。潘书记看看手表,问齐少武,你们这段路还得修多长时间?齐少武说今天是修不完了。潘书记又问,趟水有多深?有多远?齐少武回答说,三里地长,水有没膝盖深。潘书记站起身说,走,咱们趟水过去!秘书张立新说,潘书记,您的高血压病正犯着,双腿都是膀的,不能沾水啊!赵振涛也说,潘书记,您就再等一等吧。潘书记含着自信地微笑说,我这老头子还经得起折腾,我不怕,你们年轻人怕个啥?走!这些人说不通潘书记,就都跟着走了。
赵振涛和秘书小张扶着潘书记趟了过去。
到了北龙港工地,赵振涛看见高焕章书记、盐化县的柴德发书记、北龙港的副总指挥熊大进和北龙市委秘书长翟玉民都围了过来。高焕章书记感到很惊讶,抢先上来握住潘书记的手说:“我的船都派走了,你看,让潘书记吃苦啦。”
潘书记精神很好,大声说:“我不吃苦,你也不辛苦,最苦的是这些第一线的工人。他们没喊苦,咱就别喊苦!哈哈哈——”
高焕章书记把自己身边的人介绍给潘书记。潘书记又看着赵振涛说:“老高啊,我在电话里不是说了吗?我这回来北龙,一是查看灾情,二是给你送一位干将!”
赵振涛紧紧握住高焕章的手:“老高——”
高焕章抽回手,使劲地捶了赵振涛一拳:“你小子啊,我老高在这受苦受难,你就想到党校去享福?去躲清闲?”
赵振涛有一肚子话,要单独跟他说。
人们在泥泞里朝港池走。潘书记边走边说:“焕章书记,这次北龙班子的调整,是急了些,让胡勇同志走,让振涛同志来,都是正常的组织调动,省委对小胡的工作还是满意的。可是,咱们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小胡同志有闯劲,有魄力,可他对北龙港的工作不是很上心,跟你有点不和炉——”
高焕章有些感动:“潘书记,我高焕章没有跟您反映过一点小胡的情况吧?我老高不是那种不容人的人吧?唉,小胡啊,他心里准在骂我是老猾头。说句实在话,我是煤黑子持身,都这把年纪的人了,跟年轻人有啥争的,我不就是放不下这个港吗——”
潘书记摆摆手说:“得了得了,谁不知道你大老高是个直肠子,没人怨你,要是有人怨你,那就是我潘宏森,还有傅省长,我们怨你没有保住港池,没有保住跨海大桥。今后要是还出什么乱子,我们还要拿你和赵振涛是问!振涛,你听见了吗?”
赵振涛点点头:“潘书记,我看见我们家的烟筒了,还看见我老爹造船的那把板斧啦!前面是斧头,后面是大海,我没有退路啦!”
潘书记哈哈笑了:“好哇,那就背水一战吧!”
高焕章笑说:“潘书记,屋漏偏遭连阴雨啊,本来就缺资金,又来这么一场,省里不会眼瞅着我们打败仗吧?”
潘书记瞪眼说:“你别指望我给你找钱,你们想办法!”
高焕章叹道:“我们只有砸锅卖铁啦!”
说着笑着就到港池了。这时有几百工人紧张抢修港池。雨刚收了脚,可地面还是又湿又滑。阴霾的天气里,涛声稀薄,浊浪一排一排推进,看上去灰灰的。大海经过疯狂的涌动,眼下看来是精疲力尽了。高书记让北龙港的副总指挥熊大进讲一讲港池的受损情况。熊大进是原市长胡勇从中建四局挖来的人才。他上大学学的是港口专业,当过中建四局科技发展部经理,参加过几个港口工程。他介绍说:“我们的一号港池工程是八个泊位,起步工程的6号8号,列入‘七五’计划。计划在十年内八个泊位全部建成通航。可是这次突然袭来的风暴潮,冲毁了一号港池岸线的九百三十米,这一岸段主要集中在一号和二号泊位,一号泊位为三点九万吨级的以散装水泥为主的散杂泊位,二号泊位是为平州矿务局兴建的业主码头,一点八万吨级,年吞吐量是一百万吨;这两个泊位损失比较严重。还有三号泊位,是盐场和碱厂的专用泊位,也受到一定损失。还有挡沙堤被摧毁千米之多,整个估算,直接损失可达四百多万元。”他说的很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嘴唇在不住地颤抖。
潘书记没有说话,神色沉重。
熊大进又补充说:“由于这是一场罕见的风暴,连气象台也没有准确的预报。还在事发当天,我们就组织了抢险队,县里的柴书记还派来了武警战士,蟹湾乡的齐书记还带来干部和村民帮助我们抢险,大大减少了损失!”
潘书记忽然问:“熊副总指挥,是你指挥抢险的?”
熊大进愣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他是个技术过硬,而官场经验不足的知识分子。此时他看见高焕章给他递眼色,他应该做个善意的撒谎,可他的舌头在嘴里打了一个圈儿,还是实话实说了:“当时我不在这里,我正跟着高书记在省城——”
潘书记终于火了:“出了这大的事,第一把手不在北龙,市长兼港口总指挥不在,连你这个副总也不在,省城有什么好?你们还有点责任心没有?我看你们还不如那个乡党委书记哪!”
高焕章低声说:“潘书记,责任在我,是我叫他们去的。您就处分我高焕章吧!”
赵振涛说:“这个情况我知道,高书记他们到省城,一是请您参加大桥剪彩,二是想引些建设资金。他们找过我了——”
潘书记又把话拿回来说:“我知道这是自然灾害,不然,你高书记说要个处分就行啦?我看撤你的职都轻。我的意思是,人民把这个担子交给我们,可不能当儿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哇!我们时刻都要记着,要做人民的功臣,不要做历史的罪人!”
高焕章把脸扭向大海,狠狠地掐着腰。因为他的胃又痛了,近来他老是胃疼。他额头疼出冷汗,很快又被海风吹掉了。他双手插腰的姿势显出无畏的豪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掐住两边的胃。
赵振涛看出了什么,走到高焕章跟前,悄声问:“老高,你都冒汗了,哪不舒服吗?”
高焕章转回头:“没事儿,我在看远处的防沙堤。”
潘书记笑着走过来:“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高书记,是不是嫌我言重啦?唉,你老高真是不走运啊,本来是辛辛苦苦,一幅到省城请功的架势,可是老天爷偏偏与你做对,你老高怎么办?就得拿出誓与天公比高低的豪气来。你上火了,你挂不住我就不说你了吗?”
高焕章憨憨点头:“潘书记,我老高十三岁下煤窑,塌窑没闷死,地震没砸死,脸皮厚得像牛皮,还怕您说几句吗?您批评的对,其实,您说的这些话,我在心里问过自己多少遍了,不把北龙港拿下来,我就灰溜溜地退休,是死不瞑目啊——”
潘书记点头走着。
灰朦朦的海滩似乎永远也没有太阳。大海哈欠连天,到处都是打鼻子的鲜气。有一些海鸥掠过天空凄楚地哀鸣,海风也是越来越硬了。顺着防沙堤越往深处走,高焕章心里就越没底。因为绕过那片海汊子,就到跨海大桥了。跨海大桥的倒塌,无意于在他的心上戳了一刀。他看见大桥惨状的时候,流泪了,任凭泪水和着疲倦与委屈,纵横涌流。按着原来的设计,跨海大桥同属于海港工程,是他主张分给盐化县的。一来缓解一下海港的资金压力;二来锻炼一下县委书记柴德发。柴德发过去是高焕章的秘书,他得意的爱将,他对他的将来是很有想法的。没想到柴德发并没有把这事干得漂亮,建桥的时候就有不少上告信捅到胡市长那里。高焕章说人正不怕影子歪,就都让他给压下了,这也是他与胡勇闹出矛盾的一个事件。他真担心潘书记作出什么过激的指示,借着大桥倒塌的引子,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人会把北龙的的水搅混。所以他边走边与潘书记讲解着老蟹湾历史上的风暴潮。他的用意没有被潘书记看出来,可被赵振涛看得清清楚楚。赵振涛对灾害的后果感到震惊,他一方面对大自然的产生恐惧,另一方面又对这里的建设和管理有了不满和遗憾。当初,他在省城就对高焕章说,像跨海大桥这样的工程,必须找国家一流的工程队招标,仅仅靠县里,恐怕很难胜任。高焕章兴奋地说县里干可以节省资金,肥水不流外人田吗。赵振涛觉得,人的情绪沸腾的时候是听不进这样冰块一样降温的语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也就不深劝了。此时的赵振涛知道少说为妙。高焕章是他的忘年交,过去说什么都行,眼下要在一起共事了,有些时候必须注意分寸。他静静地听着,呼吸着浓浓的海风。
高焕章滔滔不绝地说着:“我是听振涛的老父亲讲的,1938年,日本鬼子为了建设海上补给线,也拿到了***先生的建港图纸,拉着大队人马到了老蟹湾,抓民工,抢物资,拉开架式干了,防沙堤刚刚挖出个模样,一场风暴潮袭来,冲了个精光,草草收兵滚蛋了。十年之后,国民党大兵云集老蟹湾,也是拿着孙先生的建港图纸,也拉开了架式,沿着当年日本鬼子的防沙堤向深处掘进,挖沙建港池,也是一场风暴潮,将他们干了一年的活计全排平了。修整了一年,国民党还要干,可他们败了。1959年的冬天,刚刚建国啊,当时的北龙地委专员郝峰同志就顶风冒雪,到老蟹湾考察,准备建港口和铁路。他派了几个专家留在这里,专门研究风暴潮,还没研究个眉目,就因国民经济调整而放弃了。真是几起几落呀!”高焕章本来是想让潘书记重视风暴潮的严峻,从而减轻潘书记对他这届班子的埋怨。可他没有想到,又引来了潘书记更大的责怨。
潘书记满脸庄重,双眼湿润:“你不要再讲了,你再讲我这个老头子只好往大海里跳啦!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先生的宏伟构图,还沉没在唱长歌当哭的波涛中。北龙港的开工,不是我们的什么功劳,是这个好时代!瞧瞧眼下这个样子,我们不也成了日本鬼子,不也成了国民党吗?我们共产党人是打硬仗的。可四十多年啦,孙先生的构图还只是个梦,我们共产党人还有什么脸面?”潘书记说不下去了,眼睛模糊了。
赵振涛发现身边的柴书记一直低着头。在潘书记跟前他没说上一句话。在他的印象里,柴德发的口才是不错的。
海潮哗哗地排打着堤岸,溅起很高的浪花。
有一片海草打在高焕章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赵振涛看见人们的鞋子都被海水打湿了。可谁也不往脚上看,谁也不说一句话。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开玩笑。这样闷了十几分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离垮塌的跨海大桥的西岸。从西岸就能看见盐化县城的高楼。隔了海雾看,就像神话里的海市蜃楼。高焕章很怕大桥的惨状刺激了潘书记,可又不敢阻拦。他要是阻拦一定会被潘书记骂个狗血喷头。老天这个时候还是挺帮他的忙,大雾不算,哗地一个大浪卷来,脚下的防沙堤被冲塌了三米左右。前面没路了。赵振涛和秘书小张赶紧把潘书记扶助,搀着往回走了。高焕章说:“潘书记,过不去了,您也够累的了,咱们还是先回县城吧!”
潘书记无奈地点点头。
回到盐化县城的政府宾馆,赵振涛才看出了柴书记的活泛劲儿来。柴德发到潘书记屋里问寒问暖,见潘书记的腿膀了,一按一个坑。柴德发还派人请来了做足疗了医生,吃过晚饭就给潘书记做起了足疗。潘书记是个工作狂,做完足疗,又草草洗了个澡,就把高焕章和柴德发叫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要深入了解跨海大桥倒塌和后事处理的情况。他没有把赵振涛叫进来,是出于对赵振涛的爱护,他不愿赵振涛一上任就卷进这里。潘书记有一个预感,关于跨海大桥的事件不会马上结束。赵振涛要在这片废墟上起步,他背的包袱越轻越好。另外一个考虑是要给高焕章面子。高焕章是他从煤炭部许部长那里要到地方来的。他对高焕章是比较欣赏的,也是信任的,所以在北龙的班子配置上,他都要考虑到高焕章的意图。
张秘书告诉赵振涛,潘书记让他回家看看老父亲。
赵振涛心腔一热,老书记够心细的。尊敬不如从命,赵振涛决定回家看看老爹。他从政府宾馆出来,要走上十几里的路才能到老蟹湾村。如果跨海大桥不塌,那就只有三里的路程了。他没有惊动别人,而是自己走到了县城大街。他想在县城里走走,然后打一个的士到老爹那里。他悄悄地从政府宾馆走出来。刚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喊他。
“大哥,大哥。你这是去哪儿啊?”
赵振涛扭头一看是齐少武。他在这时想起,老爹是讨厌这人女婿的,就撒谎说,我到街上随便走走。
齐少武笑笑说:“大哥,我想跟你谈谈海英我两的事。”
赵振涛说:“在省城,海英都跟我说了,你们离婚,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干涉,只是你别让海英太伤心,她要看孩子,你就让她看吗,你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齐少武检讨着:“大哥,我有错,我想求您劝劝海英,我想跟她复婚。”
赵振涛一愣说:“复婚不复婚是你的自由,是你和海英之间的感情问题。不要因为我来了,你就改变主意,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嘛!我不会向你施压的。”
齐少武说:“不,大哥,我是真心的,不为别的,为孩子也应该呀!再说,海英是个善良的女人——”
赵振涛高兴地说:“既然是这样,我是支持你们复婚的。海英刚从我那里回来,明天你去找她。有什么问题,我会说服她的——”
齐少武好像还有别的事:“大哥,你想到哪儿?我来送你吧。这有车。顺便我还能给您说说盐化的问题。您这大市长得体察民情啊。”
赵振涛摇摇头:“不用啦,你先走吧!”
齐少武没趣地愣着。
赵振涛大步流星地走了。走到县城的大街上,赵振涛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夜风从海上来,带来许多喧闹声。小城之夜是很热闹的,灯光亮起来,闪闪烁烁的一大片。像是有人故意给夜空捅出的大大小小的漏洞。夜市上有卖海货的,吃饭的,烤羊肉串的,还有算命的。他小时候在县城上高中,从没在县城住过,每天晚上要骑自行车回家。回家要路过这条小街。那时也是这么热闹。他知道更多的时间里,这里是老爹的领地,老爹为供他们上学,夜里还要在这儿卖海货;更多的时间里,他还知道这儿比任何地方都要宁静。因为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来了,谁也不敢到这里卖海货了。他不知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个夜市来走一走,也许是体会一下这里的喧哗和宁静?眼下是没有宁静了,他要绕过蛤蜊胡同,就可以走到电影院后头的海堤上。他现在想冷静地想一想,见到老爹都说些什么。白天太紧张了,是心理上的紧张。而且他得到回家乡任职的时间也是很短,好多事情还没有来得急去想。这么一想就朝海堤走去了。
可是,一蹬上海堤,粗野的海风便迎上来,他感到海里的寒气钻到他的脑袋里去了。啥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海风吹乱他的头发,抚摸他的脸颊和胸膛,他的风衣被海风托起来,哗哒哗哒地响着,后来整个身子都像被风用双臂热情地拥抱起来。这么亲,这么烈,像喝了一壶烧酒。是老爹派来的吧?赵振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有一种久违了的亲近感。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从容地享受闲暇的乐趣了。他在心里默默说着:我来了,我来了——
海里有回声。是欢迎?还是讥笑?你小子成气候了,你回来又能怎么样?他的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似乎揣着一个很沉的念想。
当他走回大街的时候,看见人群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往政府宾馆的方向涌去。就像当年扭花会看稀罕。有人嚷着,连喉结都吼颤了。赵振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问一个烤羊肉串的老头那里出了什么事?
烤羊肉串的老头气愤地说:“当官的,别逼老百姓撕破脸皮!你吃喝点拿点,老百姓认了。可你他娘的贪大发劲儿啦,还出了人命,老百姓可就翻脸不认人啦!”赵振涛被老人说愣了:“大爷,到底是怎么啦?”
老人终于告诉他,听说省里市里县里的大头都在,县里盐场的二百多工人把政府宾馆围了。他们要告状,状告他们的场长李广汉建跨海大桥时贪污受贿,弄得盐场发不出工资。赵振涛不由吸了一口凉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盐场怎么跟跨海大桥连在一起啦?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政府宾馆门口。
黑鸦鸦的人,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赵振涛已经挤不进去了。